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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秋忍冬

2017-04-15  本文已影响0人  万年背景衬
末秋忍冬

我看着苏末秋把一壶茶足足喝了四个时辰,周围的茶客走了一波又一波,从吃早茶到吃晚饭,而他仍是一副我自不动安如山的模样。强忍下想往他脑门上扣桌子的冲动,因为我知道,在他右后方的五个人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情。我不能动,现在的局面是蝉,螳螂,黄雀。

半盏茶后,苏末秋微微侧头,嘴角含笑的朝那五个人说:“你们盯着我那么久,要对我下手,先问问东南角那个吃桂花糕的同不同意啊。”

我嘴里塞着桂花糕瞠目结舌……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哪有大侠是这么出场的?手里的半块糕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待我将那五人一个个从茶楼扔出后,心疼的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桂花糕,有几块还被不长眼的踩成了桂花饼,肉疼的像被捅了刀子一样,这玩意儿老贵了!抵我两天的伙食费呢!所幸有几块没碎,吹吹还能吃,便叫了小二用油纸打包。

苏末秋一脸嫌弃的拿走了油纸包,于是,我的桂花糕以优美的抛物线越出了窗外……

苏末秋!!我当个小镖师容易么我!那是我两天的口粮!你这么折磨我是为你自己报仇还是为你师门雪耻啊!

他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下:嗯……都有吧。


我和苏末秋不对盘的事说来话长,如果非要追溯的话,要从南山派和百杀门说起。

历来,门派之争无外乎几种,为名,为利,为人。比如崧山派为了提高自己的名声,故意败坏华山派来衬托自己;崆峒派和燕子门为了抢宝物大打出手;峨眉派拐走了少林派一个和尚而针锋相对……

而南山派与百杀门不和是因为地盘。

当年南山派和百杀门的祖师爷在挑选建派宝地时都看中了南山,几番比试打斗下来难分胜负,然而百杀门的祖师爷更为狡猾,一边拖着南山派的祖师爷比试定地盘,一边又偷偷地在山顶上建派,等南山派反应过来时,百杀门都弟子众多了。

南山派的祖师爷不服,就在山腰上建派,取名为南山派。而百杀门原先叫百花门,取的我花开尽百花杀之意,被南山派嘲笑娘气后就改了这个凶气的名字来克南山派。之后南山派和百杀门在互不顺眼这条道上越走越远,从而演变为今天我拆你家墙,明天你炸我家糞坑的局面。

南山派的师兄师姐们一直教导我们这些小辈以欺负百杀门为荣,被百杀门欺负为耻。在我年轻气盛又爱玩的年纪里,去给百杀门挖坑一直是我的家常便饭,什么去他们的饭食里下巴豆啊,把他们的功法秘笈偷换成葵花宝典啊,他们进山采药时,偷偷放猛兽撵着他们满山跑啊,这些事我做起来得心应手。其中也不乏一些好手笔,比如有一次:

南山下的村子里杀猪过节,我们去要了两大桶猪血,守在百杀门弟子回派的路上泼了他们一身,三伏天的温度让猪血迅速的引来了苍蝇蚊虫。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去了山下的河里洗澡,我们又顺手摸走了他们的衣服,一条裏裤都不剩。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时间村里的所有妇女都会来河边洗刷过节用的器具……全村的妇女和十几号光身子的百杀门弟子大眼瞪小眼之后,尖叫声此起彼伏……随后百杀门弟子在一群拿着锄头铲子的父老乡亲们的追逐下裸奔回了山上。自此,百杀门一下山,山下的村民就会预警:百杀门下山啦!快把自家的媳妇儿领回家!!

