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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非之子(修改版)

2018-07-27  本文已影响140人  中式小清新耶

北非之子

辽阔且安静的沙漠中,一辆橘黄色的战机正疾驰而来,巨大的轰鸣声在此时伴随着风呼啸。这是德国费勒瑟侦查机,土黄色的机身被红色和黑色的颜料涂改过后,在斑驳的羽翼处留下两个醒目的纳粹标志,让人抬头一抬头便清清楚楚看到这是来自德国军方的飞机。置于前方的铜色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与轰鸣声汇聚到一起,在这广袤安静的沙漠中显得尤为刺耳。

这成功的吸引住了埋伏在沙漠中的英国士兵。他们有的赤裸上身跑着,有的匍匐在沙尘地上。卡其色军裤在此时卷起一层尘土。他们的表情无不惊恐,异口同声地大喊:德国佬的飞机!是德国佬的飞机!

“在那儿!瞄准点,开火!”

英国士兵忙不迭地将一架架高射枪对准飞机。

“哒哒哒哒。。。。。。”

向前疾驰的飞机和向上快速喷射的子弹在空中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但却残酷的“噼啪”声。终于,一颗子弹穿过层层防护的铁皮,打中藏匿在飞机内部的油箱。先是一缕炊烟从飞机后方冒出,紧接着熊熊烈火将整个飞机逐渐吞噬。只见刚才还如箭飞行般的飞机,侧斜倒向一边,径直地冲向沙漠,壮观之色难以形容。

我第一次听到这则故事的时候,我正在中山医院照顾我的母亲。

当时母亲因为出了车祸,肋骨摔断两根,盆骨也有点撕裂,所以无奈之下主治医生便嘱咐我们一定要转院到骨科医院。

中山医院坐落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街道两旁伫立着一排排橡树,一簇簇粉红色的小花伴着绿叶,从医院的栅栏里伸展出来,使医院里的很多病人都愿意在这里散步。在夏天的时候,这里的空气中常常弥漫一股清新的黄桷兰味道,心旷神怡。街道不宽,大概三米左右,尽头便是一条幽深的小巷,穿过小巷就是大路了。

在那段时日里,我每天白天都会来照顾母亲,且不说是母亲刚手术过后确实在很多方面不方便,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母亲常常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对着墙壁,有时甚至半个小时都不会回过神来。我害怕母亲会胡思乱想,所以我便不停的找话和她聊,我们聊过去、我们聊等她好了之后我们应该去做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或者聊以后我结婚了,孩子是不是归她带之类的话题。也就是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给我讲这则故事的凌子姐姐。凌子姐姐和母亲一个病房,母亲的床位是靠近门的第一个,她是第三个。整间病房里也就只有我们两家人,所以当我扶着母亲住进来的时候,我一眼便看到了她。

“诶,厕所在阳台旁边,那个柜子没有人用,你们东西放不下可以放那个柜子的。”

凌子姐姐如同主人般,热情的招待我们这对“新室友”。这是一个整洁的病房,四周墙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在位于病床头上方有一个棕色挂钟,它正对着对面的一张防病海报。墙上贴着白色透亮的瓷砖,滑滑的,手摩擦在上面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哦,谢谢。是这个柜子没有人用吗?”

“是的,之前就我一个人住这里,你们来了刚好就有伴了。”

我和母亲当时还不是很习惯这种异样的热情,不过这也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忙。我顺势将多余的水果塞进隔壁抽屉里,然后轻扶母亲躺到病床上。母亲在躺下的过程中,轻轻的呻吟了几下:啊!痛。

她的脸部表情也在挣扎,紧缩眉头,稀疏的头发在我看来格外心痛。

母亲躺下后,她的眼神便又开始变得空洞起来,面朝墙壁没说任何一句话。

“妈,你吃苹果吗?”

她摇头。

“那喝水吗,我去护士站接点热水来。”

她还是摇头。

“你得等你妈妈休息一会儿。我这里有柠檬片,需要的时候你拿就行了。”

凌子姐姐似乎是看出我们这边的端倪。我转过身,这才头一次认真的看到她的脸。她有一张干净的脸,齐肩的黑短发,一双明亮的眼睛就算在没化妆的时候都还是异常出神,她眉宇之间散发出一种亲和的气质,皮肤微黑。她在微笑,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光从脸来看,她不能算漂亮,属于是那一种干净、阳光、开朗的女性。她因为躺在病床上,我没有看到她有多高,而且一直到后来我也不知道她的准确高度。

“你们的情况是?”凌子姐姐问道。

“哦,是车祸。”

“车祸!哦,那情况严重吗?”

“不是很严重,我们是从区医院转过来的。都过去两天了,做了手术的。”

“这样啊。那现在你们就要记得按时吃药,注意观察,这儿的护士每天早上、中午以及晚上都会过来体测的。”

“哦,刚才那个护士姐姐给我说了。谢谢你的提醒。”

事实上,我还是心有余悸的,因为在转到这里之前,医生就叮嘱过我一定要注意母亲的情况,生怕母亲的肋骨没有恢复好引起之后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母亲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那一幕始终历历在目,直到现在。

那是在三天前,连日来的雨终于在那个时候停了。

当时我刚一下楼便接到姐姐的电话。她焦急的语气一时语无伦次,她重重地说着:母亲在区医院,她出车祸了,好像很严重。这句话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会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如同一个捻子架住喉咙。

在车上,我不停地祈祷:妈妈,一定会没事的!只不过是个小车祸。

那时正是出行高峰期,出租车在路上堵了又堵,我的心也在每一分钟的等待中煎熬着。我脑海中不断想象母亲出车祸的场景,我希望那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擦伤。我到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到。我看见他们抬下一个浑身是血,因为血连面部表情都看不清楚的男人。我猜想那就是叔叔。我急忙跑过去,想去确认。接着,母亲也被抬了下来。

血,鲜红的血。我看见,母亲衣服上的血块儿,裤子上的泥渍,还有衣角上还未凝干的血,在直角的边上悬而未决。我握住她的手,我的手上也被绣满了刺眼的红色。母亲看着我,眼皮下是淤青的,嘴唇上也沾满血渍。那样子就像是刚经历九死一生过后的信徒。

“妈,我来了。”

母亲一个劲的呢喃:痛,痛,痛!

她的脑袋歪躺在枕头之上,那模样让我看着感到尤为的心痛。我不确定那个时候是否在哭。但当母亲和叔叔被推进手术室里时,肇事司机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并没有拧着他的脖子威胁,也没有一拳将他击倒。我只是坐在椅子上,脑海里想起以前和母亲住在一块儿的日子。大概一小时吧,母亲被护士推了出来。

“妈,你能说话吗?”

姐姐抢先一步。她比我有勇气,一直以来都是。

“痛,痛。”

母亲摇摇头示意她不能说话。

办公室里,医生给我病历单并且告知我基本情况:叔叔手指撕裂性骨折,大腿撕裂性骨折,多处划伤摔伤。母亲两根肋骨骨折,大脚趾骨折,盆骨撕裂,身上多处划伤。叔叔还在昏迷之中,母亲则处于半醒状态。医生说叔叔得留院观察,而建议母亲转到骨科医院治疗。

我回到病房,看见姐姐们坐在病床边,不停地和母亲说话。对我而言,其实是很不愿意相信车祸这类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至亲身上的,那真是一种会让人崩溃的心情。以前看电影时,我总会因为这类剧情而被感动的不知所措:车祸身亡,一家人因为这种事情而分崩离析。我会骂男女主角为什么不这样做,这样的话患者就会好很多。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力不从心。

我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不敢进去看母亲的脸,我害怕还会看到刚才从救护车上被送下来的情景。我望向窗外,连日来的阴雨终于停住,呈现出一种快阳光普照的样子。鸟儿的声音叽叽喳喳,对面房子的屋顶上,一位老太太正在细心地灌溉植物。

“你去看你叔叔了吗?他怎么样?”

我走到母亲的病床边,此时她的脸已经被擦拭干净,眼皮下有些淤青,嘴角有血块,本就瘦削泛黄的脸此时在药物的刺激下变得更加悲凉。她眼神呆滞的望向我,没有一点表情。致使我又差点抑制不住。

“还在昏迷中。”

“哦,你得多去看看他。小刘来了吗?”

“来了,她正在陪着他。”

“这样就好。”

母亲的声音小到不行,她闭上眼睛,良久不说话。

“妈,医生说等过两天好一点了,转把你到中山医院去。”

“那你叔叔呢?”

“他在昏迷中,过后也会过去的。”

母亲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枯黄稀疏的头发在飘散,我能看到她的头皮。那是多年前留下的创伤。

飞机被击倒后,直直地冲向地面,随着巨大的“砰”的声音,机翼之前的身子全部被橘黄色的沙漠吞噬。图阿雷格族的游牧队伍纷纷走到飞机边上捡自己需要的东西,似乎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做法,并不慌不忙地捡起放到自己的行李里。飞机上是一男一女,女的已经死了,看不出她是因为飞机坠毁而死还是早已死去。而男的还活着,只不过已经面目全非,奄奄一息地歪躺在沙尘上。他灼伤的程度使五官快要熔到一块儿,头发已经被熊烈的火焰烧光,单从表面来看,是绝对认不出他是谁的。他的嘴不住地在眨巴着,似乎在说什么。图阿雷格人用自己特有的疗法将他的脸部保护好,然后再用棉布包裹其身体放在骆驼背上,继而又开始彳亍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

黄昏的撒哈拉沙漠有一股闷热之气,如果你不习惯则会在走一段路之后不停喘息。炙热的太阳从远处照射过来,在不停灼烧着大地的同时也形成一束束光晕,使图阿雷格队伍的影子在波浪起伏的沙尘路上一闪一闪的。他们这个民族好像天生就带有一种可以随意穿梭沙漠的本领,可以轻松的辨别出在沙漠中的方向。他们将大卫带到不远的山洞中进行治疗,用一种自制的膏药将大卫的脸涂上一层之后,又用布将之盖住。他被脱掉所有的衣服,从脚趾到头发,他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熊烈的火焰灼伤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形成的皱痕,看的见溢出血色的肉,有的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图阿雷格游牧医生像是一个天使一样,用粗壮的木棍架起一束束药瓶。他从身上众多的瓶子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细心无声地涂抹起来。大卫很坚强,他并没有过多的呻吟,他的眼神犹如死灰,嗓子如同被东西卡住。他还是在不停的眨巴着嘴,细细一听,他似在呼喊:朱丽叶,朱丽叶。

“你还没有交代故事的背景。”

我坐在空床上,拿出一根香蕉,同时也递给凌子姐姐一根。

“你别急,我不正要说吗。我得让你感受到一种意境,小孩!”

