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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乡

2018-11-03  本文已影响0人  e2a8a5677369

她站在渡口,寒冬的风掠过她的脸颊,她望着江水的尽头,也是被灰蒙蒙的天盖住,春天里葱郁的树也照旧焉哒哒的垂下头来,没一丝稀奇的地方,却是她的可望不可及。

她裹紧了大衣,往那远方望了一眼,忽而低低叹了一口气,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就这样消散在寒风里,谁也没有听见。

她穿过回乡的人潮里,撞见的是一张张笑脸,有拖家带口回家过新年,也有孤单一人背着行囊默默的行走,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点又一点涌进她的耳朵里,说的也都是琐碎的小事,谁家小孩学的最好,谁家又碰上好运发了财,哪家的姑娘和小伙结了亲,哪家老人似乎要撒手人寰,她默默的听着,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曾日日听着这些的琐碎,只不过如今,只剩下她了。

除夕要到了啊,这个时候,家家都置好了年货,小孩子们也有了新衣,无论在异国他乡的你混的好不好,到了年末,都要回家同家人团聚,这是约定俗成的风俗。

只是,只是她,已经是没有故乡的人了啊。

“奶奶~”一个女孩拖长了声调喊着老人,她立刻抬起了头,直直看向人群中那一对老少,小女孩扎着羊尾辫,个子很小,身上裹着陈旧的暗红棉袄,她握着鲜艳的的红糖葫芦,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仰着脸望向老人,而老人,花白的头发盘的利索,白净的脸庞上浮现出岁月的痕迹,身上裹得是靛青色的棉衣,她一只手握着小女孩的小手,一只手捏住背在身上的布包细长带子,眼神温柔的盯着小姑娘,严严实实的把小女孩保护在怀里。

“囡囡,慢点吃哦”

一句平平常常的叮嘱,却瞬间让她落下眼泪来,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克制不了。

她想那个人,那个慈善又温柔的老妇人,那个会把好吃的悄悄藏给她的人,那个会把开春里枝头开的最好的栀子花别在她耳边的人,那个会说她脸上的雀斑是神送给她的星星的人,那个会在冬夜里紧紧捂热她冰冷的双脚的人,那是她的奶奶,曾经唯一一个把她看做珍宝的人。

她曾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好好孝顺的人。

怎么,不等等她呢。

留她一个人,孤单单来到世上,又或许,孤单单走。

曾几何时,她也曾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囡囡啊。

她缓缓踱步,离那渡口越来越远,直到停在咖啡店门口时,她才回头,望那对老少一眼,小女孩却也正巧看向她,她眨巴着大眼睛,对她笑了笑,就连那碍眼的雀斑都在这阳光下,变成了闪闪发光的星点。

她们隔着人潮相望,一个是年少的囡囡,一个是年长的囡囡,却是一样的大眼睛和雀斑,只是一个有人护着,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滚滚红尘中罢了。

就像,她和那个人,隔着一条浩荡的江,隔着繁深的芦苇,宽阔的船,以及一座疲惫的山。

只不过是,她在里头躺着,她在外面站着。她身边是沉默的山林,而她身边,是喧嚷的人群罢了。

只是此生,她再也渡不过去这绿水青山,只能远远的,静默的,望着她。

她推开咖啡店的门,店里也多是西装革履的人,因这咖啡也不过是稀有的物种,寻常百姓自然享受不到。

店长是一位洋人,服务生多是华人面孔,而她已经见怪不怪,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见了洋人便震惊的土姑娘。

她银行账户里的银元数额,足以叫她底气十足了。

唱片机放着舒缓浪漫的音乐,她点了一杯黑咖啡,苦涩沉郁的香气蔓延开来,被玻璃窗隔绝的街道已下起了绵绵细雨,小摊贩们急急忙忙的收拾起东西来,而那些归家的旅人们也已经躲进了到岸的轮渡里。

她看着那靛青色的身影彻底淹没在人潮里,才缓缓转过了视线,垂头看着桌面上热腾腾的咖啡,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她一出生,便是不祥。

她出生在一个夏季里,那年的雨水格外充沛,甚至造成了涝灾,家家的庄稼都淹没在雨水,村民们甚至都没粮可吃。

她就这样,在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家人的期待中诞生,而后她的父亲同爷爷奶奶看见了她棉被下的身体,便失望的转头就走,就连她母亲也是落了眼泪。

失望,他们自然是失望,农户人家,总希望是男丁,以后生得强壮有力,能为家人挣多少粮食,而在他们眼里,一个女儿家家,只是一个赔钱货罢了。

同年出生的孩子,也只她一个女娃。

她的亲奶奶甚至连蜡烛都不给她买,只说糟蹋了,他们村向来有这个传统,新生儿落地了,便要买个可比门同高的红蜡烛供在这宗祠里,以希祖宗求个祝福,保佑这子孙平安喜乐。

她便是这样出生了,她哭啼着来到这人世上,第一眼看到的也都是那至亲们一双双失望的眼。

好似她二十多年的人生,就这样命中注定般定下了苦涩的基调。

因为涝灾,庄稼不能带来钱财和粮食,便要寻别的法子,人们也就越来越忙,就连刚生下她的母亲,也要尽快投入劳动中,她便被托付给别人照顾。

这个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奶奶。

她原不是她的亲奶奶,同他们家,也不过是同村人关系,被托付给她,是因为她家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儿子,而她也性子极和善罢了。

