山间独宿
每天晚上,给儿子照看他的养殖场。
今天,村里,一个王姓的老人去世了。他比我大十二岁,整一轮。我在务农的那十来年里,因为他挺爱读书,我们成了书友,常边劳动,边聊书。我去吊唁他回来就天黑了,于是就上山给儿子看养殖场。
看了一会电视,想躺下睡觉。可是今天却睡不着。儿子的养殖场,东面是树林,南面是树林,北面是树林。只有西面是大地,西北五六十米,是我家的祖坟,长眠着十几个家人,其中有两个族兄,一个侄子,我曾亲手送他们入土为安。正西六七十米,埋着本屯的一个比我大四岁的——去世五年的同龄人。西南一百多米,安息着我的父母,我的三姑,还有一个叔伯姐姐。天黑黑的,夜静静的。整个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偶尔有几声猫头鹰的啼鸣。使人越发感到山间的寂静。别人可能觉得这个环境很渗人,很恐怖。然而,我却很享受这样的黑夜。
我是无神论者,我不相信人间有鬼,鬼只在人的心里。所以我不怕鬼,不怕黑,也不怕孤独。我十七八岁回家务农的那年夏秋之交,生产队看青。队长王兴说:洪溪,咱俩一组,你家里没什么活,早点去。我家事多,晚去一会儿。我说:行。我们那天看青的地块是山上叫曹家坟的地方,在曹家的坟盘上,用两领席子,搭了个窝棚。我去了之后,很快睡着了。队长大人什么时候到的,我都不知道。还有一件事,能证明我胆大不怕鬼。我的婶婶去世了,落叶归根,安葬在老家祖茔,她的儿女远在四平、昌图。家乡有个风俗,就是人死入土头三天要烧炕。我在老家,就答应给婶婶烧炕。第一天,天一黑,就烧了。谁知道第二天傍晚下起了雨,我想等雨停了再去烧吧。可是雨却没有停下来,越下越大。答应人间的事,得办,一诺千金嘛。于是,我顶着雨,夹两捆苞米杆,去给婶婶烧炕。天上乌云密布,地下道路泥泞,离家一里多地。南面一片坟头,是王家祖坟,北面是几十个坟头的乱葬岗,中间是我家的祖茔。漆黑一片,只有刷刷的雨声。我没有发怵,旅行了自己的承诺。当我点燃苞米杆的时候,我驱走了黑暗,征服了另一个世界。我的身躯是矮小的,但我的内心是强大的。
今夜无眠,不只是今夜,我从四十多就神经衰弱,常常夜里失眠。闹得脑袋都快没毛了。也好,独自一人,在静静的夜晚,看星星从东山升起,看明月高悬,吟诵“月出惊山鸟”的诗句。思考我的人生,思考我的家庭,也思考社会和世界。一个人多好,没人打扰我,我也不打扰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记得有一句名言说: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时候。今夜,我又做了一次真实的自己。我和那些长眠的人一同躺在这个山头上,不同的是,他们躺在阴间,我躺在人间,;他们长眠不醒,我会醒来拥抱明天。
远处传来村子里鸡叫声,天要亮了。我也该强迫自己休息了,眯一会也好,积攒点儿精神,迎接明天的生活,迎接新一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