“你居然叫我小孩,那我得走了。”

我起身准备要走,她急忙伸出来手扬着。

“诶,你别走嘛。听我继续说。”

这是一则发生在1930年到1945年之间的故事,地点是在遥远的撒哈拉沙漠,接近埃及。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英国地质学家,大卫。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不苟言笑。眉宇之间总是散发出一种坚定。立体的五官再配上身上特有的绅士气质,使人们都觉得他孤傲且魅力十足。他的那种愿意为了自我所求而视死如归的浪子精神总是一次次让他徘徊在生死线上。而当他找到自己需要的素材,然后充实到他的论文之上后,他又会笑的像个天真的小孩。

死去的女人是朱丽叶,一个妩媚动人的爱尔兰女人。约翰——大卫的同事——的未婚妻。她阅历丰富,爱好阅读,烈性的爱尔兰血液流淌在她的身上也致使她爱上了冒险。金黄色的卷发下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饱满的前额,明亮迷人的大眼如同克里米亚的珍珠,她有一双挺拔的鼻梁,在两者的衬托之下,她看起来异常迷人。她爱笑,薄薄的嘴唇时而微张,时而紧闭。从侧面看过去,她高挑的身材直惹的许多男人望而却步。

“听好了!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橙色的老式飞机越过远处的黛色山顶,然后逐渐的变大引入眼帘。轰鸣的引擎声在寂寥无垠的撒哈拉沙漠上引起久久不散的回声,而后,随着声音的不断扩大,飞机停在离营地不远的空地上。它是约翰的飞机,他戏称这是在心里唯一能和他的爱人——朱丽叶比肩的东西。大卫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其余的人也都在这时望向不远处的飞机。

约翰从飞机的驾驶舱上跳下,紧接着他走到后排的座舱下方。朱丽叶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出现在大卫生命里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卡其色的工装裤塞进棕色的长靴里。她敏捷地从飞机上跳下来,着陆过后与约翰深情的吻了一下。大卫看见她长卷的头发在风中飘散,周围的所有物体都成了她的衬托物,特别是那双明亮妩媚的的大眼睛。约翰和朱丽叶俩手牵手径直地走向大卫和其余的同事,约翰自信的笑容始终难掩心中的喜悦。

“嘿,伙计们。你们还好吗?”

约翰走近过后,开始和他们做起彼此熟悉的手势来。

“朱丽叶,我的未婚妻。这是斯蒂芬、汤姆。。。。。。。”约翰的一只手不停摆舞在空中,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朱丽叶的手。坐在一旁的朱丽叶在每次有人称赞她的时候,都作出那妩媚又自信的笑容。

“这是大卫,我们博学的地质学家!”

“你好。”

他孤傲的气质使他只是微微的侧过身,用磁性有力的嗓子低声问好。

“你好。”

朱丽叶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伸出手:

“嗨,我读过你的研究论文,很不错。让人好奇你是如何写出来的。”

大卫并没有去握她的手,甚至都没去看她。他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恭维,只是望向远处。

“只要保持客观去写就行,不必带有过多的修饰。”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朱丽叶先是一愣,在片刻过后,她深深地一笑,将张开的五指合在一起便坐到了位子上。

约翰在介绍过后,开始和久别未见的朋友们打趣起来,大卫也参与其中。在阵阵笑声中,大卫正在偷眼观察朱丽叶。而朱丽叶似乎并没有在意之前的尴尬,在每每需要笑声来进行调剂气氛时,都在附和。

沙漠中的生活是艰苦的,他们不止要面对严峻的自然条件,还要接受炎热且烦闷的条件下对身心的挑战。穿过撒哈拉沙漠一直向西行便是利比亚沙漠,那儿的人烟更加稀少,大小沙尘暴肆虐着冒险的人们。从飞机往下看,它就如同一片汪洋,只不过是黄色的。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东部沙漠里,埃及境内,离开罗不过百里。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这里就已经是兵家必争之地,奥斯曼土耳其曾统领马格里布地区近500年。帝国瓦解后,英国接管此地,他们对这里实施最系统的管理,派出一批专业的地质学家对这里进行探测。这一群常年穿梭于沙漠中的地质学家们,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寻找古老洞穴和隐藏在沙漠之中的绿洲。他们常常从东部沙漠往西一直走到阿尔及利亚,营地不断变换,其原因就是为了寻找古迹的踪影。用斯蒂芬的话来说,他们就是沙漠中的狐,神不知鬼不觉地穿梭其中。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后来的日子里,确实有一个“沙漠之狐”打破了这里平稳的生活。他们养成在每个无聊的夜晚群聚在篝火旁聊天的习惯,有时会和贝都因人手拉着手跳舞。虽然在世界上总是流传着贝都因这个民族是一个喜爱虐夺的民族,但是不置可否的说,沙漠要是没有了他们,便会少点许多活力。他们有着自己的独特传统,能歌善舞:用民歌唱出对沙漠的热爱,用舞蹈跳出对沙漠的尊敬。和众人不同的是,大卫比起聊天,更喜欢独自待在帐篷中看书。看历史、看哲学、看地理、看所有在他看来对自己有帮助、有意思的东西。他四年前来到这里,他说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用有限的时间挖出对世界文明的有极大影响的无限秘密。

有一天晚上,他一如既往地待在帐篷里,他正在读一本关于奥斯曼土耳其历史的书。朱丽叶拉开帐篷的盖帘,引入眼帘的是一个整洁的空间。虽然很小,却被整理的非常有条理,位于帐篷的左方是一个长方形的小书盒,里面塞满了书。在帐篷右边是一个用于办公的写字板,被两根柱子撑住。大卫正坐在那里,昏暗的灯光照射到大卫的背脊上。他没有觉察到朱丽叶的出现。

“噢!大卫先生,抱歉打扰到你看书了。”

她走到他的面前,白皙的手随意地放在写字板上。

“约翰夫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是想找你借几本书看看,你知道的,沙漠生活很枯燥,不能每天都坐在篝火旁浪费时间。”

大卫转过身,将眼镜摘了下来。他看见朱丽叶正摊开双手作出一幅无辜的样子望着外面的人群。他随即笑着指向一旁的书盒。

“约翰夫人。书在这儿,你可以随意借阅。”

朱丽叶俯下身,披散的金发瞬间遮住了她的脸,她用手不停地拨弄每本书,想找出自己最想看的一本。过了一会儿,朱丽叶将书拿到大卫的面前,大卫看到他拿的是一本1920年重制版的莎乐美。莎乐美优美风韵的插图跃然在书的封面之上,这是一本典藏书。

“大卫先生,没想到你的书里面会有这一本。王尔德的戏剧非常的美,而这本是我最喜欢的。”

“王尔德,1920年典藏版,由皇家出版社出版的。”

“是的,这一版我可是找了很久!谢天谢地,居然在大卫先生这里找到了!”

朱丽叶嬉笑起来的媚眼如同清晨雨露中的绿叶。大卫看见她转过身,挺拔的身材如同在昏暗的帐篷中也显得异常明显。他觉得这是一个聪明的女性,她的举手投足中虽然会带有一种不必要的礼节,但也不乏是一种有礼貌的行为。他摇摇头,重新将注意力回到书上。

撒哈拉沙漠的白日温度与夜晚温度形成巨大的反差,大卫一群人围聚在一团火边玩游戏。这是大卫罕见的几次参加他们的聚会。在经过日复一日枯燥的沙漠探测工作后,怀着久别故乡的思念,他们需要一种消遣解闷的活动。他们习惯于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罐酒,在需要庆祝之时便会举过头顶,高声吆喝。吆喝声、起哄声、激昂之声在寂寥空旷的沙漠中显得尤为刺耳。贝都因人唱起他们的民族的歌曲,渲染这种气氛。他们在玩一种游戏,用酒瓶子在地上转动,瓶嘴对准的人就由谁来表演一个即兴节目。斯蒂芬这时正在上演一出好戏——哈姆雷特,他绘声绘色地表演惹的周围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酒瓶子转起来,指向坐在约翰旁边的朱丽叶,众人纷纷拍起手,吹起口哨来。朱丽叶坐在约翰身旁,苦笑不知如何应对。两人的手还是紧紧的牵着,约翰凝视朱丽叶,似笑非笑的。那眼神好像在说:亲爱的,去吧!去向他们展示你独特的美,展示他们你渊博的学识。无奈之下,朱丽叶走到火堆的前方站定。大卫看向朱丽叶,透过火堆他能看到朱丽叶的身体好像居于火苗之上,飘飘然的荡漾起来。白衬衫在火光的映衬中,似乎泛出一团金黄色的光。她白皙俊俏的脸,挺拔高挑的身姿,低回婉转的声音,因剧情走势而不断变换的面部表情在大卫的心中形成起一道不小的涟漪。大卫清楚,她正在讲一则故事,一则优美且超越世俗认知的故事——莎乐美的故事。她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安静的坐着。这般情景活像圣女雅典娜在洗涤众子的心灵。

“那个委身于亚述首领的人在哪里?他们腰上配剑,头戴五彩的皇冠。那个委身于埃及年轻男子的人在哪里?他们身穿精致紫色麻衣,金色盾牌,银色头盔,身强力壮,叫她立刻从罪恶的温床里爬出来!约翰说。”

“莎乐美对军官说:‘他的眼睛太可怕了。它们就像黑洞中燃烧的火炬。龙穴的深渊。它们像埃及恶龙居所的黑暗洞窑。奇异月光下的黑色湖水。’”

大卫看到朱丽叶的表情在随着故事的递进而变得逐渐激动起来,当她念到希率王处死施洗者约翰时,她的模样好像自己就是故事中的莎乐美,带着对约翰的爱完成对自己内心的自我认

识,冲破世俗的约束。

“莎乐美深情地看向施洗者约翰,‘你的身体太可怕了,像麻风病人。像是受到毒蛇于其上横爬穿刺;像是蝎子于其上筑巢而居。像是所有一切令人作呕事物的白色坟墓。太可怕了。你的身子太可怕了。是您的头发令我迷恋无法自拔,约翰。您的头发是串葡萄,就像是以东葡萄园里垂下的串串黑葡萄。您的头发像黎巴嫩的杉树,树影可以容狮子休息,可以让强盗在白昼躲藏。漫漫长夜,当月亮隐藏她的脸颊,当众星消失,但这一份都不黑暗。在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你头发的黑沉……让我抚摸你的头发吧。’”

“奴隶熄灭了火把。重星消失,一抹乌云飘至月亮之前,完全遮挡住月色。莎乐美对着这乌云哀求道:‘啊!我吻了你的嘴,约翰,我终于吻了你的嘴。’”

听到这里,起哄声此起彼伏,有人又将酒举了起来。约翰走到朱丽叶身边,环抱住她,热情的吻她的头发,耳朵。

“亲爱的,你是在呼唤我吗?”

