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简书·道学国学与传统文化

红黄蓝与无缓冲的“三重人世”,《武士会》与失踪了的仙佛上帝

2017-11-30  本文已影响12人  楚狐蓬

到北京以后,忽然因各种必要,对“武林”“武人”开始感兴趣,于是一连气看了《师父》《龙虎门》《打擂台》《叶问2》等片,徐皓峰(方便行文,后面都写作“徐皓峰”)的《师父》是其中最令人感兴趣者。遂又购得电影《师父》的衍生书《坐看重围》,字大行稀,一半是徐关于导演、编剧技术的心得;另一半则讲武术。大概一周内读完,有收获,但“收获”是另外一个话题。

《师父》是好电影,因为它剧情中的某一点,能让我几十年后都不忘。那一点是肚子上插了两把刀还要拼命往天津跑的耿良辰。于是《师父》和《坐看重围》的中间,有读小说《师父》,短篇,用了半个下午,读完后,抬头看见窗外暮夏暮色,朝阳区楼顶之云,有如远山;又有和妻一起的天津之行,五大道,乃或海河沿,翻新前的洋房旧宅,住过洋人、名士,也许还会住过武人、混混。徐皓峰的世界里,武人等于名士,盘踞武林;混混的地盘才是江湖。

他的“武林”和“江湖”是两回事。

武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变成名士。

这些是近日才知,因为读了他的小说《武士会》。《武士会》是月初由一位老朋友处所得,大约二十天读完,一两年来,除了梦枕貘的某册《阴阳师》,我很少如此迅速地读完一本书。读完看豆瓣上有人评价它,说读它比读其他书读得慢。我内心同意。

我读书有习惯,是慢,到好的地方,会自我强行中断,是为“得意、忘形”;但更多是,慢着慢着,就完全断了。《武士会》读得慢,但没有完全断,于是竟然在月底读完,对自己而言,也是奇迹。

自序和第一章之间文字:“清光绪三十年(1904),梁启超著书《中国之武士道》”和“民国元年(1912),李存义在天津创立‘中华武士会’”。《中国之武士道》从前曾在豆瓣买过电子书,有杨度作序,自孔子、曹刿开始,至《史记·游侠列传》里的朱家、郭解止,由春秋而至汉武,百家废黜,中国“武士道”终。

从前的周秦西汉,确实是武人黄金时期,我写过《一代宗师》评论:“司马迁《史记》里朱家郭解等游侠辈尚有资格对政治事件进行干预,此后两千年,民间武人几乎再无参与庙堂的机会,只能处江湖之远,直到晚清。”而按徐皓峰小说家言,晚清民初,由武人而武士会,重入当权者法眼,是因为社会遇到如李鸿章所言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武人和武士会作为社会架构中的一环节,而出现。

武人是鳏夫李尊吾、太监崔希贵、满人阿克占老玉,还有出场即死的程华安、海公公。除了阿克占老玉,都能在近代史上找到原型对应,有前文提到的李存义、慈禧宠爱的崔玉贵,程华安是死于八国联军之手的程廷华,海公公是创立八卦掌、传说曾自阉的董海川。

李尊吾和师弟沈方壶在雪天京城一座剪刀铺门口,初见踢毽子练功的程华安,那是八国联军入北京的庚子之乱之前,给人感觉,美好雍容。庚子乱,程华安死于皈依了天主教的沈方壶之手,在书中,京城的文明熏陶亦在洋人乱兵之下,付诸东流,世界从此改变。就此,因程之死,李尊吾对师弟沈方壶的约定和复仇,成了书中一线。

武人之书,讲奇遇,讲复仇。开端结仇、结局复仇,是明线,是此类故事的应有之义。但《武士会》也讲政史、讲宗教。讲这些,就不免浸入到说理的局面中去,格局显大,同时对于只好故事的人来说,趣味就会变低。

讲政史,因为那时局势,李尊吾也好、李存义也好,有资格走入历史。《一代宗师》的金楼部分,有老武士提“大爷孙中山”,不是像从前强拉张三丰、达摩那样强拉名人给自己贴金,而是他们本身就曾和革命党、保皇派一起出入乱世风云,确实有资格提。那时的风云人物,康有为、谭嗣同,还有写了《中国之武士道》的梁启超,也都在书里出现,但这些名字也都变作了化名,康难赫(康南海)、梁辛躬(梁任公),成了崔希贵、李尊吾口中的“小人”。书中出场最多的杨放心,怀疑原型是给《中国之武士道》写了序言的杨度。

