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又开,你会不会来?
最好的报答就是找到自己的生活。
2017年9月25日 星期一 晴
01
动车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在播报下一站即将到达的城市。
我从迷糊中醒来,动车穿过一个隧道,窗外突然阳光灿烂。几个小时前,我出发时下着大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天气,真是有意思。
下了动车,再坐城乡巴士,我到达村庄时已近傍晚。
太阳半挂在山头,光亮并不热烈。我凭着依稀的记忆,绕过几座老屋,来到后山边,沿着水泥浇筑的小路往上走。两旁山坡上,渐次遇见栀子花,风送来阵阵香气。
当年,这里还是荒山,那个少年满怀激情地说,一定要打造一座独一无二的栀子园。
在网上,我曾经无数次搜寻过这座江南小城的栀子园。采访里说,被栀子果治好了嗓子疼,肖明对栀子花产生了浓厚兴趣,历经几年,把老家近千亩荒山打造成栀子园。如今正值花季,栀子园不收门票,只按十元/斤采摘。
采访结束,居然插播广告一条,说栀子园需要招聘管理人员两名,有意者欢迎前往踏勘,面谈。
好呀,这见缝插针的家伙倒成了当地名人。
迈着轻快的步子,我继续往上走,在半山腰处看见一处白墙黛瓦的管理房,一块木板上写着“栀子花过秤处”,熟悉至极的字迹,依旧潦草潇洒。
我把遮阳帽压得低低的,还撑起太阳伞,几乎挡住整张脸,跟着人群,悄无声息地走过管理房。
拐个弯,来到山顶,漫山遍野的绿叶白花间,不时飞出几个蜜蜂。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采摘、拍照,几个小朋友摘下花朵吮吸花汁,互相追逐打闹。
我乐得入乡随俗,像忙碌的小蜜蜂穿梭于花丛间,摘下花朵,学着小朋友吮吸花汁,完了,把花扔到反过来的太阳帽里。很快,太阳帽里装满了花。
玩累了,我爬到一面空旷的大石坡上,迎风坐下,望着夕阳,嗅着花香,思绪随云朵飘浮了。
02
六年前,我来到这座江南小城上大学,水土不服,经常感冒,嗓子疼痛。
大一下学期刚开学,我又感冒一场。这天放学,我跑去校医务室,医生不在,一位胖乎乎的男生说自己是学生会干事,在医务室帮忙的。 男生说:“嗓子痛吗?我有妙方,给你试试。”我半信半疑地与他互留了电话。
晚上,这个叫肖明的男生就把药送来了。我第一次知道栀子果可以泡水喝,过了一个星期,嗓子果然不疼了。为了表示感谢,我请肖明在校园外的小吃街吃夜宵,最后还被他抢着付了钱。得知,肖明比我高一届,本地人,建筑专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肖明经常出现在我宿舍楼下了。肖明不是帅哥,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与他胖乎乎的身材对比鲜明,但胜在风趣幽默,待人有一种特别的妥帖,内向的我经常被逗得哈哈大笑。舍友也调侃我越来越开朗活泼,甚至多了几分俏皮。
我不是没有纠结过,后来想索性享受当下吧。青春这么短暂,不浪费在一场美好的恋爱上,岂不可惜?未来遥远,不提也罢。
快乐的时光总是倏忽而过。
大四,我在大学附近的一所中学实习。毕业快一年的肖明,辞去设计院的高薪工作,包下老家一片荒山,开始大面积种植栀子花。风里来雨里去,肖明整个人黑了,瘦了,但满脸志在必得的气势,让人看了暗暗感动。
等我毕业,肖明说:“跟我一起打理栀子园吧。满山栀子花都是你的,美不美?”