“你唇上的味道相当苦。难道是血的滋味吗?噢~或许那是爱情的滋味。他们说爱情的滋味是非常苦的,那又怎样?我终于吻到你的嘴了。”

在朱丽叶念完最后一段之后,她微侧身子与站在后面的约翰亲吻起来。周围的人起哄声更大了,惹的朱丽叶不好意思的收回脖子,锁骨深陷,一颗闪亮的吊坠反射出火光。朱丽叶看向正前方的大卫,他正抱着膝盖以一种坚定的表情紧盯着自己,他们的眼神隔空对上,朱丽叶轻点头地微笑,以示一种礼貌。而大卫却迟疑的楞住,深邃之色突然消失殆尽。他看到朱丽叶的白色衬衫变成了天使的白裙,头顶出现一圈白色发髻。背后突然出现一双羽翼丰满的白色翅膀,在黑暗中的沙漠,逐渐张开。随即,她的脚尖离地,像是被某种神秘地力量慢慢地往上提,升高、升高、升高。

我坐在病房里空的那个病床上,看向母亲。这已经是车祸过后第四天了,母亲还是没有怎么说过话,除却需要上厕所和吃饭之外,她都一直侧卧着面向墙壁。有几次,我走到母亲边上还听到她的微弱啜泣声。我想大概她是太担心叔叔了吧。叔叔还在昏迷中,听姐姐说情况不是很理想,虽然腿部已经缝针,伤口也在愈合。可是他的知觉却一直都是昏迷状态。深夜里,坐在病床边,总能听到他呜咽的声音,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呼唤,听着让人异常的揪心。

姐姐是每晚来医院替我的班,我们姐弟俩商量着一个守夜里一个守白天。因为在她看来,她也觉得母亲自从车祸过后变得不像之前那么温柔,那么和蔼了。车祸之前,我和姐姐去看母亲和叔叔,肯定是会被一顿唠叨数落的。那个唠叨之声,不是严厉的呵斥,也不是无奈之下的控诉,而是带着笑意的,体贴的,语重心长的引导:年龄到就该收心了!好好的找个男朋友!还有你呢,快上大学了,得抓学习!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后,我和凌子姐姐成为了朋友。在这些伴随母亲的无聊下午里,我很喜欢坐到空床位上和凌子姐姐聊天,她开朗活泼,喜好讲自己编纂或者看到的故事。也可能是兴趣相投的原因,我和她能坐到一块儿,只是吃香蕉,苹果,喝饮料就能乱侃几个小时,甚至于忘记吃饭。我们一起聊旅游的话题、聊我从历史上看到的东西。听她自己说,她是一个人出去旅行时,不小心从一个矮山坡上跌了下去,身子像个圆筒一样不停滚啊滚啊,直到撞到一个大石头。然后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所以,我就要求转到这个地方来啊。我可不喜欢住在景区里面,医疗设备也不好,而且四周都是一群我不想接触的人啊。”

“诶,你在那个地方旅行,肯定拍过不少照片。我看网上很多人都说那里极其的美,拍出的照片跟想出来似的。”

“可不是嘛!我就是为了拍照才跌倒的!喏,我马上给你看。”凌子姐姐从包里拿出手机,伸到我的面前。

照片上,我看见一座橘黄色的山,或许是光线问题。在光照之下,山尖居然还能看见有积雪,它散发出耀眼的奇异光芒,夺人眼目。这座山的造型独特,似有特殊的山形,仅仅通过照片是不能辨认的,不过它与四周山脉迥然不同是看得出来的。

“这是我拍的远图!遗憾的是那天我的单反忘记充电,结果等我想到时已经第二天了,我无奈之下只有用手机拍。效果还不错!”凌子姐姐自得其乐地摇动手机,脑袋歪向一边露出自信的笑容来。

“这是哪儿啊?”

“这个暂时不告诉你。自己去搜!”凌子姐姐更忘形起来,生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看到的样子。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是如此有魅力,只是隐约中我又似乎觉察到缺些什么。这个时候,母亲的呻吟声又响了起来,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我扶住母亲的身子:

“妈,还在痛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你扶我一下,我想去上厕所。”母亲的声音还是很低沉。

我扶她走向厕所,她穿上条纹病服的身子在我看来显得更加瘦小了,全身无力地彳亍着,在腿部地方缠着绷带的地方,多出来的那一点绷带随走动不停飘扬。望向看,枚红色拖鞋裹住的脚,每走一步都像是被东西往前拖拽似的,“沙沙沙”声在病房里回荡。

我找到医生并询问这种异常情况。医生安慰我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别太担心母亲。骨头伤到的话是会疼很久,不过还是不能用力,尽量避免多走动。医生站在我前方,逐渐模糊起来,我恍惚中想起父亲和母亲还在一块儿的日子。每天下午我从学校回家,在快到家门的时候,总能听到母亲炒菜时锅铲在翻转的声音。砂糖常常是放在柜子最低一层的,所以每当母亲弄我最喜爱的糖醋排骨时,我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很清楚的可以看到母亲一会儿深弯下腰去拨弄它,一会儿又挺直个腰板,她那灵活的样子使我完全不敢相信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她是一个人。

“你去哪儿了?快坐过来吧!我继续给你讲故事。”

回到病房后,我看见母亲好像睡着了,她紧闭的双眼安详地面向墙壁。我走到凌子姐姐的床前,她将五张明信片递给我看。

“这是哪儿?”

“云南的亚丁。”

“很漂亮嘛。”

“对啊!这就是我最爱的地方,有牛奶海、央迈勇、五色海。五彩斑斓的就像一幅画。”

凌子姐姐俏皮地眨巴眼睛,让我认为她应该是一个特别爱旅游的人。

“你特别喜欢旅游吗?”

“对啊。我去过很多地方,国内的、国外的、大都市、小古镇都有。”

“那你去过西藏吗?”

她突然脸色微楞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刚才的笑脸。

“去过啊!不过我不怎么喜欢那个地方。它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好了,我给你讲刚才的那个故事吧!”

炎热的天气,拥挤的集市,土黄的墙壁,土黄的地面,土黄的摊位,就连过往的人们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土黄色的。整个集市好像是黄色的代言,在这沙漠地区显得尤为贴切。这是开罗的某个市场,朱丽叶一个人漫步其中,还是那件白色的衬衫,还是那条卡其色的裤子,只不过这时她已将披散的金黄色头发捆起一个小马尾,肩上也多出一条图案丰富的披巾。站在人群中的她显得异常独特,一个美丽的白人,而四周全是平庸的有色人种。她瞧瞧这里,又瞧瞧另一边,觉得什么都新奇。柔韧发黄的纸张上是一幅工艺插画、丰富多彩图案的地毯、埃及特有的水烟袋、手工制作的陶瓷、颇具风格的埃及食物。她通过一个个拱门,一群小孩正在围着她。她很有爱心的将刚从集市里买到的小吃,分享给他们。她听不懂这一群可爱的小孩再说什么,她认为只要他们露出开心的笑容就好了。不远处,跟着一个肤色相同的人——拥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的男人,他穿的是一条黛色工装短裤,白色的长袖衬衫,他就是大卫。从酒店到市场的距离并不远,大卫一直尾随朱丽叶,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向朱丽叶打招呼,也没有刻意去制造一种偶然遇上的情景。朱丽叶走在前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小拱门,离开了最拥挤的地带。然后她看见前方有一溜长长的石梯,商人们站在石梯上方不停的与过往的顾客推荐、吆喝。大卫心想,这么一个女人是有多神秘的存在,聪慧美丽。朱丽叶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存在,她在通过最后一道拱门后,快步地走上石梯,在一个拐角处的地方躲起来。大卫眼看要跟丢朱丽叶,也随着她的脚步急忙登上石梯,他东张西望想要确定朱丽叶的位置。这时,朱丽叶突然走到他的身后。大卫被吓的楞住,眼睛睁大,深吸了口气。

“大卫先生,你好!”朱丽叶微笑起来。

“嗨,约翰夫人。”

“在这里见到你真巧啊!大卫先生准备买什么?”

大卫在这时突然语塞,双手叉腰,从楼梯顶端俯瞰下去,寻找可以说的东西。

“只是随便逛逛而已。约翰夫人呢?”

“我也是随便逛逛。”

“啊!你买了条围巾啊,多少钱买的?”

“好看吧!七英镑。”朱丽叶将围巾展示出来,眉宇向上提。

“约翰夫人,不瞒你说,如果我去买的话,可能它还不值三英镑。”大卫用食指指住围巾,斜看向朱丽叶,似在嘲笑。朱丽叶听后,也不甘示弱地轻挑围巾,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

“大卫先生,我买东西只是图它给我的第一感觉,谁在乎七英镑或者三英镑呢。”朱丽叶妩媚的笑容又出现,直盯的大卫出现一股窒息的感觉。

“大卫先生,我走这一边,你回酒店吗?”

“哦!不了,约翰夫人。”

“约翰夫人有去看过金字塔和法老公棺吗?”

