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心广场
D大在A市郊区。沿着永丰路一路向南，在右手边首先可以看到了D大的围墙东北角。继续向南行进，只见一道南北向围墙和这公路相互平行，之间的大约两米宽的间隙中种着枝叶繁茂的花树。大约向南六七百米后，就到了D大东门。东门是D大正门，它将这南北向围墙打开了一个四五十米长的缺口。在缺口两头，围墙墙体呈一百三十五度角向校园里折进大约十米。于是，公路、两头折进的围墙以及连接缺口两头的长长的伸缩栅栏门就围出了一片长条梯形空地。在这空地内部，又用路沿石围出了一个略小的、相似的梯形草坪。草坪中心是一块二三十米长、两米多高、一米厚的砖红色大石块，正面刻着“D大”八个草书大字，大石块两旁分别又有前后两棵松树，如同迎客的礼宾一般站立着。
沿着草坪和折进的围墙之间的柏油过道走进大门，眼前便是两座砖黄色外墙的大楼（当然，在门外或几百米开外也看得到）。南边的楼是行政楼，北边的楼是接待楼。两座楼的结构相同，并且相互对称。用外国艺术来说，两座楼就像两个卫兵一样；而用中国艺术来说，这两座楼更像是两扇屏风，或两座假山，遮住了校园更深处的景致。
沿着两楼之间的柏油路，也就是校园中路，同时也是D大的东西向中轴线，向西走上几步，走到这两座楼的后面，会发现这两座楼并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横折”形的——南边的行政楼在南边转折，北边的接待楼在北边转折，这样，两座楼依然是对称的。和学校中轴线建筑群的其它建筑相比，行政楼和接待楼都是很小的。它们的横折外形的南北向的边和东西向的边都大约只有五十米。而在两座楼之后，便是两座很长的楼了。远远望去，沿着校园中路，这两座楼似乎延续到了对面西边的围墙那里。现在，不妨继续沿着这条校园中路向西走，看看路两旁的两座建筑究竟有多长。路南边的楼是五号楼，路北边的楼是六号楼，这两座楼都是学生们做科技实验的地方。六号楼做的是物理、化学之类的基础科学实验，五号楼做的是各个专业的技术实验。同行政楼和接待楼一样，这两座楼的外墙也被贴着砖黄色的瓷片。这是一种灰暗、深沉的橘黄色，曾经有老师说过，这种颜色太古板了。不过，大多数老师和学生都并不讨厌，甚至喜欢这颜色呢。毕竟这比南边另一所大学的灰墙土瓦好看多了。两座楼朝南或朝北的窗户都每隔固定的间隔后出现一纵列。这里顺便交代一下，两座楼的走向并不是正东西的，而是偏南北的，不然，朝北的窗户就永远都投不进阳光。除了窗户，周期出现的还有朝南或朝北开的大门。每当课间时间，所有大门都有两股人流，一股进去，一股出来。
大约走了七八百米，六号楼戛然而止，眼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这广场是D大校园的中心，因此被称作“中心广场”。在中心广场南端，五号楼被广场主席台中断了一个缺口，缺口又用钢材搭成的桥梁一样的钢架填充，以保持五号楼的连续性。那主席台是嵌在五号楼里的一个水泥平台，南北两面都有大理石铺成的台阶。平台正中有一座塔楼。这座塔有十层，是D大最高的建筑了。塔楼高大挺拔，远望过去，就像是五号楼上插着的一根旗杆。
D大的重大活动都在中心广场举行。在张东诚的记忆里，最盛大的一场活动莫过于大一时举办的那场校庆了。不是所有大学生都有机会赶上校庆的，毕竟，它十年才举办一次。十年一次的盛会，自然是相当隆重的。在校庆日前的一个星期里，D大校园到处都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写着“回顾百年历史，共建一流大学”、“欢聚一堂，共谋新章”之类激动人心的语句的红色条幅；到处都是展示D大光荣校史和著名校友的巨大的色彩精美的展板。路边、广场边、食堂边，有好些鲜艳的红色帆布棚子，里面坐着身着各色制服的志愿者。这些志愿者都是为远道而来的校友提供服务的。近来有成群结队的老D大人回母校。一方面是来为母校庆贺生日。另外，这也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再聚首的好契机。
张东诚当时也是一名志愿者。他或许还记得，有那么一天，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学长们请他和其他几个志愿者帮他们拍照。
“老校友们，我们到那边去吧，那里有阶梯架子”
“好啊。”，说着，一群人就往架子那边走。
“您们是哪一年毕业的啊？”
“我们啊，我们都毕业了快五十年了。”
“我们可能是这次来的最老的一个班了。”