倘若这样平淡的过了,也无非以后长大了和村里的谁家小子结亲,从一个农家的女儿过渡成另一户农家的媳妇罢了。

只是命运这条洪流,一向捉摸不透,有时会突然心血来潮把你扇到了尘埃里,瞧瞧你挣扎痛苦的丑态,带你去见见人心,和天上的太阳一样,不可直视的人心。

在她尚在襁褓时,她便毫无所觉的失去了她的至亲。

一场天雷便这样要了她一家的性命,那一夜的痛苦嘶喊声至今都让村民们感到心有余悸。

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大片的灰烬,湿答答的攀附着大地,像是已去的人仍不肯离去的执念,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就这样,因为当夜被托付在别人家的缘故,就同她的至亲们隔着一条线,名为生死。

一生不复相见。

也就是从那一夜开始,她变成了一个“灾星”一个克死所有至亲的“灾星”,她就这样,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让人畏惧厌憎的小怪物。

哪怕她什么也没做,但她的生在村民眼里俨然成为了不可原谅的原罪。

她就这样在众人的白眼和排挤里长大,同山林里的常绿阔叶林一样,在阳光里成长起来,只是常绿阔叶林能够给人遮阴,她却除了奶奶,没谁会对她的长大由衷的感叹一句真好罢了。

只是她并不贪心,她只要和奶奶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她也会格外努力,会比平常的孩子学的更多更快,她学织布,也学种田,还悄悄跟着老大夫看他辨认草药,偷偷看年老的绣娘是怎么刺绣的,奶奶是如何做出这一锅好菜的。

她学了许多,也并不能换来奶奶儿子们的欢心,反倒惹了奶奶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太过懂事。

她便努力的更隐蔽些,偶尔还学着那些孩子们同长辈的撒娇,见奶奶宽心,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不是没有羡慕过娇气的小英的新鞋子,也不是没有嫉妒过天天调皮捣蛋的明虎还能吃到糖葫芦,只是她一想到她比他们厉害,比他们聪明,以后一定能赚到更多的钱,更早让奶奶过上好日子,对未来的憧憬便这样打败了她那些小小心酸和委屈。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期望会不会落空,因为她相信奶奶。

相信她那句“老天爷啊,给每个人的苦和甜都是一样的,有的人先苦后甜,有的人先甜后苦,就像奶奶的好囡囡,这样努力又善良的囡囡,以后也一定会更好的”

那时候的她太小了,不知道世事无常这个道理。

她只知道今年的花儿虽然在冬天就会枯败了,但来年春天便会又回来,却不知道花儿还是会开,却不是旧年的那一朵,而有些离别,终究没有再聚的可能。

奶奶栽的栀子花在她十三岁那年的冬季枯死了,奶奶的“花儿”也落了。

天还是那样的灰白,树叶也还是吹到了地上去,村民们也照样劳作着,就连那只爱吠的大黄也还是打不怕的喜欢冲人嘶喊,所有的一切好像和去年冬天没什么两样。

只是没有了那个人而已。

所以在这样的冬季里,也只是格外寒冷而已,像是胸膛破了一个口子,寒风裹挟着霜雪来势汹汹,把她的整个心都冻住了,产生密密麻麻的痛楚,让她在冬夜里蜷缩着身体,眼里包着一汪泪,喉咙里像是被血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瞪大着眼睛望着被凉凉月色笼罩的后山,以及那后山里某一座坟。

她和奶奶都睡着呢,只是她在里面,她在外面。


后来,她也在隔年的春天,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被卖给了一个人伢子。

她也不过是三十文钱的小怪物。

只是她后来有了太多的三十文钱,也买不回这个将她抛弃的故乡,也救不回那个温柔的老妇人,从她被人伢子带上船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故乡了,有的也只是过往的记忆,栀子花,红糖葫芦,加厚的旧棉衣,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都被她留在了那片名为故乡的土地上。

她则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身后无人托付,身前无人照料罢了。

她被卖进了大帅府,是被五十文钱卖进去的,当时她被领着进门时同那个黄牙的人伢子擦肩而过时,他是兴高采烈的昂头大步走,她是呐呐无声垂着头。

她那时并不知命运也会予她意外之喜,她只是谨记着奶奶对她的祝愿,努力而又顽强的想要生存下去罢了。

她本是一株焉哒哒的狗尾巴草,是奶奶对她的珍爱,让她懂得了自己生命的可贵。

她以往为了奶奶学的那些本事,竟一点又点帮助了她,让她获得了主子们的欢心,让她一步又一步的得到了今天的地位。

又因为她谨记奶奶的教导,坚定而善良的生活下去,才没有迷失本心,淹没在这日渐汹涌的物欲横流里。

她从回忆里抽身而出,终于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奶奶想要的,是她的一年一次的祭拜吗,她真正想要的,是希望她一生能够平安喜乐,就像那个她后来买好供在宗祠里的大红蜡烛一样,生生不息。

她握紧温暖的陶瓷杯,面上泛起了笑容。

奶奶您看到了吗,囡囡长大了,过得很好,现在要成婚了,对方是一个,和您一样温柔的人。

青年的温暖顺着手蔓延到心脏,有些酥酥麻麻的甜蜜,像是她吃到的第一只红糖葫芦,淡淡的,却让她的整个心好像都陷进了温水里,生不出抗拒的念头来。

她听他细细叮嘱着,看他说到他今日看书看到一百年才开一次花极为坚韧的普雅花便想要为他们以后的女儿取名普雅时红透的耳朵,忽而陷入了平静里。

她啊,好像再也不是一个他乡之人了。她的故乡,也不再是江的那边,那可望而不可即的一方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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