朱丽叶微笑着摇头。两人分别走不同的方向,大卫看着朱丽叶的背影,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心里继而又泛起一阵自责。

回到酒店后,大卫接到从英国地质总部的电话,他被告知战争可能快要蔓延到埃及附近了,需要大卫尽快完成对当地文化和地貌的研究,并且在短期之内必须绘制出一幅简易路线图以便后续的一些侦测工作。当天晚上,大卫召集约翰等一群人开了个短暂的会议,当众人听到战火快要蔓延到这里时,他们的表情都变得难以置信起来。其一:他们是没有料到战争的广泛性和惨烈性的,他们虽然一直都在为国家工作,可对于军事和政治方面,英国总部向来都是对这方面一直有所避讳。其二:要在短时间内绘制出一幅简易路线图的话也需要一定的能耐的。他们对沙漠的某几个点,虽然特别熟悉,可如果要将路线呈现在图纸上面的话他们就必须一边驾驶飞机一边绘制填充才行。约翰和大卫都很清楚,要在沙漠中行走快速且不迷路的话必须得依靠图阿雷格人或者贝都因人的帮助,因为他们都具备一种天生的方向感,在沙漠中即使多艰难的条件他们都能准确的找到路。所以他们当即决定分为两组人,由大卫带队在陆地上继续进行探测地貌地形并继续寻觅绿洲,一共三台车。由约翰带队驾驶两架飞机在空中进行绘制图纸,找出快速进出沙漠的路线,两组互相联络帮助。争取在半个月之内完成。

会后,大卫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是准备今晚早点睡的,以备明天的工作。可是当他看向天花板上的精致的图案时,他又想起今天在市场上和朱丽叶之间的话:噢,妈的!大卫,你真是一个十足的蠢货。他走到镜子面前,长长的睫毛在眼皮上形成黑影,他指着镜子自言自语。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酒店窗子边看到朱丽叶时,会慌不择地跟上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朱丽叶在识破自己的行径之后,他会感到有一点害羞。白色的浴缸、银色的铁质栏、还有绣满图案的土色墙。他仿佛看见镜子里,朱丽叶从浴缸中抬起一条白皙光滑的腿,眼神迷离地看向他。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头,金黄色的卷发全都被梳到后背。

“大卫,不能这样!他可是约翰夫人。”

他摇了摇头,走出浴室,在书桌台前坐下。他肯定自己是能够专心下来的,他把全是代号的文件拿出来捧在手上,可是这代号却越看越陌生。黑色的电波机放在昏黄的台灯之下。他看向前方的玻璃窗户倒射出现的房间模样,他仿佛看到朱丽叶高挑的身材在一步一步的从房门那个地方走向他,还是白色的裙子,转过身,却是一个幻觉。

“哦!大卫,你这个恶心的人。”

他的心里正在经历一种无法言说的挣扎,他可不想犯这个禁忌的错误,要知道约翰可是他很要好的兄弟。可是,每当他这样想时,朱丽叶的影子居然变得越发清晰。他终于明白,想要摆脱朱丽叶在他心中留下的形象是不可能的。他终于明白,尽管这几个月以来不停在心中劝告自己的不可以是多么的徒劳。良久,他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将自己的感受写下来。多年以后,当大卫飞在利比亚沙漠上空时,他看向前方的朱丽叶,或许他会开始感谢他在此时写下的这些感受。

在陆上探测的人一共十一个人,有四个贝都因人,其余的就是大卫的同事。他们的目标是从东往西进发,直到利比亚和埃及的边界。他们每到一个营地处就发射一颗信号弹以便空中约翰他们能及时确认他们的位置,因为越往西走,沙漠的条件就会变得越差。沙尘暴是最致命的,在他们初次探测的那几次里,他们曾深受其害,为此他们还失去了几个重要的伙伴。在安详的沙漠中,他们如同一群不速之客,贝都因人坐在车顶上,哼出悠扬婉转的曲子。

大卫驾驶车辆,斯蒂芬则坐在副驾驶一边为他看指引方向,一边和他聊天。

“你知道在这片区域中,岩画最多的是在哪里吗?”

“大卫,我怎么知道?你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可以猜猜看。”

“利比亚沙漠?我虽然在这里待了快十年了,但是利比亚沙漠与埃及沙漠的接壤地带我还是分不清楚。”

大卫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没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斯蒂芬说道:

“快十年了啊!我已经快从一个勇敢的亚瑟小子成长成为一个长满胡子的老人了。”

他随即哼起歌来,与贝都因人附和。

“虽然这方面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对于这里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哦?”

“如果你现在将我带回伦敦那阴郁的天气里,我绝对是习惯不了的。沙漠中虽然艰苦,可是在某种意义上来看,她就是一个温柔平和的女人。”

大卫用手拍拍铁皮的车顶,贝都因人低下头和大卫说起来。

“你和他在说什么?”斯蒂芬狐疑的看向大卫。

“哈?你继续说。”

“我给你说贝都因人的习俗吧。我知道他们贝都因女孩从16岁起就会在身上纹上蓝色或者绿色的花纹。对于他们贝都因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骆驼,他们的营养、运输、贸易都是靠骆驼才能完成的,甚至他们的财富都是以骆驼来作为计算单位的。我敢保证,如果你抢了他们的骆驼,他们会杀掉你的。”

“还有呢?”大卫没有侧过头看他。

“贝都因人觉得骆乳是可以解渴的、骆皮是可以做衣服、骆毛是可以做帐篷的、骆料还可以做燃料、骆尿还可以当生发油,哈哈哈哈,jesus。我得从这里带点回国给威尔士亲王,或者你。”斯蒂芬突然大笑起来。

“斯蒂芬,你想错了。我的头发可是不会像威尔士王子那样的。再说了,这只不过是谣传罢了。如果这就是你对贝都因人的认识,那你就太孤陋寡闻了。”

大卫说完后,又轻轻地拍头顶的车皮,他用阿拉伯语大声吆喝了一下。随即,歌声又在沙漠中响起,他们一行人就这样在广袤的沙漠中,一望无际的地域里行驶着。

“啊,又到饭点了。”凌子姐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叫外卖了。”

“不了,马上我姐姐就来换我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这就又六点了。”

我起身走到母亲的床边:妈,你要吃什么,我去楼下买。她摇摇头,然后转过头望向我。她的眼睛又红红的,好像才哭过,几天的睡眠不佳都已经在她的眼睛下方留下了痕迹,重重的眼袋。

“你问过你叔叔的情况了吗?”

“今天问过了,还是在昏迷中。”

母亲听后,轻叹一口气,又侧过身望向墙壁,小声嘟囔一句。

“早知道那天就不出门了。”

坐在车上,母亲的举动一直萦绕在我心中,就好像一道驱散不开的玻璃膜,看的见却无法靠近。几天下来,她从没有与我和姐姐多说过任何的话。关于那天的基本情况我们也只能从交警那个地方初步了解,毕竟叔叔还在昏迷,而母亲也不愿意说。事故那天早上七点左右,叔叔骑着他那辆老旧的摩托车,母亲坐在后面,下着雨——后来他们说可能是雨太大他们看不清,而路又太滑致使车祸产生——肇事司机的棕色越野车的左侧方与摩托车相撞,母亲被甩出几米远,叔叔被撞向一边护栏旁,俩人在潮湿的水泥路上足足昏迷五分钟。

当我在交警那个地方听到被甩出、昏迷的字眼,我的心里是被惊住了。岩石从头顶直直砸向自己,而自己却无法动弹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这种吧。我无法想象如果母亲在那个时候死去我的人生会怎样,就是一直到现在来看,我都不敢去想象。她那温柔和蔼,眉宇之间始终透露出笑意的脸,她体贴且拘谨,如圣母洗礼众生的语重心长。我记得她总习惯躺在床上,将大红色花枕头放在后背上靠住,然后微笑的说:我和姐姐是她这世上最爱的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们,要一辈子将我们宠下去。我也记起我曾经睡在床上说过:妈妈,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要考上清华大学,我要做CEO。那种激奋的心情,那种带有点责骂却依然中听的关心是多么让人难以忘怀。虽然在那段时日里,母亲的际遇是悲凉的,但她始终不让我们轻易看到她的伤口,她如母鹿般自己舔舐干净血液。我清楚的意识到,无数次,我在睡梦中因为噩梦惊醒,总会不停的呼喊母亲,她那轻盈的脚步伴随夜晚穿过窗户的霓虹、她那有些粗糙的大手、她那用温柔的语气给我讲的有趣故事总能使我安心平复下来。那个时候的她,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用湛蓝色丝带扎起一个小小马尾,无数次在黑暗中我都是靠着这个来辨识母亲的。

而现在,母亲睡在上,眼神空洞的犹如一团死灰,身体瘦小的如同一张旧报纸让我无法接受。

恍惚中,我才悟到:生命中最可悲的事不外乎是你明知自己最爱的人在你身边痛苦,而你却无能为力。那种痛心疾首、那种热情高涨在触礁之后的反弹心情。我忆起母亲离婚之前的遭遇,她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殷红的花瓣被无情的摧残撕扯掉,脆弱的根茎经不住残酷的重压,在体内力量消失殆尽之时,顷刻之间粉身碎骨。时隔如此之久,我还是清楚的记得某天的下午,她将自己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着,四周无比安详,墙上的照片里,手握鲜花的新娘,满面笑容,仪态端庄。

“詹姆斯上校叫我必须得回去,现在德军已经在集结了,情况不是很乐观。”

约翰猛吸一口烟,面色凝重如同硬生生地吞下一口冰块。

“可如果你回去了,那这个工作就无法进行了,这才刚开始几天。”

大卫举起手来,握紧拳头轻轻地敲打额头,眉头紧锁。紧张的情形与夜晚中宁静的沙漠相比形成了一种贴切的融合。但在他们的另一边不远处,篝火正在燃烧,他们能看见斯蒂芬、朱丽叶还有贝都因人在喝着酒大声聊天。

“我走后,你就来接替我这个位置,而斯蒂芬就和你调换。”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到空中进行探测吗?”

大卫扬在空中的手夹住一根烟,风一吹烟头端的灰烬被带走。

“是的。斯蒂芬有贝都因人的带领下,他们会很好的进行下去的。”

约翰一本正经的看向大卫,坚定的眼神一时让大卫不知所措,深邃的眼眸中透出淡淡的迟疑。

“而且,不管是出于驾驶技术还是空中辨别能力的考虑,在这一群人里我也只信任你一个人。”

“那如果你回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我还不清楚,我从发来的电报中能读出此次情况很严重。”

约翰哽咽了一下,然后正色道:

“朱丽叶想和我一起去,她那尊贵的爱尔兰血统在诱使她。但是我不想让她和我一起去冒险。”

“我理解你的心情,那你是准备把她带到哪里去?”