这个事儿足足供我们南山派笑了一年,期间百杀门也围堵过我们一次想要打群架,可是有个叫苏末秋的又把他们领回去了。我不解,明明那天苏末秋也在河里洗澡来着,一直在河底潜了一天,入夜了才敢回的门派,他怎么还好脾气的当好人?后来师姐说,南山派和百杀门小打小闹是没事,可是真要大动干戈只会两败俱伤让旁人得了便宜去。

唔……苏末秋这个人好像挺聪明的。


在我的护送下,苏末秋摇着扇子,衣冠楚楚地进了花楼,他丢给我两盘糕点就让我去窗外候着,准确的说,是窗外那棵树上侯着。他在里面美酒在手美人在怀,我在外面树上蚊子在左蜘蛛在右……哟,这糕点竟比茶楼里的还好唉……我不由苦笑,这世道,杀人的竟比救人的还有钱!

没错,我和苏末秋不对盘的原因还有个便是他是杀手,我是镖师。一个杀人,一个护人。

百杀门的弟子接的活多半是杀人的勾当,虽然他们一直标榜自己是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但是杀人终究是杀人。

关键是苏末秋杀的一直是我护的人,这个拆台的混蛋!

有一天夜里,他从窗外跃进来,笑着和我说好久不见,我还在想这货是我哪个熟人?他甩手就是一镖。我的第一个雇主死了。

有一天中午,我送雇主去吃饭,苏末秋在饭馆对面的茶楼上笑着和我招手,接着身后雇主口吐黑血,喊了一声有毒。我的第二个雇主挂了。

有一天晚上,我送雇主去和花魁喝花酒,苏末秋从外面进来,我立刻警觉的提刀。他却笑着摆手说:我找花魁。

我:不行,花魁陪我雇主呢。

苏:没事儿,你雇主咽气了,把他带走吧。

我:!!!!

果真,我进房查看的时候,第三个雇主都凉了……

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赏脸了。然而,我的名头被苏末秋黑了,哪条道上的朋友还愿意赏脸啊!

我提着刀追了苏末秋两天两夜,几番打斗下来,苏末秋却嘲笑我脑子笨,虽然我师傅也这么说过。

他说:身手不错,就是脑子笨了点,那个张员外曾经杀过人越过货,那个李大人曾经圈地害死人,而那个姓陈的欺男霸女,鱼肉乡里。

我:为什么总挑我的人杀?

苏:千金难买我喜欢。

我朝他脑门飞了两镖,不出意外的没中……


在我成为无业游民一度落魄街头的时候,我接到了一单重金保护苏末秋的生意,苏末秋那个变态杀人狂要人保护?笑话!

虽然我和他不对盘,但是也不防碍我赚钱啊,况且这次,他总不能把自己杀了吧。每日忙于生计,疲于奔命,我的原则的确低了不少。

我也一度好奇,他这个杀人低调的杀手怎么会落魄到被人追杀,莫不是抢了别人的老婆?

苏末秋给了一个白眼:孟忍冬你脑子里能装点有用的东西么。我只是脱离了师门罢了。

难道你抢了你们掌门夫人?

苏末秋甩手给了我一脑门:我怎么可能这么没追求,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只是师门不允许……

我看到了苏末秋眼底划过的一丝落寂,同为孤儿的我清楚明白脱离师门意味着什么,那是无家可归。

当年,我的运气很好。我那爱睡懒觉难得早起进山采药的师傅捡到了我,不然我就喂野兽了。唯一不好的,就是我师傅起名水平不大高,只因捡我时,身旁有几株忍冬,他便让我一个男孩子叫了孟忍冬。起初,我以为师傅给我名字的寓意是忍过寒冷的冬天,迎来希望的春天,直到后来学过草药之后,我才知道忍冬是花。

师兄拍了拍我后背说,你应该庆幸你身边是师傅认识的忍冬花,不然换成不知名的小野花,你可能要叫孟小花了。

嗯,我明白了,谢谢师兄。这个师兄叫孟石头,和他一比,我知足了。


苏末秋从花楼出来后,神色竟难得的带了一丝疲倦。

我像往常一样怼他:年轻人要注意身体,量力而为。

他却一反常态的没说话。良久,才低沉沉的说,追杀我的赏金提高了。

所以,保护他的风险增加了。看着苏末秋忧虑的样子,我忍不住说,放心,有我在呢,我身手那么好!

