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寂寂地唱
很久之前,就听人说,成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那时候,还很年轻,好像成长一直在进行,长大也是转瞬间时间磨合的结果,成熟好像离得很远,又仿佛离得很近,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方式,以年轻的借口,去寻找所谓喜欢的生活。但是,时至今日,有些人仍然在寻找......
辍学,是在他18岁那年。
那年的高考题目早就记不清了,隐约的印象只有作文纸上,那只大大的乌龟。和他预想的一样,家人并没有对他的选择做出过多的干涉。只是妈妈会时不时的叹息和内疚,偶尔闲聊,妈妈还是会一本正经地劝说他回去复读,他也迎合着笑笑,满口答应。
后来,面对慢慢衰老的妈妈,她便成了他最大的软肋。有时候,他也会思考,如果当年没有辍学,后来的很多事情是不是会有不同结局,自己的人生又会驶入怎样的轨道。每次都是,连假想的结局都还未成形,就被自己的苦笑硬生生地敲碎。
他说,虽然错过了很多别人以为的精彩,但自己并不后悔,因为每一份经历都是如此特别。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框有些泛红。
他最近的状态很差,眼泪已经耗干了所有的力气,有些难过,是从心底里发出的,甚至连死亡都无法抑制。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那么乐观,阳光,年轻的岁数下自有一份睿智与成熟,辍学是他做过的最为鲁莽和叛逆的决定。可我知道,他有着世界上最无助的孤独,他是那么幼稚,家里堆满了各种玩具,他是那么贪玩,总是找一群人狂欢,他也喜欢校园,可是他不喜欢压抑,他要自由。他喜欢假装成熟,去伪装自己的脆弱。这份假装不是为了让别人以为,而是说服自己去相信。
出事的那天,我在校外做助教,中午还和他联系过,商量着什么时候去上海看他,回来的时候,手机屏幕无故出现了好几道裂痕,用了好几年的耳机也无故消失。我是宿命论者,相信有些东西冥冥中会有所暗示。不免有些担心,打了几个电话,大家各自安好,唯独落下了他。
可能真的就像他说的,他的命运不太好,要经历太多太多折磨。
在外打拼的那几年。多多少少有些积蓄,不想再颠沛流离,和朋友计划着一起投资开店,资金周转不开,向亲戚借了些钱。担心父母会把积蓄拿出来给他投资,一直没提开店的事,想着等一切安排好了,给他们个惊喜,让他们安心,也算是给自己几年前的辍学交上一份无声的答卷。他们到底还是听说了。不出所料,父母硬是拿出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好像在竭力弥补着过去的宽容和放纵,似乎当年他们要是严厉点,苛责点,常年在外工作也能把他带在身边,他就不会早早辍学,也不会发生后来的很多事情。对于他的成长,他们的长期缺席也变成了后来久久都不能原谅的遗憾。
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给岁月翻篇,对过去的喜怒哀乐说声再见。钱七拼八凑的也差不多了,和房东约定好这两天签合同,想着等装修的时候提前给自己放个假,来我的城市好好睡几天。有几万块打到了他的私人账户上,本来是要转入集体账户的,为了省那几十块钱的手续费,他还是选择麻烦一点自己把钱取出来。出门取钱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等回到家,却发现钱都没了,不知道是被人偷了,还是丢了,连什么时候没有的都不知道。报了警,查了监控,却再无音讯……
合伙人知道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他一个人自嘲的回声:“破财消灾,以后总能再赚回来的”。父母那边他不忍透露半点风声,取钱的那条路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能问的人都问过了,能找的地方也都翻遍了,可是没有奇迹,也没有幸运,更没有好心人耐心的等待。
凌晨四点,他还在路边,空旷的城市里,依旧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为他而亮,沿路的烟蒂记录着他来过的痕迹,掐灭了最后一点烟火,他的不甘也渐渐归于平静。好不容易假装说服了自己,想着用重头再来去麻痹神经,房东却没有按照约定,合同终究还是被别人签走了。大家都散了,满腔的热情也都散了,风很大的城市里,孤独的人没有家。
他说:“晴,我好累,觉得活着太痛苦了,有时候睁开眼睛醒来,会感觉全世界都在跟我告别,坏情绪膨胀的时候,整夜整夜的失眠,止不住的流泪,你说我会不会突然死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隔空陪着他一次一次,一遍一遍,重复失眠。“我在离你遥远的城市,你那边纵使大雨倾盆,我也无法给你雨伞和温暖,所有的黑暗仍然要自己一个人度过,肩膀给你,但是不准哭”。这些话刚写完,我就删了,那些安慰的话总会像一剂毒药,慢慢地将人吞噬,生活到底是血淋淋的现实,无关紧要的话说得多了,苦难便会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但凡成长,必要经历阵痛。可是,我还是害怕对他太残忍,我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从痛苦中走出来,但还是希望生活能够尽可能地给他些安慰,只言片语,款款叮咛,只要足够止痛就行……
我曾经也有无数个夜晚,悲伤,失眠,难过的差点死掉。 那些无能为力的夜晚,只能在操场上来回奔跑,大汗淋漓,借助黑暗掩饰悲伤,找到无人角落,哭的像个小孩,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口干舌燥,等风将眼泪吹干,转身回到宿舍,脱衣,洗澡,躺在床上假装安睡,任凭眼泪一遍遍地冲刷眼眸。不想要对任何人诉说,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我是那么的倔强,那么的孤独。
我知道,任何事情,只要不涉及生死,所有的已发生都会成为过去。即使,明天的到来是那么漫长,沿途那么多人在歌唱死亡,只要我愿意等,也终将会看见,而我也愿意一直等下去。我知道,野生的花是不会那么容易凋零的,我给他所能够的物质帮助,我要他对生命有所亏欠,我要他像野草一样生生不息,我要他从刺痛中惊醒,活出自己的模样。我愿意陪他一起等待,默然,静谧,看那黎明的曙光一点点湮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