“现在全世界都在战争,我就算躲过这里的炮火也无法穿过前线。而且德军已经封锁了港口。”

大卫看见约翰抬起右手,然后重重的拍打在他的肩上。此时的约翰在作抉择。约翰的眼神又被篝火的嬉闹声吸引过去,他能清楚的看见坐在人群中醒目的朱丽叶,眼睛弯成一轮月亮,带着笑意和其他的人嬉闹。约翰的头上稀疏的黄发被侧面而来的风吹得乱糟糟的,他眼神如一汪深潭,将眼极之处一股脑的收纳到一起,又如深渊似般将它们全部拉扯下去。军绿色的工装外套,看上去硬邦邦的衣领,灰色的及膝短裤衬托出约翰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凉之色。站在一旁的大卫似乎听到来自他心中的声音:帮帮我!帮帮我!良久,约翰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所以,我希望我没陪在朱丽叶身边时,你能帮我照看她。她的爱尔兰血统无数次的让她命悬一线,她要是一闲不住准会找些让你担心的事情做。你知道黑舍尔那座陡峭的岩壁吧。她总是耐不住性子独自一个人去。我想,大卫,拜托你了!”

“但是如果你害怕她受危险,你就把她留在你身边啊。”

“相比之下,前线还要危险很多!我今晚会和她说的,拜托你了!希望你们能尽快完成地图的绘制,我只要那边一完成任务就回来。”

大卫还想继续反驳,可是约翰止住了他。朱丽叶曼妙的身姿出现在大卫的身后,她一只手握住灌装啤酒,另一只手夸张的大摆起来,脸上挂起的笑容是如此的美丽动人。浓密的金发飘散开,末梢处轻扫在啤酒罐上。

“你们在说什么?”

大卫转过身来,他们俩的眼神又对上了。这是一种淡淡的交融,深邃与妩媚、坚定与温柔。大卫还是有所躲闪的,他的心中此时正在翻腾:道德与情感、理智与放纵。他兴奋,是因为约翰离开之后两人有更多的时间共处。他自责,是因为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内疚,是因为他对朱丽叶的暗恋已经无可抑制的蔓延开来,如同藤蔓缠绕,往上!往上!捆住了双手、困住了身躯、锁住了咽喉,无法动弹!他害怕,是因为他不确定如果这样下去朱丽叶是否会接受他的爱慕,理智与情感?他无法确认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与一次次冒险解密之后的欣喜相比,这对于他来说是如此陌生,以至于让他迷茫、失去应该有的方向与准则,自顾自的不断下坠!下坠!

第二天,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以及如同旋风袭来的尘土飞起来。飞机也驶离出跑道,炊烟在空中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大卫还能看见飞机上的约翰。橘黄色机身飞行在日光之下、营地之上、沙漠之中,它的方向是地平线尽头。然后,他看见飞机渐渐缩小,最后消失。侧过脸来,他看到朱丽叶的脸上的不舍,她悬坐在土黄色木质桌子边缘,白皙的手臂护住以保全自己不会从那个地方摔下去。她的头仰望角度大概有60度吧,大卫一边推算着一边走到她的身旁。

“你需要抽一支吗?”

朱丽叶低头接过递到手边的香烟,点燃后,她用另外只手抹掉眼角的泪水,随后又将头扬起来。还是金色的头发在飞舞,大卫只觉得他那炙热的眼神得把朱丽叶看穿。朱丽叶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他们彼此只是站着,同时望向一边的营地。离别之后,众人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新一天的探测工作了:汤姆在检查飞机的情况、斯蒂芬正在笔记本上抄写什么、而贝都因人也在三三两两团聚一起商量今天的路线、其余的人也还是在各自忙碌。

“你们的工作有进展吗?”朱丽叶说道。

“还是有很大进展的,贝都因人说就在离这里两天路程的地方有一座山,我想那里面应该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我看你的论文里面,是有记载说古埃及人的插画是分布在山洞里的。但是那仅仅只是推测吧。”

“之前有位学者在通过这里的时候是发现了这些插图的,只是后来他在沙漠中迷路了。等人们找到他的时候,剩下的只有那本日记了。他在上面画的有古埃及人的插图,就是我们找的那种。”大卫一本正经的说道,语气很坚定。

“那到时候如果没有怎么办?”

“如果没有的话就再找吧。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探测地貌,得尽快绘制地图来。等把地图绘制好后,我再好好去寻觅它们的踪迹。”

一说到绘制地图,朱丽叶的脸上又出现伤感的神色。两人又陷入沉默中去,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后,便开始上路了。一共两架飞机,朱丽叶和大卫驾驶一架飞机,塔克与乔伊驾驶另一架飞机。朱丽叶负责绘制地图,而大卫则负责驾驶和对地形进行探测。两组人一上一下地飞了出去。陆上的汤姆和斯蒂芬也朝向贝都因人说的那座山的方向驶去。

每天早上,我和姐姐都会去楼下替母亲买粥。医生叮嘱过:在手术过后需要多进食一些清淡的食物。我想不管是盲目跟从还是真有奇效也好,我和姐姐都喜欢走在医院外那宁静清幽的小道上,接受夏风扑面而来的洗礼。叔叔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在经过快一周的照顾之后,母亲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她还是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习惯性地将头面向墙壁方向。但当医生在检查过后安慰我们说好很多之后,我和姐姐甚至还有凌子姐姐都替母亲高兴了一把。

这天,应该是第六天的早晨,我和姐姐下楼买早餐。

走在医院外的街道上,姐姐说:

“看得出来你和凌子的关系很好。”

“嗯?还行吧,她喜欢讲故事,懂得挺多的。”

“是挺多的。”

姐姐轻点着头。

“她总喜欢和我一起讨论文学,你知道的。我不怎么喜欢那类东西!”

“你中学的时候,作文不是还得过奖吗?”

“额,那只是曾经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谈文学。”

姐姐装作特别无所谓的样子,眨巴着嘴望向我。

“诶,你怎么想到突然问这个?”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不知道你发现她的一个问题没?”

“她能有什么问题?”

我疑惑地看向姐姐。

“这么久了,你见到有人来医院看过她吗?”

听姐姐这么一说,我记到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们来这家医院快一周了。在这一周中,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女子,不管是朋友还是亲戚都应该会有几个吧。

“嗯……好像没有把!但这也不能说称之奇怪吧。”

“好吧,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昨晚凌晨我可看到一个奇怪的画面。”

姐姐那种神秘好笑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忆清晰。

“什么画面?”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到早餐店。这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麦香味,早餐店每天的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拥挤的过道上等待打包带走的客人、门口电瓶车上坐着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待的外卖小哥。再看向里面坐着的人,一群互不相识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棕色餐桌上摆放品类丰富的早餐:稀饭、包子、馒头、面条以及豆浆和油条。他们吃的很快,似乎觉得多在这里待上一秒钟都会迟到似的。餐馆老板是一对夫妻,模样朴实的妻子站在门口接待点餐的客人,动作麻利地在点餐机上敲打出客人需要的食物并迅速地收钱找零。有时,她会扯着脖子大声催促,这巨大的声音与空气中夹杂的吆喝声、大笑声、吸吮声、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副兴隆的画面。那个在忙上忙下端菜的敦实的男人应该就是丈夫了吧,我想。他从厨房端出一份又一份美味的食物。等的时间不长,我和姐姐拿到早餐之后,又往回走向医院。此时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她说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下了非常大的雨,我在睡前就把窗子还有通往阳台的那道门关上,以免会使母亲感冒。结果半夜大概两点左右吧,风呼啸地打在窗子上,我被响声惊醒。我睁开眼睛望向窗外。我看到凌子站在阳台边上,雨非常大,风也特别大,吹的她的衣服直飞舞。她双手张开,像是要拥抱天空一样,她的头扬起来,仰望着远处的楼房,眼睛是闭上的。从侧面看我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可是从动作上来看,我觉得她应该是站在那儿很久了。她像是很享受那种状态,她穿着条纹病服,可是没扣纽子,风贯穿过她的衣服,下摆飘扬起来,我甚至能看到她腰部以上的身体。那个样子就好像安迪逃出监狱过后,站在雨中的姿势。我当时觉得很恐怖,你想大晚上的,一个女人赤裸着下身跑去淋雨,而且还作出这么奇怪的动作。咦,反正我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姐姐一边手舞足蹈一边生动的比喻。她那种好笑的动作让我觉得她好像在夸大其词,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我发现凌子姐姐并不像是会做出这些奇怪动作的人。而且在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几乎是很少到床下活动的,即使在吃饭时,她也不过是将病床摇高,在木板上吃。

“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那种行为是真的很奇怪。”

“可是据我所知,她这么开朗的女孩是不会这样的吧。”

“虽然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是,难说。事实就在昨晚发生的。”

“可是。”

“你也别可是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哎,好困。昨晚没睡好,今天又得上班。”

姐姐伸出懒腰,将早餐递给我。

“我先走了。妈妈就拜托你了,你自己送上去吧。”

我站在医院白蓝色围栏边上,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她走到分岔路口拦下的士,逐渐驶离视线范围。空气中的黄桷兰清香一阵一阵的,在我鼻间穿梭,心旷神怡。而后,我回到病房。母亲似乎还在睡觉,而凌子姐姐已经在吃早餐了。我将早餐放在柜子上,转过身刻意照着姐姐形容的那样去寻找端倪,衣服、眼睛、还有表情。

“你盯着我干嘛?”

“哦,没有啊。我只是在看你吃什么嘛。”

我将母亲的洗脸盆拿到洗手池洗净,然后又到护士站去填充热水,拨出两粒消炎药放在柜子上。

“我昨晚看到一则新闻,说牛背山快封山了。”

“我好像听说了,当地政府准备扩大旅游区嘛。”

“挺可惜的,我一直听说那里的云海很漂亮。”

“嗯。确实蛮遗憾的,我也没去过。”

“来,帮我扔一下。”凌子姐姐把吃过的纸碗递向我。

“我说,凌子姐姐。这么多天了,怎么没见到有人来看过你啊。”

“看我干嘛?我又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她坐起身来直直的伸了个懒腰,这时的太阳逐渐从对面楼房后方升起来。光线透过窗户溢进病房来,将她懒洋洋的姿态照出影子,映射到床头柜上那一排多肉植物上,绿色穿上金色的衣服,耀眼夺目。那本精致的红皮书此时也在熠熠发光——叶芝诗集。

“我啊,可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才貌双全。”

“昨天讲到哪了?”