他诧异地转头看我,眼眸中折射出月光的水色。他的这副皮相……生的好像还不错……

我清了清喉咙,让自己接下去的话听上去更加有气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苏末秋颔首低笑道:你这么笨,我还是有点担忧啊。

我:……你这种人就不该同情。

我气恼的将他丢在了身后,他的声音悠悠的从身后传来,为什么不留长发?

留来干嘛,梳流云髻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过你这想法不错,我可以资助你套广袖流仙裙。

神经病!我一男的要那东西干嘛!


我一点也不喜欢苏末秋这个人。

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非要把自己打扮成玉树临风,谈吐儒雅的好人。

不但表里不一,还喜欢数落我没文化。

一日,他逗着他养的锦鲤不要脸的说:能被我这样养着,它们一定很快乐。

我对他这种幼稚的想法嗤之以鼻,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也许它们恨不得想自尽。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

是是是,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你本来就不是鱼,你也不知道鱼的快乐,是完全可以断定的。

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呢?就那么想引起我的注意么?嗯?

我:……

愤然捞起他一条锦鲤:今晚吃烤鱼!


这一年的入冬特别早,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来,盖住了所有的不安与混浊,世界平和的像在酣睡。苏末秋让我回南山派准备些装备。


师姐说,你这个混小子,总算回来了,别总跟着山上那个姓苏的混,他被人追杀的可严了。

我心虚的应了下来问,苏末秋得罪谁了?

你不知道?前几年姓苏的端了一个小门小派,那小门派全不是好人,来寻仇了,请的都是榜上前十的杀手,为了不连累师门,他自己下山去了。

什么?榜上前十?别说我了,就是十个我也抗不下啊。

师姐望了望山上的大雪说,估计就这两天了,好好在南山呆着,别出去浪了。

就这两天?不是下个月么?


我带着最好的伤药,最快的刀,骑着最快的马连夜下山。

我不知道自己跑这么快干什么,是姓苏的自己支走了我,出了任何事情,责任都是他负!

随即抹下一脸咸涩的雪水,加紧了一鞭。


我一眼就找到了苏末秋,毕竟血红色在雪地里很扎眼。他像一尾被捞出水的鱼,大口的喘息着,无助地做垂死挣扎……应该说是从血水里捞出的鱼……

手忙脚乱的扶起苏末秋的头,用腿垫着,防止他被吐出的血水呛死。又从身上翻出所有的止血内伤药一股脑的通通倒进他嘴里后,用银针给他止血,我没把握,他被人捅成了筛子,堵上这边的,那边的又漏了。

苏末秋的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地:你怎么回来了?

你工资还没发给我呢!闭嘴!别说话!我忙着呢!

他好看的眉毛疼得纠到了一起,却还是笑着说,没用的,你这样只能救我一柱香的时间,我快油尽灯枯了。

我的鼻子好像被人灌了醋,眼睛也有点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装酸秀才用成语!

你再不闭嘴!我就睡你老婆,打你孩子,抢你财产!

苏末秋咳出了一口血,面色越发苍白:真可惜,我没老婆,要不就睡我吧……

举针的手顿在了半空,银针根本止不住血,而我也根本救不了他……

我用力抹了把模糊的眼睛:滚!老子不睡死人!

苏末秋笑了,笑得很尽情,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的手试探式的伸到了我的面前,犹豫了一会儿,抚了上来,糊了我一脸的血:……真……可惜……忍冬花不能在……末秋开……

那个体面的苏末秋竟然在我面前落泪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划下,落在雪地上找寻不见,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在我怀中渐冷,我却说不出话来送他一程。



师兄,你种那么多忍冬干什么,忍冬的花期还没到呢,现在种不活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也许秋天也可以开出忍冬。


曾经想过常伴末秋人生一路,可是这条路上坎坷重重,不敢涉足,闲于安逸的我选择了顺其自然。

只是我拿顺其自然来敷衍这条道路上的荆棘坎坷,却不敢承认,真正的顺其自然,其实是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而非两手一摊的不作为。 ​​​

现在只徒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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