《武士会》讲政史,“三重人世”一章,写“中华自古是三重人世,皇家、官绅、流氓”,是出自佛教僧人普门之口。普门原型是庚子之乱中助义和团攻教堂的五台山和尚普济,阵亡于街头。《武士会》中,此人未离五台,因此招致李尊吾之恨,两人恩怨缠绕。

皇家靠史书作传,流氓靠小说立传,官绅是中间层,靠家谱立传。

三重人世,中间层是缓冲,如“红黄蓝”事件出现之后网络上常见到的词汇“中产阶级”。“中产阶级”被屡屡提到,不是揶揄,而是认识、是失望。民主之世无“皇家”,取代它的是大官僚大资产阶级。

如书中言,明清,皇家开始侵犯官绅人世,于是“党争不断、腐败丛生”。

混混、游侠、武人是流氓,普门向李尊吾讲“保住三重人世,才可不亡国”。

说“保住”,须先协调,李尊吾要通过独立的“武士会”来拔高武人阶层,成为社会架构中的“楔子”。书的结尾几章,李尊吾与袁世凯杨放心谈判拉锯,和天津混混鏖战,都是为了要武人成武“士”,变为民间强者、独立力量,在大厦将倾时节协调缓冲。

《武士会》讲宗教,“三玄三要”及“购我头颅十万银 真能罪我亦知音”两章,是由阿克占老玉、沈方壶两位武人口中得。阿克占老玉因从前雍正帝干涉寺庙之机缘,由武人变僧人,书中屡屡提到的禅宗书《憨山老人梦游集》在他那里得出正解,“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直指”是大悲大喜,是棒喝,是大打击;“人心”是反应;“性”是“瞬间之我”,是伟力。

“三玄三要”的“句中玄”三要,“知我”、“保持此我”、“保持此我,会浮想联翩,生出各种灵感”。

让我想起读书时的“得意忘形”。

神父沈方壶所寻到的奇书,是《拿戈玛第文集》,他死前对李尊吾讲出惊世骇俗之语:世界由恶灵所创,上帝化为人类,被困于人间。

乱世,就是这个西方人找不到上帝、东方人找不到神佛的世道。

不过,既写上帝在人间、又写见性可成佛,这如《孟子》里写“人皆可以为尧舜”。徐皓峰用小说谈乱世之恶,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或许归根结底还存着一个“性善”的念想。即希望。

沈方壶死时要寻圣母像,因为这一章结束有言“人类因女人而得到救赎”。

从前看书和电影,眼里通常只有男女之情,到三十岁,终于开始看到更多。但仍然认男女之情是了不起的环节。庚子年,李尊吾师徒,救下两个女人,仇小寒和仇大雪。老鳏夫李尊吾在和两个女人相处过程中,心生“悲魔”,到壬子年,辛亥革命落定,清帝退位,嫁给杨放心的仇小寒在剧变之夜被杀,李尊吾背她尸体到京城外安葬,“随着颠簸,她的下巴在背上敲击,李尊吾几次回头,欲问何事。”

“欲问何事”,用这四字写生死诀别,真动人。

《武士会》全书可视作是李存义传记。庚子年慈禧西行,在一处村庄里将一位赵家小姐指为光绪妃子,但随后即忘,赵家小姐一生便告全毁。只还有崔希贵记得她。

东直门外,早已失宠的崔希贵给赵家小姐讲光绪帝的故事,以延缓她的“死志”。到这里,这曾经害死珍妃的老太监反而成了活人命的真侠客。但人事不经讲,随后只好开始编。于是编出光绪帝喜看下雨的故事。就此答应带赵家小姐进宫看一场春雨之后,她才能死。

壬子年、1912年,清帝退位前夕,争了几百年“祈雨权”的江西道首偿愿进京,祈来一场春雨,但大清亡了,祈雨权已无意义。而这场雨,会蝴蝶效应般顺势带走赵家小姐的命。

人事不经讲。所以虚构。李尊吾也就不再是李存义。《武术会》中言,江西道首为争祈雨权而讨好皇家,派出“守洞人”,八卦掌之术外传。中国近现代语境里,术属于科学。然而,术合于世,轰轰烈烈,可讲的东西也就变多,武术也就在说辞中,升格成了成了图腾、成了契约。由科学变成了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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