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午夜

2018-08-14  本文已影响36人  安心乔

      我一直在心里和这个城市举行着隆重的告别仪式。我无法驾驭他的高贵和文化,不能原谅他的冷漠和虚伪,我在感情上拒绝于他合作,我一直固执的认为,他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和我无关。现在,我终于要走了。

      我对我的一个朋友说,我要走了,朋友说,你已经说了好多年了,我恍然。我象一个不爱丈夫的妻子,无奈地在他怀抱里待了六年,如今我又要远行了。

      远方有一份未知的希望和憧憬在呼唤。

      周五,还没有下班时间,我就出来了,我给自己安排了许多活动,去看一场文物展览,然后去看电影,然后去听《廊桥遗梦》音乐会。音乐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感觉饥肠辘辘就提前退了场。

      走的时候,心情却很复杂,在一个城市生活的久了,即便不爱,也有了一份熟悉和亲情。告别的时候,并没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份云彩的潇洒。

      坐在长安街临街的小饭馆里,望着窗外灯火辉煌,突然有一个念头,想让他陪着我在长安街上散散步。

      电话通的时候,他正在吃饭,我在电话的这头都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含着一股世俗的酒肉气,

“我的钱包丢了,我回不去了,”

“那我马上过来,你在什么位置?”

“长安街,西单电报大楼的对面”

“你等一会儿,我就来。”

      等他的这段时间里,我一边吃饭,一边想着心思。

      他和她认识多年了,他来自大西南一座四季开满鲜花的小镇,美丽的自然山水赋予他一种灵气,他10岁时数着漫天繁星,对一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神秘的渴望。18岁参军来到美丽如梦的湘西,诱发了他骨子里对文学的梦想,天赋加上勤奋让他很快就进了北京,一部描写中国特种部队的报告文学让他一举成名。

      她来自大西北一个偏远落后的小村庄,生下来的时候,她的生命中就带了一种悲剧意识,20岁之前,她一步也没有走出那个小山沟,她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幻想,面对这个荒凉的世界,她感觉有一种被遗弃的痛苦,她常常想问她善良慈祥的母亲,我是你生的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丢在这里,而多年来没有认领。

      一直在等待,等待的绝望的时候,她结婚、生子,然后从战乱中逃生,漂到北京一家机关刊物做编辑。

      她和他的认识没有戏剧性,她受主编委托和他讨论如何将他30万字的报告文学改编后连载。

      她经历了苦难而传奇人生;他从感情的炼狱中刚刚返回人间,所以他们之间一直没有故事。

    改变他们情感进程的是情人节的一顿晚宴。红酒和玫瑰催生感情,象受潮后的纸难以点燃一样,他们之间并没有燃烧。她也从不想他是否爱她。她心里十分明白,他爱不爱她,他都不能属于她。问不问已没有了意义。

      她只知道他是她漂泊生活中的精神慰藉。他欣赏她、鼓励她,在她手里空空如也的时候,预言她有一座未开垦的金矿。让多年在都市迷失的她明白了漂泊的意义。

      她还是想和他告别一下,她喜欢他的温馨和大气,他欣赏她的经典和智慧。她把他的欣赏当作心灵的东西静静的保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来了,她本想见到他首先就想解释一下她的谎言。然而一个红光满面的女人却和他同时出现在她面前,这和她预想的情景不一样。这样一个复杂的情况出现,是她没有料到的。她虽然知道他有许多的女朋友,而且。她曾经和他开玩笑说,他把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半老徐娘的女编辑一网打尽。但这样一个女人坐在他身边,并且和他作出种种亲昵的举止来,她却无法面对,她手足无措,既不能走,又不能不走,既不能从容地吃一口饭。又不能不吃,她觉得每一颗米粒都变成一颗大核桃含在嘴里不能下咽。

      正在她内心尴尬的无以复加,而四体无法安放就要腾空而起时,一个女人的名字象咒语一样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在片刻间找到一把救命的稻草。我是三丫,他常常和她起三丫,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要他把三丫领到她面前来。

      今天三丫却贸然来了,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和这么不是地方,我今天只想完成我的最后一个心愿,和他在长安街上走一走。而且,我心目中的三丫没有这么胖,这么强壮,也不该这么世俗,她是清秀的,飘逸的,眼睛里多多少少含一丝幽怨。眼前的这个三丫和眼前的这个情景都是我不想接受的,可三丫却要我强迫接受。

    毕竟,三丫这个名字是熟悉的,既然是三丫,就是自己人,就该坦然地面对。“我其实没有丢钱包,我只是想试一下他,看他在我遇到困难时能不能来。”我如实招供。

      他用一种说书人的口气在看着我,“这是个多么古怪精灵的主意,这只有江浙人才能干出来,黄土坡上竟然能出这么灵秀的女孩子。”