“他们快到山洞了呗。哎,这一段没意思。”

“为什么你不讲一点正常点的故事,我怎么闻到一股婚外情的味道。”

“有一点吧。”

“很少人能接受吧。”

“哎,你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个事情啊。你还小啦。”

“那以后你是准备拍一部电影吗?”

我开始调侃起她来,她好像猜出里面的意思,故作苦笑。

“只是喜欢编纂嘛,等以后我拍电影了。你来做我的男主角。”

她大笑起来,声音很开朗,酒窝也很好看。让我一时忘记了姐姐在楼下对我形容的那副画面。多年之后,也就是我现在看来,那段时日确实是我为数不多的无忧无虑又开心的日子。

她又开始讲起她的故事。

大卫一行人的速度是要比斯蒂芬一行人快的。要到中午时,巍峨的山脉已经从地平线上冒出。它们屹立在平坦的沙漠之上,显得尤为突兀且显眼,山的正前方有几棵卫士般的仙人掌。大卫将飞机缓缓地驶向离山洞不远处的空地上。他们决定先从远处观察这座大山。此时正值正午,闷热的空气使人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烈日的强光射到山壁上,将山腰处那个隐蔽起来的洞穴口照的一览无余。随后,大卫从包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匆匆地抽出一张图像——是他自己画的——来比对。在确认无误过后,他脸上露出异样的笑容。他回头冲朱丽叶扬扬眉头,又招呼着塔克和乔伊。然后将电筒以及一些防护装备带上,四人一前一后的向山洞走去。他们来到到跟前,从下面往上看,土黄色的峭壁旁只有一条极窄的路适合攀爬。大卫首当其冲,徒手吊住前方的一块大岩石,然后奋力地一蹬便上到岩石上方的平台处。而身后的朱丽叶等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跟随他的脚步跳到平台上。原来,在这上方还有一条比较平缓的路是可以走的,且一直延伸到洞穴下方。刚才在岩石下方只是被遮挡住了视线,现在他们的视野变得更加辽阔。大卫一个人兴奋地走在前方,他向朱丽叶使个眼色,后者当然是看到。他示意众人,峭壁上已经能隐约看到些插画,这些插画显然在多年的风吹日晒中模糊了,但是仔细查看还是不难看出这些画像的精巧与丰富,犹如绘声绘色的幻灯片。那描勒的是一些古埃及人的生活状况,它们没有被涂上色,一个个小人充斥其中,越接近山洞就越是清晰。大卫看到这些,露出更加兴奋的笑容,那样子就像个小孩儿看到自己心爱的糖果。他一边快步行走,一边用手抚摸图像。山洞就在前方,他毫不知疲倦地跑过去。被甩在身后的朱丽叶等人也到达图像附近。他们无不抱着惊叹的神色抚摸图像。

“哦!天呐,这是些什么?”

朱丽叶从后方看到大卫背着卡其色的帆布包,充满希望地向前跑。她觉得这个男人对于知识的渴望已经到了一种执著的状态,从脚到头,无不给她一种抖擞的感觉。事实上,他的这种品质是具有无限魅力的,她承认在那个时候是被他吸引住了。

大卫终于站在山洞口处,洞口的道路非常窄,大概只够一个人过得样子。里面黑漆漆的如同所有可怕的生物都栖息于此。他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打开,先是在洞口墙壁上敲敲。巨大的回声一直回响至洞穴深处好远的地方,他相信这个洞穴绝对深不可测。他用电筒向山洞深处照去,随后慢慢地扶着石墙走进去,靴子踩在地上的沙沙声在这安静的地方都能被听的清清楚楚。隐约中光柱似乎照到一两张画像,大卫脸色一惊,动作变得着急起来,脚在这个时候踩滑。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握住电筒的手用力地敲到石墙上,发出的声音惊动了藏匿在里面的蝙蝠,蝙蝠一股脑地往山洞处飞去,也冲向大卫这边。他趴在地上,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他终于找到与外墙上一模一样的图案了。他按捺住心中的惊喜,光柱沿着石墙往上照去,上檐处的图案越来越多,有的小人像是在慢走,又像是在游泳,生动的程度一时使大卫忘记自己。他已经确信他找到了古埃及人的插画遗址了,他欣喜若狂地大声呼喊,冲快要走进洞穴的朱丽叶等人喊道:快来!我找到了!

很快,斯蒂芬他们也都来到了洞穴。他们一群人站在这些图像下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古代留下来的珍贵产物,这些对于他们这一群考古地质学家来说就如同一堆价值连城的财宝。他们是无法用心情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的。他们只得在每发现一个新奇的图案时就指手画脚地不停讨论辨别。大卫坐在一个能够看得清楚所有图案的角落里,开始照着画下来。他得确保自己画的仔细且精致,方便自己多年之后缅怀此刻这种无法言喻的心情。

“真是无法相信这些价值珍贵的财富被我们找到。”

乔伊走到大卫的身边,把凿出的几个小石块扔到其身旁,并坐下。

“这些石头,喏!我已经找到对于他们的记载了。”

大卫拿起一颗,放在手里端详起来。

“是的。这在之前是绝无仅有的,它们和考斯克教授拍到的几乎一样。”

“等回国之后,这肯定又会受到不小的关注。”

“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将它们都记录下来。”

“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做法?汤姆可是已经拍过照片了。”

朱丽叶被俩人的谈话吸引过来,大卫没有看向朱丽叶,冷冷的回复道:

“这是我自己留给自己纪念的方式。照片是无法体现我此刻的心情的。”

“你这种方式很独特,就像你没有任何修辞的论文一样。”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我得享受它。”

朱丽叶坐到大卫的另一侧,乔伊被斯蒂芬叫到一旁去了。她指向头顶处动作奇怪的一个小人,它似乎是在游泳。

“你不觉得这个如果画在上面会更有存在价值一点、更生动吗?”

“是的,不过我得先把边上的那几个给画好。”

“诶,帮我托住纸板,我怕这条线会画歪。”

大卫用一只手托住纸板,朱丽叶看到一张纸从笔记本的卡缝中落了出来,她本想到将其捡起来并告诉大卫的。可是当她看到大卫那种认真且不容任何人打扰的神情时,她又觉得何不先收起来,然后等他画完再给他呢。于是,她右手扶住纸板,左手悄悄地将纸片揣进衣袋中。她看到大卫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坚定,动作则稍显一板一眼,仿佛正在努力克制自己内心中好动的热情。他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与石墙上相似的图案,他还要在图案下方配文字:xx图案,xx时间。朱丽叶记起在他在他的论文中也常常会这么做:将一个简易的画配到他那如同教科书枯燥的文字下,使两种效果相互影响,以求制造浮想联翩的画面感。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魅力在这时更强烈了,高挺的鼻梁,因为干燥而频频吞吐的喉结。同样,她感受到自己在久久凝望他时的那种逐渐心跳加速的心情,使人难以摆脱。

“大卫!大卫!”

远处的斯蒂芬大声喊道:

“过来一下!这好像发现更令人吃惊的东西。”

大卫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恰好画好最后一个小人。他迅速地从石头上站起来,跑了过去。朱丽叶并没有被吸引过去,相比之下她还是愿意等众人散去过后独自一个人观察。她低头看向被大卫扔到地下的笔记本。从刚才起,她就对这个黑皮笔记本感到好奇,其一是因为它黑黑的。这不像是常见到用黄皮包裹的书。而且它非常的厚,里面的字不能算是特别的工整,但是排面却很讲究,一列跟着一列从不显得有一丝突兀。她捡起来捧在手上,端详笔记本的外壳。黑色的封面上有一串用压纹压出的金色英文:瑞德的书。她知道,大卫的真名叫大卫·k·瑞德。她对这种幼稚的做法给逗笑了,居然还会有人专门印自己的书,名字也取得如此朴实无华。她将笔记本一页页的翻开,里面记录的有一些是他的工作事项及工作安排,有一些则是他的个人日记。他在大概每三十页就会夹上一样东西,有树叶、照片、书签、邮票之类的东西。其中最吸引朱丽叶关注的就是那张他在参军之前的照片。他穿上端庄的英国皇家制服,表情严肃的几乎能使人发笑。他的身后是一栋富丽堂皇的大楼,身旁一个中年女人依偎着他。从照片上看去,他在那时应该年纪不大。朱丽叶一边拿着照片,一边向站在远处和人辩论的大卫对比着。她笑盈盈地发自内心的说着:还挺帅的!就在这时,她记起来刚才揣到包里的那张纸。然后她缓慢地从口袋中取出,在摊开的书上面将之展开,依旧是一排排整齐的英文。她看到置于左上角的日期。她想这应该是则日记吧。如果看的话就很不尊重别人的隐私了,但是她心中的那股好奇劲又极其的强烈。左右互搏中,她还是又展开读起来:

1942年XX月XX日

致J·凯特

在镜中,有你的身影。

在窗户上,还是有你的身影。

你金色的卷发如同秋天的麦穗吸引我去采摘。

你妩媚的大眼如同钻石般耀眼。

你清脆的声音就像冬日早晨响起的钟楼。

白蛾舞动翅膀时你若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们便不再分离。

朱丽叶在看完这则日记过后,她迟疑了几秒。日记中显然是一个人对另一个异性的一种深切暗恋,句子间的比喻如此美丽,就真的像是有一只蝴蝶在不断地展开、关上它的翅膀。它使朱丽叶印象深刻,但是最让她吃惊的却是出现在首段的名字。J·凯特?难道是我吗?朱丽叶·凯特?她又再一次的抬眼看向大卫,但这次的眼神却是疑惑的,她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将大卫一次性的看穿、看透。她觉得不远处的大卫变得神秘起来。她开始猜测:莫非那天在集市上,他真是在有意跟踪自己?在每一次眼神对上的时候,他的不安神色难道真的是另有企图?朱丽叶微微眯着眼睛,眉头紧锁。大卫也望过来了,他看到朱丽叶正在盯着自己,平静的眼神下是藏着一种利器的,有点奇怪却又理所当然。他看到朱丽叶手中拿的是自己的笔记本,笔记本上的纸张四周微微翘起,风一吹就会飘好远的样子。他们的眼神又再一次的交汇在空中,热情似火,只刺向彼此的心里,燃烧起来。

“所以说,那则日记还真是他写给朱丽叶的?”

