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成形的故事

奶奶生日快乐。升龙一边给大家发红包一边大声说，他初中没念完久出去打工了，先后进过专场炼金厂去过内蒙古也去过青岛沈阳，北方的工地基本都跑过，南方的厂子也进过不少。小叔人脉广，麻将馆开在家里，把市里领导都叫了过来故意输几圈麻将，又陪几顿好吃的饭，于是工地承包的活儿就拿到了，一边是上面的拨款一边是材料费省钱，一边又是工人工资里省省，一项大工程做下来就是好几十万，遇到多的，几百万也有可能。做这行主要靠个信用、义气，工人找你是凭着你为人处世强，上下都兜着有事当个和事佬两边说通说通，做好了思想工作就行，这就是领导范儿。

也许小叔把升龙送出去，也是想着这方面，虽然初中没毕业，但人生的活泛，喜欢交朋友，这次聚会还每人给了五十红包，第一印象打好了，谁不愿意再继续相处呢？再说他的小儿子，超超今年初二，也是个小混混，等着混完了九年义务教育再出去。现在的小孩，都油滑了，早知道社会不好混，钻了法律的空子死乞白赖也要读到初中毕业，在学校作威作福也就那么几年，老师说皮了也没用，家长叫过去，忙不迭地道歉，老师消消气，我儿子也就这样，没办法家里钱也狗狗的，老师您就担待着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杀人放火的就行啦，他们社会上那点动动嘴皮子的江湖，我当年可是比他还混，现在不也挺好，实在皮起来我在家保管给收拾一顿。小叔拍着胸脯，给老师敬了杯酒，顺便打着哈哈从桌子底下递了个红包，好歹忍他这两年，明年就毕业啦哈哈老师您说是不是？

是。明年他早就计划好了，拖了B市沙场老板，老板是当年一起混的老朋友了，让他照顾照顾着磨练磨练，说不准就可以回家接管自己开的麻将馆了。

麻将馆这生意，想开容易，一直开下去却难。小叔十年前在城里买了第一栋房子，刚搬过去的第二年，就开起了麻将馆，乘着那地方人多，十字路口，炒两个菜温两壶酒，找着原来跟着自己混的那帮兄弟，挨个儿给市里边有钱的主儿发请帖，暗地里边又和局子里打好关系，人家城里不敢开的赌场，他这儿敢。大门一关，整屋人的注意力就到牌桌上了。这时候老板娘的能力也至关重要，卓文君当垆卖酒自是一翻风味，阿姨年轻时候的照片摆在桌上，垂至腰际的长发，温婉明丽的眼眸堪比台湾歌星邓丽君。老板娘端茶倒水，冬天做甜酒元宵夏天做冰沙，很精细。本来打牌一桌不到五元一小时，但赌场这地方，容易暴富也容易输得一贫如洗，人哪就这个欲望很难说，小叔经验十足地感慨，有钱老板在这输的，可不少于这个数，他把手指笔出一个六子，后面加上十个零。没带这么多钱，可以借呀，我这提供了高利贷，想借多少只要压上房产证就行 一般也没几个借，但是上次就有个台湾老板，居然把房子都压给我了，我一看日期，正好是前一天。当时可吓了我一跳，专门跑到我们这边谈生意，结果输这么大一座房子，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和老婆交差。只是别离婚地好。他特意加了一句。

要是找上门来，我们也没有办法。他们找上来过吗？有啊，怎么会没有，有些刚出门就后悔了，转身就进来砸场子，有些走都走不动，直接在这就昏了过去，还有一个，更惨，出了门进酒馆喝得不省人事，后面不知是死是活。冰天雪地我们又不好插手，实在不行了动起手来，当年我那批跟着混的哥们儿还都在，和局里边也是熟到不行了，打个招呼，那边当做不知道，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就。人活到中年这个岁数，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气盛了，图个啥，图个脸面，尊严，顺带找乐子，体体面面活到老。

城里查得严的时候，我也有法子，72年生，村里还有个老爹，上边俩哥哥，老家房子零八年就分了，分了后我把屋盘了下来，主要是想着那块地，别看现在年轻人一蜂窝往城里挤，咱这辈的老了还是想回老家住上一阵子，乡里不说别的空气什么还有邻里关系，都是熟的，有闲没闲摆几桌牌唠唠嗑一月两月的就过去了。现在我们虽然住在城里，但办点什么事，做什么大工程，乡里干部那路少不了，需要那边说话，也要那边帮衬着，十年前干了一段时间村长，也算是跑开了自己的人脉，官商搭上话，牵上线了。

老家的爹一方面给我看着房，另一方面城里管的严的时候，牌桌可以开到老屋去。现在村里修了水泥路，又有个水库景点，这边山味野味家鸡什么的都好说，农家乐是不愁的，随便炒俩菜比城里放多了调料的都强，老爹会做饭也会做菜，招待一个月一年的开支基本上也出来了。过年过节时，公安抓得紧，怕农民工们过年回家把一年的报酬都赌没了，那才一个伤心，他们是真的惨有时候我都看不过去，省吃省穿一年，妻子在家等着盼着好不容易一年到头回家了，空了手还背了一身的债回去，四五十岁人了，还活得这么颓唐，我这个混子有时候看着都想她妈训他几句，儿子都比你高了，还不知到收敛收敛控制自己，你说，获得像话吗？

但想要做得严密，还得雇几个仔帮忙看着风，几台摩托一人手里一个对讲机，沿着进城的路每个十字路口就卡一个点，要是看到警车了就连忙回去报个信，做好了一天就上千，做不好，工资没有还可能被打一顿。国家管的严的时候，不止要做好望风，还得给村里人家家发点好处不是？一家五十也不给多的，农村人都好讲话，给一两个钱就喜笑颜开了，有空的还都站在旁边看着有钱人一沓沓往桌上扔钱，心里边估计也痒痒，牌桌上的钱，就是厕所纸。

其实赌这个东西，每个人都有这思想，只是在他们那，就显得纯粹了，为了赌而赌，有些人赚钱的目的就是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的大文豪都是，更别说那个年代只接受小学初中教育的老百姓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爸爸就常赌，我妈因这事和他不知道吵过多少回。真的钱太难赚了，我妈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没有出去打工，也没有去干别的，在家里带着我和小妹一直到高中毕业，是啊钱真的太难赚啦。小时候农村里有插饼的就是做鞭炮那时候自动机器还没有发明环境也没有破坏得这么明显爆炸事件还没有被频繁报道，在农村人的思维观念里面，还是为秉持着一分钱一分钱地攒总有一天能攒出娶媳妇用的儿子的新房以及嫁女儿用的嫁妆，于是就可以松一口气啦，等着把最后一个女儿送出去，最后一个儿子娶好媳妇时，又要开始带孙子了。我外公外婆那辈，是真的吃苦耐劳，活在那个时代，是真的不容易，我觉得，时代对他们，是有愧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她们口里听到对那个时代的抱怨，她们只会一脸幸福，现在你们条件好啦，真的好啦，我们那会那有这么好的饭菜吃哦。

感谢时代，我们终于可以带着梦想去找自我，去找自由，去奔赴共产主义新社会的光明前程，去用三年三年的累积的努力给自己换一个看起来好一点的未来，去勇敢地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又雄心勃勃壮志满怀地拥抱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明璀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