      讲别人的故事给家庭听,这是他生存方式的一部分,她没有意识到这成了他生命状态的一部分。他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是故事中人,而不是说书人,他身居其外,并以一种说书人的口吻和三丫谈论面前这个女主人公。

    “岩,你看她长得象小说,内心世界象诗,说话象散文。”三丫先发言,这正符合她的性格。

      “长得象小说,小说什么样子?”她大惑不解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伤害。

      她好象一个第三者插足似的往进插话,连常识都忘了,竟然问三丫,你多大了?马上又觉不妥,仿佛是为了谢罪似的,只好连自己都搭上了。

      “从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过旧人哭。”三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出这么一发子弹。

      对于这么一个世俗的进攻,我没有心理准备,也觉得不是我心目中三丫该说的话。在没有应招的情况下,说了一句:“我们俩谁是新人,谁是旧人?”

      “这是一个英雄救美人的故事,我出于好奇要看看,这个美人什么样子。”

      “英雄救美人的故事从来就有,但救美时还带着一个美人,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要写一个岩和他的女人们的故事给家庭赚点零花钱”

      “我倒觉得应该是贾宝玉和他的女人们更合适。”

      不是么,他在都市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大观园,大观园里云集了全国才华横溢而又半老徐娘的女编辑。女编辑们常常向我约稿,曾经让我感动不已。

      他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看着两个女人过招。我想,即使我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也不会象听说我丢了钱包似的这么见义勇为地冲上来。幸亏,三丫在虚晃了几枪之后发现我不是对手,就收兵回营了。

      “这个故事挺有意思,可以够一张的内容了”他不知为什么总是想把每一个生活内容变成一个故事情节,这种精神曾经令我敬佩,可今天他的这句话让我恨不得把今天发生的一切格式化掉,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连痕迹都没有。

      “你伤害她了,她不恨我,她恨你。”出于善良或者胜利者的姿态,三丫开始见义勇为。

      我突然有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三丫再待一会儿。”

    “不行,我们三个得一块儿走,”

    “真的,你走吧,要不,你女儿睡了,再弄醒不好。”

    “哪,咱们再聊上半小时,一起走。”

    “算了,你先走,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回去。”

      面对执意不肯走又执意要他走的她,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不欢而散。

      他走了,两个女人在长安街上缓缓而行。

      美丽庄严的长安街因两个女人的出现多了几分妩媚。沿街的树叶在灯光下多了几分诡秘的色彩

    “你看树叶多美,长安街多美,”三丫感慨道。

    “每次在长安街散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浮士德的那句话,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我有时甚至愿意为这个短暂,付出全部。”

      “文清,我觉得别人是在写小说,而你是在活小说。”

    可惜,现实不是小说。

    在一个地下通道口的围墙上,有个女人睡在那里。

      “我们走过去看看她睡得美不美?”三丫说。

    “她睡得很香可能在做着一个美梦,关于爱情。”我说。说完,我们都笑了,是的,难道不可以吗?

      “不过,她的白马王子应该有钱,至少可以给她提供一个做梦的地方。”三丫总是在做梦的同时要解决现实问题。

    三丫回家把这件事讲给丈夫听,她丈夫说,你们俩为什么不陪他睡一会儿。三丫把这句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没跳起来,这太让写诗的三丫和活“诗”的我太没有面子了。

      夜色愈浓美愈浓。美随着夜色愈浓而味愈浓。灯影下的树叶绿得那么妖艳,鲜花艳丽如人妖,树木葱茏如鬼魅、街道、行人,都有点象听了神婆寓言的麦克白夫人,有一种将要做王后的诱惑和恐怖。

      景色醉人,是醉灵魂的。让你三魂出巧。

    “文清,你想不想回家,如果不想回,咱俩可以想不回的办法,或者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亮。”

    “我回不回不要紧,你还有丈夫在家等你,不回不好。”

    “那咱俩在长凳上坐一会儿。”

    “三丫,我常常听他讲起你们。”

“讲我什么?”

      “关于命运、经历、奋斗。讲你经历了人生的灾难之后从座山雕的老家出来,一个人在北京的奋斗,我一直在心里想象你,想象你的形象,你的气质,你的谈吐,想你经历的那些爱情故事,就是没有想到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更没有想到我们以这样一种方式遭遇。

    “ 人和人之间是有场的,谁能知道在一个什么地方有人在惦记你。”

      “那他有没有和你提起我。”

    “只字未提。”

    “这中间的玄机是什么?”

    “他可能对你有一种心疼和怜惜的感觉,或者象文物一样需要细心保管和收藏。”

    “你的解释让我感动。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本意。”

    “不管是不是都要学会感动。在接到你的电话时,他下意识的腾地站起来要走,又觉得有点失态,说三丫你慢点吃,慢点吃。”

    “那你说他是我什么人?”

      “他是一个什么人?”