坐拥花海,未来可期,这是多大的福气!我知道自己不该有贪念,一口拒绝了。
夏末,《栀子花开》在各大城市公开上映。虽然此栀子花非彼栀子花,我还是一个人在电影院泪如雨下。
秋天,我开始在福利院执教,离开肖明千里之外。也许要孤独终老,也许会遇到其他人,谁知道呢。
没有可能的人,不如断了妄念。我狠心换了号码,消失在肖明的世界。
03
我,黎安,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跟了黎院长姓。黎院长没有子女,其先生在世时出资创办了这所儿童福利院。先生去世后,她自任院长,以先生生前公司的分红维持福利院日常开支。
经黎院长多方奔走,身体健康的孩子得以到附近学校上学。身体残疾的孩子,教育就成了问题。也聘请过老师,但教育残疾孩子并非易事,人来人往多半留不住。所以,由黎院长亲自教授语文、数学。
黎院长说我健康、聪明、贴心,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一路考上大学,很让她欣慰。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回到福利院,帮着黎院长给孩子们上课。
这些年,黎院长的辛苦,我看得清清楚楚。大学志愿填报师范专业,就是想着毕业后,尽量回报恩重如山的黎院长。毕竟,她年纪也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
窗外开始下雨,梅雨季节快来了吧。我甩掉回忆,换了小号进入微博,唯一的关注里,最新的一条写着:栀子花又开,你会不会来?我刚引入一百箱蜜蜂,接下来有栀子花蜜呢!往前翻,是半年前的: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晒干的栀子果,不知该寄往何处。
我按着鼠标的手一抖,心情一时难以言表。
有人敲门,我迅速关闭微博。开门,原来是黎院长。
“给你取名安安,就是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我办福利院,从来不是为了将你们困在这里。”黎院长单刀直入。
毕业快两年了。我心静如水,一再拒绝别人的追求,大概任谁都看出端倪吧。
“可是,福利院离不开人。”我不觉红了眼眶。
“傻孩子,跟你说,当地政府已在跟我洽谈接管福利院的事。”
“可是,福利院是您一生的心血。”
“这些年公司在走下坡路,光凭分红维持福利院已比较困难。我想过了,政府接管后,招聘的医生、保育员都有编制,更能留住人。对孩子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那,您怎么办?”
“我这两年明显力不从心,接下来打算颐养天年了。你如果念着这些孩子,有空回来看看就好啦!”
04
看着夕阳坠落,吹够了山风,我从大石坡上爬下来。
下山时,游客要将采摘的栀子花在管理房过称。我在后边偷偷观察,那个坐在电子秤前的人,圆圆的脸上满是亲切。
待到暮色四合,人都走完了,我慢腾腾地过去,一声不吭递去新摘的栀子花。那人只顾埋头接过,放电子秤上一过递回来,说:“嗯,算上帽子两斤三两,算两斤好了,二十元。”
“老板,可以应聘老板娘吗?”我捏着鼻子,变着声调。
“安,安,你怎么来了?”他猛一抬头,脸上的惊喜无处躲藏。
“怎么,不欢迎?”我笑嘻嘻的。
“不,不,我想知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可以——应聘老板娘吗?”我期期艾艾地重复了一遍,脸热得发烫。
“我可以拒绝吗?”
“你的意思是......”我有点犹疑了。
“怎么可能!”
瞄到肖明促狭的目光,我想都没想,将手中的帽子砸过去,栀子花撒了一地,帽子滚到了一边。
两个人同时“呀”地一声,蹲下去,一个捡帽子,一个捡花朵。
“来,我晚上露一手,给你炒个栀子花!”肖明挥着我的帽子说。
我一下觉得栀子花的清香,分明是添乱了。
05
栀子花开过,果子还未成熟,有一段时间不再忙碌。我和肖明总挑这个闲跑来福利院。
按肖明的既定规划,打造集休闲、观光、采摘、餐饮、住宿、摄影、探险于一体的生态乡村民宿。如今目标达成,并且小有名气,收益更是蹭蹭上涨。
拥着花香入眠的夜里,偶尔醒来,我总庆幸自己找对了人,肖明是这样有大爱的人。福利院被政府接管后,我们出资兴办了特殊教育学校,校舍紧邻福利院,让残疾的孩子得以上学。
“栀子果、栀子花蜜,都可以泡水喝。记住,栀子果要用刚烧开的热水,栀子花蜜要用温水,别弄错了噢!”我蹲下身跟一群孩子讲解。
“姐姐对我这么好,我长大了要报答姐姐。”这个叫黎宁的女孩亦步亦趋跟着我。
“小姑娘,还记得黎院长的话吗?最好的报答就是找到自己的生活。”肖明抢先说。
黎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转过头,与肖明相视一笑。我们刚去看望黎院长回来,这位可敬的老人已退休在家,身体不错。奇怪,曾经的女强人化身可爱的老顽童,一直缠着我问,什么时候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