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山葬鸟事件（一）
白雪山葬鸟事件（一）
（一）
月亮从东方斜上天空，银光漫过楼顶，又淌到地上，世界朦胧一片。
初春的天气，刮着轻微的西风，有微微的寒冷，静静地侵蚀着人的肌肤。
吃完晚饭，在租的二居室里，徐林稍稍休息了一会，坐在床沿儿抽了一支烟。然后换上跑步鞋，换上运动服。朝屋角低低说了一声，“出去了”。
小雅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头倚着枕头，在玩手机。听到徐林说话，也不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徐林轻轻把门带上，疾步下楼，跑向海边。这样的交流方式，他已经习以为常。
晚饭时间，大路上没有太多行人，疾驰来往的车辆，却依然不少。夜幕拉的更低了，凸显出明晃晃的月亮，天微微发出幽蓝色的光，看不到一颗星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吃了晚饭，徐林开始夜跑。以前他倒是非常喜欢运动，爬山是他的一大乐趣，自从上了班，人不自由了，心也懒了。尤其是处了女朋友之后，小雅不喜欢运动，这项娱乐就放下了。
从他的住处到海边大概有2公里的距离，跑过去后背微微有点汗潮。他会在海边的礁石上坐一会，吹吹海风，听听陌生人的闲聊，抽一半支烟，再原路返回。
以前不是这样的，吃过晚饭他会看一会儿电视，或是和小雅闹一闹，或是干脆各人玩各人的手机，时不时地搭上一句话，然后甜蜜地搂在一起睡觉。那时，他一点也不关心海风和陌生人，就连吸烟也很少。
这处房子，是在认识小雅半年后搬来的，已经住了近两年。他没料到会住这么久。二人都不是本地人，他托亲戚在一家烟草专卖店找了份工作，虽不是正式编制，工作非常清闲。小雅在化妆品店上班。二人通过朋友介绍认识，刚开始，二人的感情很亲密，彼此都认为找到了可以钟情一生的人，恨不得一刻也不分离。两个年轻的身体相互吸引，相互愉悦。那时的安全套用的非常快，几天就要一盒。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使用的速度慢了下来，竟然积了一大堆。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有了跑步的习惯。
穿上跑步鞋，慢跑在平坦而宽阔的海滨大道上，并没有想像的那么难受，反而有些舒服。丝丝的春寒让他舒服，伸展而枯寂的法梧让他舒服，一切都是新的一样，大口呼吸着。
吃过晚饭去海边漫步的人，稀疏的分散在路上，议论着今天的月亮。奔着一个目标，大家一路向东，徐林并没有觉得拥挤，愉快地像是赶大集。
他感到了自由。空气是清新的，筋骨是灵活的，混沌的思想也有些开阔了。
是冷风让它变得精神起来，他想，到了海边，就像到了庙会的戏台边一样，是更热闹的一番风景。于是他的步伐快了起来，脚后跟在柏油路面上不断弹起，又缓缓落下！
他先是穿过一个小小的死水湖。月亮映在水面，枯萎的荷叶，茫茫一团。湖边上的围栏，爬满了喇叭花，同样也是枯萎的。他从一排排梧桐树下跑过，路灯和月亮，遥遥地照着彼此。
错落有致的绿化带也活泼了起来，在路灯下放着光，一闪一闪，像是星星全落在了地上。
越到海边，人越多，声音也更大，更杂。远远地望见那座新修的灯塔，塔顶的信号灯有规律的明灭。他几乎是跳跃着，从人群里穿过。
分辨出海浪拍打的声音，他慢下脚步。这里的风更凉，他拉一拉衣襟，坐在惯常坐的那块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涌动的海面。
有一群人站在了海的最前沿，每一次潮水涌起，他们便一齐呼喊。不知是哪里来的游客，选择在初春的寒冷里看海。
徐林忽然有些不甘心，他迈步向前，从软软的沙滩上，一直攀上黑黢黢的礁石。潮水从最远的底部升起，越打越高。他双脚跨在一块裂开的礁石上，脚下的潮水一次次地往上爬，离他的脚总是差一点距离。
海浪的声音把他包围。哗——哗——
他分不清这是风的声音还是水的声音，索性闭上眼，感受孤独的洗礼。
夏日的周末，他常和小雅来这里，并排躺在温暖的沙滩上，拿一本书盖着脸，晒太阳。
那时的甜蜜，想来很遥远了。最近一段时间，两人在一起，他会有种莫名的寂寞感。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也会有这种感觉。两个人的寂寞比一个人的寂寞，似乎更加难堪。
起初的热情，像是冷却下来的热水，看着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不同。他和小雅刚搬到一起时，多么亲热甜蜜的一对啊，朋友们都非常羡慕。感情这东西谁也琢磨不清，时间一长，生活里的百态摆在各自眼前，那时才意识到彼此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完美。激情掩盖下的瑕疵，正慢慢地揭开面纱。
渐渐地吵了几回，什么也没有改变，日子还是那样一天一天地过，各自上班下班，一起吃饭，只是交流不似先前多了。
分手吧？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提出要分手。徐林想，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但是如何改善，他也没有想到得力的方法。
