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因
一家人其乐融融,本以为生活已经变作完全幸福的模样,小因抱着一岁半的儿子,紧挨着父母亲坐在餐桌上,看着父亲一口一口地喂饭给孩子吃,母亲坐在那里,时不时伸出手摸一摸孙子,一会摸摸孩子的手,一会摸摸孩子的脸,真奇怪老奶奶完全看不见,但是她每一次伸出手总能准确的摸到孙子的身体,然后满足地笑了又笑。
孩子对面坐了小因的哥哥,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工作,几乎很少回家,理由是工作太忙,此时,他看着眼前一岁大的外甥,也顿生爱惜之情,每吃一口饭总会抬头看看小孩子的吃饭的样子,还会时不时跑过来从小因怀中抱起孩子,爱怜地抱在自己怀里哄哄,看得出来他十分疼惜这个孩子。
父亲还是不说一句话,只是吃饭,认真地吃饭,偶尔喂饭给孩子,他似乎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或许,他们都已经好了?小因想到这里,满足地笑了,她觉得此时此刻,生活就很美好,过去,和她再也没有一丁点关系,于是她低头踏实的夹菜吃饭,一家人坐在小院里,头顶是圆润的月亮,星星依稀闪烁,夏日夜晚,空气中偶尔夹杂一丝微风,会让人觉得惬意。
又吃了几口饭菜,小因觉得饱了,于是她离开饭桌,走到哥哥那里,叮嘱哥哥看好孩子,她走进房间,躺在沙发上开了电视看,院子里小孩的声音,孩子舅舅的声音,偶尔母亲会咳嗽一声,父亲始终不发出任何声响。
电视开着,小因躺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昏昏欲睡过去。
人,一般都会做梦,有人说梦是有征兆的,有人说梦仅仅是人内心世界的一个映照而已,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梦中,小因抱着儿子,还是在这院子里,还有许多人她都不认识,她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儿子一直笑,大声的笑,奇怪的是,母亲的眼睛竟然也能看见东西了,她仿佛都从来失明过一样,很自然地抱着孙子,和小因说一些事情,具体说什么听不清。小因站在院子里,她一遍遍盯着眼前的人看,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哥哥说他的工作终于调回来了,以后可以经常回家看看了,听着这些,看着这些小因她自己也混沌了。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小因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只是单调的纯色的吊顶,哪有什么院子,哪有什么孩子在笑,她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只是个梦,她揉了揉眼睛,起身穿了鞋走出房屋,和梦里一样,院里站了许多人,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一个女人冲到父亲跟前抓他的脸,父亲一动没动,母亲吓得在一边哆嗦,
“怎么回事呀?你们要干嘛?”小因两步走至院子中间人群里,拿手去挡那个女人的手,小因转过脸看父亲身旁的哥哥,抱着孩子没有任何动作,孩子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小因一把夺过孩子,抱进房间放床上睡了,又冲出来,质问那个陌生女人。
“你还有脸问我,你自己问问你的父亲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女孩突然冲出来对着小因吼,
“哥?怎么回事啊?”小因问哥哥,哥哥没有说话。
“爸爸,爸爸你究竟干了什么”小因问。
“你把我打死吧。今天就打死我吧”父亲仿佛突然间复活般说出来这几个字,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
“那好,你听着,你们家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今天竟然在广场撩我妈妈的裙子,手乱放你说。他是不是变态呀他,他是不是神经病啊他!”年轻女孩说着气不过又冲上来要打父亲,小因再也没有冲上去挡了,她只听女孩的巴掌一下一下扇在父亲身上,小因她除了流眼泪,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场景,让她又回想起她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放学回家,院里站了很多人,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要把小因的父亲杀了,小因当时吓得浑身哆嗦,躲在母亲身边,母亲领着小因,一言不发手摸着墙壁进了里屋,仿佛外面的事情和她们娘俩无关。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因到现在也不知道,后来也再没人提起过。
只是从那以后,记忆里,小因每次和哥哥走在放学的路上,身后都会有人嘀嘀咕咕,还说一些奇怪的他们也听不大懂的话。
有人说他们的母亲是个瞎子。
还有人说他们的父亲是个大坏蛋。
那时候,他们什么都不懂,每次听到这样子的话,他们总会冲过去争论几句,但是渐渐的,他们也似乎认了,他们不再走那条人多的路回家,找了一条几乎没人的路每天走。
那时候小因她,只是觉得母亲眼睛看不见,父亲很少说话,再也没什么。后来她长大以后,才明白过来,原来父母亲是残疾人,母亲失明,父亲精神有点不太正常,每次学校填表格写父母亲身体状况那一栏的时候,她总会哆嗦着笔写良好,然后满脸羞愧的交了表冲出教室躲到厕所里哭。
16岁的时候,她在日记本里写下命运待人不公的字眼,然后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哥哥在外地有了工作,自己安了家,他说他再也不想回这个家,小因她,觉得哥哥无情,她说她没办法撇下这个家溜了,于是她在本地找了工作,后来又嫁了本地人,离这个家并不远,她时常回来看看。
说来也奇怪,父母亲这些年,相安无事,母亲每天摸索着做家务,操持这个家,父亲他,除了一直不说话,也没干什么值得让人围观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渐渐的,小因也放心把孩子给父母亲,他们抱着孩子总是欣喜地。
小因她以为,生活已经完全变好了。
此时此刻,在明朗的星空下,那一群人,又死死拽着父亲,咒骂他,打他。那一下一下的拳打脚踢,仿佛都落在小因的身上,终于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打回原型,悄悄地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看着母亲在那里沉静,她仿佛早就已经死去了般寂静。
众人看不下去了,上前拉走了那对母女,说毕竟精神不太正常,原谅了吧,这家人也不容易,于是才消停了,呜泱泱的人群才渐渐散开。
小因忽的冲到父亲那里,像刚才那个女孩那样在父亲背后扇巴掌,一下一下的,打得自己的手都要没有了知觉,哥哥上前阻止,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大概是被院子里的动静给惊醒了,小因抹着泪跨进房间看自己的孩子,她紧紧地抱着孩子,此时此刻,只有孩子,唯有孩子能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她的那个家,她的父亲,她的母亲,总会在众人面前将她仅剩的那块遮羞布撕的毫无存留,16岁的梦魇又再一次重演,她只觉得老天不公。
小因流着泪,已经哄睡了怀里的孩子,却又听到院子里男人的哭声,她不愿意走出去,还是依然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又听见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哥哥的,
“爸,你再别哭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明天就回单位把工作调回来的,如果不能调,我就辞职吧。”父亲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委屈地哭着,小因在房间里听的清清楚楚,她再一次流下泪来。她觉得父亲可怜,母亲也可怜,但是她毫无办法,他们毕竟给了她生命,和这个不像样子的家,小因她除了继续宽容他们,原谅他们,她还能做什么呢,生活给她的一切,她都必须承受,毫无怨言地,这是她从很小就已经明白的道理。
那一晚,已经很迟了,家里人都睡了,小因一直坐在院子里,她睡不着,她看着运月亮一会晴朗着,一会又钻进乌云,就这样反反复复,她的眼睛干涩,已经流不出多余一滴的眼泪。
她只是张望着星空,从天黑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