“不容易啊，想不到这么些年以后，我们这些同学还能聚在一起！”
“是啊，不过，也还有一小半人没来呢。”
“当时毕业晚会的时候，我们都说，五十年后，大家一定要重回学校聚一聚，谁知道这么些人已经来不了了。”
“五十年，世道都变了好几次了，谁能知道一个人儿会怎么样呢？”
说着，这群人已经来到了阶梯架子前。志愿者小分队的队长苏露曦说“我看您们总共有二十多人，那就站两层吧。”
“行！”
“爷爷们都站在上面，奶奶们都站在下面。这样可以吗？”分队长接着补充说。
“可是奶奶们人数少。”
“没关系，先这样站着，一会儿再调整。”
几个志愿者一起把老爷爷们扶上台阶，又让老奶奶们站在老爷爷前面中间的地方。分队长站在前面看了看，说：“来两个志愿者，到左右两头各扶两个爷爷下来。”
队形排定，分队长拿着相机，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好了，我就要拍了！一会儿我问‘奶奶们美不美’，大家就说，‘美’，好不好？”
“哈哈，好！”
“奶奶们美不美？”
“美！”
“奶奶们美不美？”
“美！”
到了校庆日那天，中心广场自是热闹非凡。虽然广场南端的主席台本已十分宽敞，但是因为那天来的贵宾实在太多，就在平台前另搭了一个铺着红色地毯的舞台作为主席台。主席台上八排面朝北的桌椅，桌面上都铺着红色毯子。每排坐二十人，后一排比前一排高些，形成了阶梯型，最后一排靠着鲜亮的红色的桁架背景墙。这红色的背景墙上只有当中一行白色大字：D大建校八十周年庆祝大会。主席台最前端整齐地摆着一排君子兰盆景，接着在主席台下面又摆了好多盆花。最靠近舞台的是红色的一串红，接着是黄色的小菊花。红黄相映，层次鲜明。
在广场上，面朝主席台坐着数万名观众。这些观众大都是在校的学生，另外还有已毕业的校友。观众们分为六个方阵，不同方阵的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要是从高处向下看，只见宽阔的广场像是被铺了6块不同色彩的地毯，前一排的三块分别是白色、黄色和红色，后一排的三块分别是深蓝色、紫色和浅蓝色。各个方阵之间留有过道，以方便观众们进进出出。
虽然观众早已到场，而贵宾们现在还没有来，主席台上只有穿着统一礼服的摆茶杯倒水的服务生志愿者们。不过，观众们并非只能干看着主席台消磨时间，因为主席台两旁的巨大电子屏幕上正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此次校庆的宣传片。据说，这个宣传片是花了大价钱制作的，所以当然要多播放几次。但是，再好听的歌曲，要是循环播放，最终也将引起人们的厌恶。现在观众们明显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校史都重演了好几次了！”张东诚周围的同学抱怨说。
“是啊，去他妈的的贵宾，让我们这么早就来干坐着。”
“我要去学习，现在我学习的欲望无比强烈！”
“这些贵宾们浪费我的生命，这会儿他们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
“快活完了还得休息一会儿才能来。”
这时，宣传片里正演着万福全，一位企业家，对母校的祝福。
“这哥们又出来了。”
“据说，他有几十个小情人呢。”
“几十个？明明是后宫佳丽三千人。”
“前几天他来学校演讲，好家伙，开来了几十辆超级豪车”
“估计每辆车里都坐着一位美女，就跟你随时都带一书包各种牌子的香烟一样。”
张东诚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只是笑着听着这些小道消息。对于万福全，他一直都是尊敬、崇拜的，因为此人确实是一位很成功的人。他早在学生时代就有了不少发明，后来投身商场，将他的发明卖给了很多人。不过，近年来关于他的花边新闻层出不穷，以至于让人们开始为他的身体担忧起来。
大屏幕上不在播放那个宣传片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场庆典的赞助商的广告。
“真他妈扯，居然还有广告！”
“这家的饮料真不好喝！”
“这家的酸奶还可以。”
“千万别买这家的手机，超级慢。”
“治不孕，治不孕，就到……”
这条广告瞬间引起了一阵笑声。观众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既然有怀不上的广告，一会儿肯定有不想要的广告；又有人说可能还有不持久的广告……正当观众们快活地评论的时候，一阵交响乐响起，贵宾们开始陆续入场了。他们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但并不马上坐下，而是站着与周围的人握手寒暄。大约过了有一二十分钟，所有人才都坐了下来。庆典正式开始了。