我躺在空床位上,一只手搭在脑袋后面说道。

“你猜猜看啊。”

“我觉得应该是吧,朱丽叶的首字母可是J。”

“可我也没说朱丽叶的全名啊。”

“你后面讲的这些我是可以推论出来的嘛。”

“好啦!我也不卖关子了,就是写给她的。一般的电影剧情不都是这么进行吗。”

事实上,我当时心里是不愿意凌子姐姐说出这种答案的。

“如果照你这情节发展下去,岂不就成了一出妻子背着丈夫偷腥的龌蹉戏码了?”

“什么龌蹉啊。你这就简直是小孩子的思想嘛,我这部故事可体现的是爱情啊。”

我看出凌子姐姐在听到我说的话后,脸色是有所变化的,手也在不停拨弄中停了下来。

“虽然爱情可能会很美,但还是婚外情啊。”

“额,是也没错嘛。不过婚外情也是爱情啊。”

她若有所思地又说道:

“婚外情有时也可以很美吧,其实现在大多数人都带有色眼镜去看待这类事情。他们认为,这是禁忌的,是对道德的一次终极扼杀,是放纵过后的一次次道德沦丧。可我不这么认为,虽然它是参杂了一种责任丢失和理智放纵的因素,但不置可否的说这里面是有真正的感情存在的。爱情是可以超越任何束缚的,不单单是这几种方面,还有很多。”

我看见凌子姐姐一本正经的神色,她的眼睛是比平时睁的还要大的。现在想来,我当时可能还是太小的原因,不明白究竟她的表情中是想表达些什么。

“那么,在这之后呢。我的意思是朱丽叶和大卫在彼此确认感情之后发生什么呢?”

“你别急,我得再想想。”

她的表情又变得平稳下来,她轻吁出一口气。

“那你听好了,我要讲了哦。当天晚上,两人都很沉默地待在不同的地方。”

“嗯。。。”

我听见母亲在轻声呢喃,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有想要从床铺上坐起来的意思,于是我立马走过去扶住她。母亲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我看得出来其实她的腿是能够开始自由活动的了,只是苦于母亲脸上那股阴郁之色一直笼罩下,她似乎不愿意做出看起来好像特别开朗的行为。我把盆子拿到厕所里面接满水端回来,拧干毛巾给她洗脸。我记起来在小的时候,我特别爱赖床。常常为了抢赶往学校的时间而忘记要洗脸刷牙。我那会儿一直挨着母亲睡觉。直到在我十岁那年,我因为看到报道说挨着母亲睡觉是懦弱胆小的行为时才毅然下定决心搬到另外一个房间里。起初的几个夜晚,我记得我还会因为怕黑而不敢关灯睡觉。后来,我逐渐习惯起来,便开始尝试关灯。而自那过后,我和母亲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个人睡的。

母亲吃过早餐后,护士便来为她换药了。我听见护士在为母亲换药时,不断地说一些赞美的话和祝贺之语,例如:你母亲的手保养的很好啊。你母亲的身体很好啊,怪不得能够恢复这么快。我想大概那只是奉承的语言罢了,因为据我对母亲之前的状况所知,她的双手经过长年家务活的劳作是比较粗糙的。而母亲也确实是在和叔叔在一起后,身体比原来胖许多,但是也不存在说身体很好的样子。护士走后,我坐在母亲的旁边,她又用那空洞的眼神看向我:

“你叔叔怎样了?”

“嗯?还没去问。”

“你去打电话给小刘问问。”

母亲的神色有点焦急。

“好的。那我一会儿就去打,你先睡下来。不然碰到针头了。来喝点水吧!”

“我不渴也不想睡。我就坐一会儿。”

“好吧。那你就保持这样,我出去给他们打电话。”

母亲点着头,那样子好像是得到些许的满足,与此同时眼睛也闭起来了。我走出病房门,走到医院后方的顶楼花园那个地方。那里异常的空旷,稀稀疏疏地只有几棵小树以及范围极小的花丛植物。我拨通刘姐的电话,过了很久她才接,她说叔叔的情况还是乐观的,不过医生说他还是处于半昏迷状态,短时间内都不可能转移到中山医院这边来。她在挂断时还不忘叮嘱我叫母亲别担心。我看向一旁的树,绿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我突然想到,叔叔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也叮嘱要我别去管他,先看我母亲之类的话。我想,或许母亲的阴郁之色是因为她得知叔叔还在昏迷中,她有点害怕,说不定也有点自责。我斟酌如果假装对母亲说叔叔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是不是更好,对她的这种杂乱心情是否有出其不意的疗效。回到病房后,母亲一直盯着我,平静的眼神下藏着一种迫不及待。

“情况好点了吗?”

“好多了。叔叔已经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现在正在吃早饭。”

“真的吗?他醒过来了?”

“是的。刘姐是这么给我说的,她叫我叮嘱你要多注意身体。”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刻意隐藏的表情之下,遮挡不住她对事态转变的欣喜之情。她不住的点头,就像是祈佛,态度虔诚。她的嗓音也较之前听得更加清楚、大声了。

“你把被子帮我拿到那边空床位上吧。我想再躺躺。”

我扶着母亲下躺时,她嘴角出现一丝淡淡的,很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睡下后,我看见她还是一如之前的把头别向墙壁方向,大概是习惯了吧。她安详的闭上眼睛,满足的样子使我这几天来第一次觉得放松。凌子姐姐睡在一旁,所有的画面她都看见了。她也给我一种赞许的表情,我想她应该是猜出了我的伎俩的。我重新坐到空床位上,她又继续讲起那则美丽的故事。

十一

在随后的几天里,这群地质学家们一直在古墓洞穴里记录、采凿样品。他们发现,这些图案的珍贵价值是空前绝后的,在任何资料上都没有被详细记载过。这是一个古老的泳者洞穴,这些图案记录着那段古老的历史,关于撒哈拉沙漠的历史——在远古的撒哈拉地区曾经是一片绿洲,草木丛生、欣欣向荣,河流不停灌溉这片肥沃的土地。在这些团案中,其中最典型且最古老的是这样一幅起源于4000年以前的:一个男性跟一个女性站在两方,一个小孩夹在中间的上方。周围还有两只动物,从形状上看似乎是狮子和猴子。在大卫对当地原始风俗的了解下,他猜测这幅奇异的图案应该是表示他们正在孕育小孩。

斯蒂芬、汤姆还有大卫这几个来自英国的地质家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将这些重磅发现带回国内了。这绝对会在国内,甚至是全世界的范围内引起轩然大波。这标志着在这极端干燥缺水、土地龟裂、植物稀少的旷地之上曾经是有一种高度繁荣昌盛的远古文明存在的——玛雅文明。一幅幅壁画参差不齐的耸立于石墙上,它们到底被是什么样的民族在什么样的年代里创造出来的?他们又为什么创造它们?这实在是让大卫匪夷所思的。

在壁画中,有很多强壮的武士。它们都表现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武神态。他们有的手持长矛、圆盾,乘坐着战车似乎在迅猛飞驰;在其他壁画人像中,有的身缠腰布、头戴小帽;有些人不带武器而像是在敲击乐器;有些似作献物状,像是欢迎天神降临;有些人翩翩起舞。从画面上看,舞蹈、狩猎、祭祀和宗教信仰是当时人们生活和风俗习惯的重要内容。大卫猜测,很可能当时人们喜欢在战斗、舞蹈和祭祀前后作画于岩壁上,借以表达他们对生活的热爱。

画中还有许多类似动物的图案。形象颇多、千姿百态:动物受惊后四蹄腾空、势若飞行、到处狂奔的紧张场面,形象栩栩如生。从这些动物图像上是可以推想出远古撒哈拉地区的自然面貌的。例如一些壁画上有的人划着独木舟捕猎河马,这说明在这个地区,甚至整个撒哈拉确实曾有过流水不绝的江河。有点奇怪的是,壁画上的动物出现都有先后,从最古老的水牛到鸵鸟、大象、羚羊、长颈鹿等草原动物。这些奇特的图像常常使大卫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赞不绝口。这肯定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又一重大发现!大卫心想,他再也等不及了。他们在几天采集工作结束后,马不停蹄地赶向开罗准备着手向总局汇报。

“这会引起轰动的。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画上去。”

连续几天里,朱丽叶和大卫都刻意地有回避彼此。他们的眼神总是会不经意间对上,然后俩人又纷纷望向一边。有时,他们在夜晚团聚在篝火旁聊天时,他俩会无可避免地坐在一起,逃脱不了之下,他们聊天内容也仅限于探测工作之上。

“是的。绝对的!从手法上看,我觉得这应该是用红色氧化铁、白色的高岭土、还有绿色或蓝色的贝岩进行绘制的。红色磨成的粉末加上水作为颜料让其充分渗入岩壁内,与石墙长期接触而引起化学变化,最后融为一体。”

大卫自顾自地走在朱丽叶前方,他并没有往后看她一眼。她明白这应该是大卫故意的。很快,俩人一前一后的走到飞机旁,大卫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习惯性地将手递向朱丽叶。

“不得不说这在远古时期实在不可思议。”

“在巴尔斯教授发表自1855年的论文中就曾经说过这是一种奇妙的文化,它或许早在几千年以前就超过我们了。”

大卫的语气中始终透露一种冰冷之色,场面一时又陷入尴尬中。朱丽叶一个人奋力地爬到座舱,戴上安全帽。她从后面看向大卫,她觉得她有点忍不住想确认了。

“我是你日记里写的J吗?”

就在此时,螺旋桨巨大的嗡嗡声盖住了朱丽叶的声音。飞机也逐渐向前滑去。大卫侧着脖子向站在飞机下的斯蒂芬和汤姆竖起大拇指。

“还是在酒店的中庭!”