      “他是一头牛,一头勤奋耕耘的老黄牛。今天的故事是这样的,一只梅花鹿对老黄牛说,你陪我散散步吧,老黄牛说我想早点睡,明天,我还要耕地呢,旁边的小松鼠看出了梅花鹿眼中的失望和忧伤。并觉得自己喜欢她,主动站出来要陪梅花鹿散步。

      你怎么看他?”

      “他是这样一个纪实作家,别人放一个屁,他都能整出一个爆米花来,还是加糖的。”说完这句话,我大笑。

    “他是不是伤害你了?”三丫在听到这样一个恶毒的比喻后突然意识到点什么。

    “你说呢?”我反问她。

    “是,但不是故意的。你说你丢钱包了,不是说你想让他陪你散步。再说他不是浪漫的男人。”

      “他是浪漫过了,燃烧过了,绚烂之后复归平静。”

      “那我怀疑他燃烧的质量,从灵魂到肉体都化为灰烬是一种燃烧;只是肉体着了火而没有触及灵魂是一种燃烧;或者只是皮肤轻度烧伤,也许他仅仅是衣服着了火只烧掉一只袄袖子。

    “那我们得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燃烧的。”

      三丫和文清又一次大笑。

    三丫和文清的笑声成了长安街美丽的灯影里一种摇滚乐。嘈杂而刺激。

    “三丫,你的表达太精彩了,我好像感觉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我有,我可以把自己表达的酣畅淋漓,我要朗诵,还要配乐还有加上灯光制造气氛。”

    “三丫,你的笑很有味道,你笑起来很坦荡,是那种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世界的那一种,是冬天的阳光照在你身上暖融融的那种。我实在想不到,经历了失恋婚姻失败,漂泊无着生活的你,竟然如此秋毫无损。在你身上读不到命运的痕迹。

      文清,好多东西看你怎么看,那一年,我带着5岁的儿子住在一间隐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我忙的时候,就把儿子锁在屋里,一锁就是一整天。吃,喝,拉,撒,那是什么滋味。可那年偏偏有人邀请我为《住别墅的女人》写主题歌。我站在那所豪华如宫殿般的别墅里,心潮起伏。可我心里升腾起的却是另一种情感。你们住别墅,我住爱里。

“想住云霞深处/云霞飘散天涯

想住花丛之中/花丛飘零屋檐下

想住你的身边感受幸福/有一种清贫是挥不去的凄凉

枕着你的温柔不是回答/依偎你的富有/富有不挡风沙/找一个安宁的地方/有一个小木屋你我轻轻对话

不如住在你的心里/有心就有家

不如住在你的爱里/有爱就有家”

    长安街上,两个女人泪流满面。

      三丫,你身上有一种东西能让我热血沸腾,

      “文清,我也喜欢你,和你这么一个雅致的女人在长安街上散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我雅致吗?”

      “你的眼睛太有味了,朦胧中含一种忧郁,这种东西是钩人灵魂的,你很容易进入别人的心灵深处。”

      “那你看见我的第一眼,你的感觉什么?”

      “希望我马上消失,你的眼睛说了好多话,我觉得你很真实,也很忧郁,文清,你太忧郁了,你为什么那么不快乐呢?”

      “我一直认为这个城市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和我无关。”

      “怎么可能呢?你想,没准儿这个车里坐的是你熟悉的朋友,没准儿,那个车是在某一个夜晚送你回家的那个。”

    我看了一眼三丫,感觉自己眼神怪怪的。

      “人应该学会快乐,你不快乐,连上帝都会生气的,上帝说,我都给她了可是她不懂,上帝喜欢每一个开心的人,你这样,即使上帝带走你,你都不开心,上帝只好说,留下她,让她慢慢悟去吧,你要的是糖果,可上帝给你的是咖啡和牛奶,你为什么不要呢?人其实首先要学会的本领就是快乐的本领。我在你的那种目光中留下来,就是要教会你如何接受上帝的安排。”

      有一天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爱三丫。三丫是一个经历过暴风骤雨后仍然挺立的那个女人,她挺立的方式不是巍峨傲岸的,而是母亲式的,是把眼泪当做美容品,是把灾难当作教科书的方式,是把铁蹄踏过心灵的痕迹变成雕塑的方式。是世界给我磨难的苹果,我给世界回报营养果冻的方式。她能在摧毁旧世界的同时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她甚至不给你留一点时间哭泣和徘徊,甚至于旧世界毁灭的尘土还在上空漂浮,废墟上已是一片绿草茵茵。

    上帝安排我和三丫成了朋友。

我在三丫那里找到了一个漂泊者的群体,那是一个漂泊者的组织。漂泊者的家。

一个人温暖了一座城市的冰凉。

作者:二丫,出生于延安,现居住北京。毕业于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长期从事编辑、记者工作。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及发表作品,作品入选《兵魂》《中外合资办学的探索》《走过青春》等文集,出版散文集《塞壬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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