他向后退了退，踩着被海水冲平的沙滩，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来。布满藤壶的礁石，滋滋发响。
水声小了，风声大了，点着一支烟，听着人的呐喊声。大海隐藏在夜幕底下，月亮想把它揭开，有些吃力。
坐了一会，开始往回走，他有些累了，只是慢慢地走着。远离了大海，又听到港口遥远的火车声，咯噔咯噔，像是在被子里打鼓。看到路灯下闪亮的植物叶子，他抚了一把，原来是新下的露水。
一个小区旁边种着一溜蔷薇花，长长的枝子伸出来，如果有盛开的蔷薇花，他想摘一朵给小雅戴，可是什么花也没有，连叶子也没有。
他在路边仔细寻找些其它什么花的时候，看到半张纸，亮亮地，横躺在路沿。
他弯腰捡起来。捏一捏，厚厚的，似乎是一个信封。他对着路灯看看，有一排小字，看不清楚。现在还有人写信，他这么想着，顺手塞到了衣服兜里。
走到那个死水湖边，他顺手在干枯的喇叭花丛上抓了一把，用手一捻，有几粒半圆形花籽落在手掌里。就这样拿在手里把玩着，直到进了小区，也没有合适的地方扔下——扔路上怕被糟蹋了，扔在行道树根的泥里，早晚也免不了被铲灭的命运。
他看到了楼角那个蓝色的垃圾筒，立在树下的暗影里，一扬手，把花籽抛在了车上。跟随垃圾车去吧，兴许还有开花的可能，他这样安慰着那几粒花籽，也算是安慰自己。
路过楼下兼卖水果的家庭小超市，徐林停了一下，进去买了一瓶优酸乳，走到门口又要了几个通红的脐橙。
小雅爱吃这些，虽然二人的关系像是持久的冷战，他还是渴望着能有所改善，因为他知道，还没到分手的份上，没到那份上，就要尽男朋友的义务。
回到家，小雅依然抱着手机，听到徐林开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
徐林把水果和酸奶放在她面前，脱了外套，洗了把脸。
小雅说，谢谢了。拧开酸奶喝了起来，又拿起一个橙子转圈看看，说，好红啊，肯定好吃。
徐林静静听着，心里的疙瘩舒开了一点。他很胆小，喜欢看小雅开心，她一开心，自己的愁闷也少了。她一生气，他便不知所措了，心揪成一团。
可他不敢唐突，尤其是小雅板着脸的时候，他怕，怕挑起事端，不知道哪句话就可能引起一次争吵。
一会我给你剥一个。他扭头对小雅说。
谢谢喽，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小雅撅噘嘴。
人家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要是几个橙子加一瓶优酸乳，就可以让她这么开心，那真是太便宜了。徐林想。不知道她好心情能持续多久。
吃了水果，又各自玩了一会。洗漱完毕，要准备睡觉了。
徐林想起那个来捡来信封，又跳下床，从兜里翻出来。
小雅也起来了，问什么事？
徐林把信封拿在灯下，原来是一封未寄出的信，土黄色的信封，厚厚的，用胶水封着口。
收信地址是用英语写的，小小的几排，徐林看到歪歪扭扭的Germany这个词，勉强知道是德国的意思。寄件地址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区。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打开，小雅一把抢了过去，给谁写的信啊，给我看看。
她把信翻过来又翻过去，也没看出名堂：不是你写的？这是谁的？
不知道，跑步回来时在路上捡的。
小雅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捏一捏信封，又对着灯照了照。对这样的事情，她似乎特别感兴趣。
咱们打开看看吧？她试探地问。
不好吧，这是人家的信。
有什么不好的，都掉在地上了，他会重写一封的。小雅说着拿一把壁纸刀把信封一点点的抢开。
徐林也没有把信还回去的意思，只是他觉得，两人之中应该有一人扮演正派角色，起码应该装作正派的样子。
小雅坚持要看，他觉得已经尽到本分了，她那么想看，一起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雅把信掏出来，展开，原来是一张打着红线的普通信纸，颜色有些发旧。圆珠笔写的字，个个很吃力，纸背麻麻的凸起一片。
小雅对着灯，慢慢读了出来。
吾儿天佑，见信如晤：
久未见面，小杰安否？最近工作顺利否？
我有特别的事情要告知你，所以写这封信。望你见信抓紧时间回来一趟，有几件事情需要你处理一下。
我在仙府洞天买了一个墓穴。回来后，你要把我葬在那里，所需费用从我的存款里出。我的积蓄不太多，都在存折里，还放在老地方，密码是小杰的生日。你取出两万交给楼下琪琪吧，你不在的时候她经常照顾我。花销剩下的，全数留给你们，等以后小杰娶媳妇再用这笔钱吧。
另外，金刚死了，现在冰箱最底层的抽屉里，你回来后，要把他放在我的骨灰盒里，一起下葬。房子和家具随你处置吧。
鸟笼子都送给对面楼的白发老吴，有两只笼子他非常喜欢，我舍不得给他，现在无所谓了，都送给他吧。葬礼要从简，不要惊动别人。其他一应事宜，全部交由你酌情处理。
最近变故较多，不能一一解释，琪琪会带我向你解释这一切。照顾好小杰，附一张照片，等他大了，告诉他，爷爷很爱他。祝一切安好。
愚父 彭三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