首先，一位副校长，也就是此次庆典的主持人，走到主席台东边的讲台，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我宣布，D大建校八十周年庆祝大会正式开始！”
场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待掌声停下来后，主持人接着说：“首先，请允许我介绍出席本次庆祝大会的嘉宾们！他们是：省长，XXX！”
这位省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观众们挥手致意。观众们又一次热烈鼓掌。
“这就是省长啊。”张东诚用一种崇敬而又羡慕的语气感慨道。
“今天我看到一辆车，车牌号是一串零，估计就是他的车了。”苏露曦接着张东诚的话说。
“这是真正的大人物。”张东诚说。
“你好好奋斗，没准也能成个大人物呢。”
“我？算了吧。”张东诚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激动了一下。
那位副校长又介绍了几位贵宾，每位贵宾也都站起来向观众们挥手问好，观众们也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这副校长心里开始盘算着：“要这么下去，光介绍来宾就得一整天。”于是就对观众说“由于时间关系，下边大家就不用分别鼓掌了。”听主持人既然这么说，剩下的贵宾们也就不再站起身挥手问好了。由于不会再被打断，主持人很顺畅地念完了来宾们的大名和头衔：“副市长，副市长，副厅长，局长，董事长……，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以上各位领导、企业家和社会名流的到来！”
这下，观众们被压抑了很久的掌声瞬间爆发了出来，一直持续了五六分钟之久。
坐在人群中的张东诚似乎是被这些名字陶醉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之前只是在电视或报纸上出现的名人高坐一堂。虽然离得很远，大多数人的脸庞根本看不清楚，但张东诚还是觉得非常荣幸。他内心中充满了惊异、崇敬和羡慕，以至于大脑在某一瞬间出现了某种美妙的幻觉，而当这种幻觉消失后，他又有一丝空虚失落之感。
庆祝大会继续进行。校长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回顾校史，展望未来，许下了美好的愿望。校友代表动情地讲述了他和母校的情缘，表达了他对这所大学的感激与热爱，并且承诺将一如既往地支持母校的发展。学生代表满怀深情地赞美了学校对自己的教育培养，教师代表说，在这里工作自己很快乐。宿舍楼管阿姨代表、食堂打饭的大师傅代表等人也都做了动人的讲话。几乎每一位演讲者都博得了观众们热烈的掌声。不过也有例外。南边兄弟院校的校长演讲时，观众们嘘声一片。谁让他在D大大喜的日子里长篇大论地讲他的学校的好呢。
庆典快要结束的时候，主席台两侧金色的礼炮车打响了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主席台附近升起了彩虹般绚丽的彩烟。在广场上，上千只五颜六色的气球被放飞，把天空点染得五彩斑斓，同时观众们掌声迭起，整个庆典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当掌声渐渐停下来后，贵宾、观众们开始离场，不一会儿，广场就变得空荡荡了。当张东诚搬着他的椅子回宿舍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位穿着博士服的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老人正捂着嘴哭泣着。张东诚不明白这位老人为什么会在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里伤心难过，他只当她是喜极而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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