斯蒂芬用手罩住嘴巴大声喊道。大卫点了头之后,他们的飞机就脱离地面驶向开罗。

回到酒店房间,大卫并没有着急去联系皇家地质总局。他在自责、在挣扎。他知道朱丽叶看到那封信了,他回想起刚才从机场回到酒店的路上的一幕:他和朱丽叶坐在汽车的后座,他们并没有说一句话,好像各自有心事一样的望向窗外繁荣的街道。他从侧面偷眼看向朱丽叶,她那用蓝色发髻捆扎住的马尾,往下看是白皙的脖子,闪闪发亮的吊坠挂着;卡其色工装外套下是一双无比纤弱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如聚光灯一样的刺眼。这让他顿时觉得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他明白,这种感觉如果持续下去是不可取的。可是,当他躺在床上时,天花板上居然完全是朱丽叶妩媚动人的笑脸,墙上那些绘制的图案突然变成白色,他仿佛看到朱丽叶微微的转过头,白色是她穿着连衣裙的样子。他猛的站起身来,他想用什么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看到朱丽叶出现在这里、这里、这里,还有那里!他走到留音机旁,刻意地放出一首激昂的埃及民谣歌曲,想让巨大的声音短暂的使自己消沉下去。听当地人说:歌中唱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和一个帅气的王子的爱情故事。俩人在战乱中重生,而女子却最终被王子的敌人杀死,王子也在绝望中与敌人进行决斗被刺死。悠扬的歌声像一股迸溅而出的山泉,顷刻间让整个屋子都变得异常美妙起来。大卫望向窗外,玻璃窗上印照出朱丽叶身穿白色连衣裙的曼妙身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莎乐美在水牢边看着约翰的场景,深情但却不乏畸形。

“噢!天啊!帮帮我吧。”

他想再次回到床上去。可是当他转过身时,朱丽叶切切实实的站在他的面前。她身穿白色连衣裙,手提草编包。这与她平时的装束是完全不同的。白色在土黄色与黛色组成的房间衬托下,显得异常突兀耀眼。在朱丽叶的身后,金色的阳光洒泻进来,像是用金黄色的笔在其边缘勾勒出的线条,使整个人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大卫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用力地把眼睛睁到最大。他们的眼神在此刻交融在一起。他看见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她温柔妩媚的眼神种有一种如磁铁的特质吸引他。她看到他深邃的眼眸变得越来越迟疑,如同迷茫中的羔羊。良久,大卫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

“约翰夫人。”

朱丽叶并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走向他,两只手很自然地垂向两侧。就像那晚她在篝火旁讲故事时的一样,她的背后似乎出现一双雪白的翅膀,羽毛柔软,在空中轻轻地挥动起来,拂过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走到他的身边,妩媚的眼神突然瞪大,温柔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了过去。

“大卫先生。你竟敢对我不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个龌蹉无耻的混蛋。”

大卫凝视着朱丽叶。

“约翰夫人。”

“啪!”

又是一记耳光。大卫侧着脸,脸上出现一丝红色。他捂住被打的地方,有点疑惑地看向朱丽叶。不过他好像是被打醒了。理智与放纵,此时变得缥缈起来。道德与情感被他们那炙热的爱恋所融化掉。

或许当大卫被图阿雷格人驮在骆驼背上时,他会感激这个时候他的冲动之举。他或许会记起当他鼓起勇气撕开朱丽叶的裙子时那种无法形容的心情,害怕却又难以自持。他会永远记得当他的大手在朱丽叶雪白的肌肤上时,用极细腻的力度抚摸着、拿捏着。他把她当作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生怕在一阵迷茫中而拿滑了手。大卫看见她的眼神中充满爱意,她的呼吸在一开始是有点急促的,在短暂的喘息过后,她开始有节奏地起伏。大卫将她从头到脚都爱抚个遍,用最亲昵的方式接吻。他们终于融合在了一起,就像两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彼此都知道这是一种超越道德底线的行为,是一种理智沦丧的情感,但是他们终究克制不了内心的饥渴,像猛虎一样的存在。他们不确定在这之后还会不会有如此美妙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刻,他们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样的行为仅此一次,只在此刻暂时的放纵,任由自己在这个无底的深渊里不断下坠、下坠、下坠。

“不说了!这段少儿不宜!”

“哪有!你快继续吧。太掉链子了吧!”

“不说了!不说了!这种场景在电影里比比皆是。”

“可是,这是属于你的故事里的啊。快说吧!”

“不!我要看书了。一会儿阿姨得怪我把你带坏了。”

我把头埋到凌子姐姐的身边,小声说道。从刚才开始我就在观察她的表情,她在描述那些场景的时候脸上是带有强烈的渴望,全神贯注地似乎她就是故事里的朱丽叶。

“不会的。我妈正在睡觉呢。”

“不!”

正在这时,母亲的声音从我身后想起来。

“小森!你扶我去外面走走吧,也等凌子休息休息!”

母亲连日来第一次这样要求,而且她也第一次没有我的搀扶而从床上爬起来。她用极其缓慢地速度将脚伸进闲置的拖鞋里。从她的表情中看得出来,她是在强忍着剧痛。我害怕她会在站起时跌倒,便急忙跑到她的身边扶住她。连日来的阴郁在这一刻消失掉了,她用手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她那抹微笑如同阳光普照般让我的心情也变得开心起来。

十二

我扶着母亲走在医院的散步长廊上。上午的医院是一天中最繁忙地,似乎所有的活计都在这时候被堆积到了一起。救护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医院外驶进来,三两个护士急忙将担架上的病人送往医院里。医院的大厅处排起长队,人们或倚靠在墙边、或坐在等候区、或匆忙地走来走去。我和母亲坐在长廊的最里边,空气中依旧是那一股清新的黄桷兰的香气,长廊上的病人有的在低头玩手机、有的在和身边的人开心地聊天。

“妈,你想喝水吗?”

我看见母亲一直望向医院大门。

“不喝。”

母亲摇摇头,然后说道:

“在这外面坐会儿是要比在病房里躺着舒适。”

“是啊。你可得多出来走走才行,医生说这样简单的走动一下对你恢复还是有帮助的。”

母亲又沉默了。

“其实我挺纳闷的,妈。那天早上你为什么会坐叔叔的摩托车。平时你不都挺怕坐摩托车的吗。”

“哎。之前也不是怕,都在坐。现在是怕了。”

母亲叹了口气。

“我是和你叔叔去干活,上个月他朋友雇他去和墙,在他们老家。我们其实在车祸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都一直在每天往返。”

“那为什么你又没给我说呢。你知道你这样是很危险的,而且你也没有帮到什么忙。”

“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呢?我在家闲着没事做嘛,就想着能不能去帮他们煮饭。他们本来是预计今天就收工的,你叔叔还准备收工之后拿到钱就去换一辆好一点的摩托车,家里的防护栏也准备换一对。”

我看见母亲的眼角又有点闪烁了。

“其实,那天我也隐隐约约的预感到会出事的。我们平时都是早上五点起床去的,想着骑车的话,快一点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到。那天早上我们出小区大门时,小区门卫都和我打趣说:今天还是这么早啊!今天下雨,就休息一天嘛。当时我们也只是当作一句玩笑话,匆匆地回复一句就离开了。哎,谁知道会发生车祸啊。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叔叔,因为在被撞时我还是有意识的。我们在通过一个急弯的时候,速度有点快,当时又是在下雨。我看到前方弯道突然就驶出一辆越野车,大概是你叔叔被吓住的原因,他摁了一个刹车。这时我坐在后面,感觉摩托车已经失去控制了,直直地冲向越野车大灯那个地方。我被甩了出去,撞到一旁的栏杆地方。我在甩出去的同时,我看见你的叔叔也向前翻去,直接翻过了越野车的顶部。后来,我就没有意识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身旁有许多路人站着,有的人在打电话,那个肇事司机的女儿问我该打谁的电话,隐约中我叫她打了你姐姐的电话。当时我浑身都没有力气,那个时候我真是宁愿死去算了,腰部疼的如同一千根针扎向我。”

母亲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啜泣起来。她的样子在我看来,不止是她心疼,我也很心痛。那种场景使我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父母还未离婚的时候,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父亲破天荒地从外面回来。当时我和姐姐正在客厅里看我最喜欢的动画片,他一走进客厅就叫我和姐姐到房间里去。我依依不舍地离开我最爱的动画片,心想我还能透过房门的夹缝来窥视一点。我们在房间里大概待了三四分钟,客厅里传来父母的吵架声,吵架的内容我在现在是记不起来了。我看见姐姐一直低头闷声不响地坐在床沿边上,奇怪的是她也在啜泣。我意犹未尽地透过缝隙一直看动画片,不一会儿,我听见客厅传来一声咒骂,是父亲的声音。然后又是一个闷响的声音。母亲哭了起来,那个哭声很大,响彻了整个客厅。那种哭声是无奈之后,撕心裂肺的,就是一直到现在来说它都是萦绕在我耳边的。或许当时的我还太小了吧,还是个刚念小学的一年级生。我没有太多更深触动的想法,只是觉得这声音实在吵闹以至于阻碍到我看动画片了。接着,又是几声咒骂和闷响声。母亲的哭声如同汽车换挡时那种方式,惨叫之后又将哭声提高一倍。屋内,姐姐的啜泣声也随着外面的声音增大而变得异常刺耳。姐姐的哭声也是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她在失声痛哭时的几度哽咽,她的表情扭曲的快失去她原有的美丽。最后,又在外面的一声闷响过后。姐姐张开的双手突然紧握,用力敲响床边,她猛的站起来将弓着身子窥视动画片的我一把拉开,走出门外。

“爸,你为什么要这样打妈妈。她有错吗!你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我的思绪又被母亲的声音拉了回来。

“哎!现在你叔叔醒来就好了,就好了。观音菩萨保佑他了!”

母亲的双手做礼拜状,她笑中带泪。这种复杂心情我实在难以去体会。诚然,自从母亲和叔叔在一起后,他们的确过着清淡朴实但却快乐的日子,他们会在清晨的时候一起去市场买菜;周末的时候一起去郊外散步、拜访亲友。母亲和叔叔在一起后,她的身体也逐渐好起来,瘦削的颧骨随着体重的增长也不见了。在我看来,她与叔叔的结合实在是有戏剧性的:他们是在一年前,通过母亲的一个朋友介绍的——慧阿姨。起初,慧阿姨来过我们家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和姐姐俩的感受,那个时候刚好也距父母离婚得有5年之久了。她想知道我们是否愿意去接纳一个新的家庭成员,一个朴实的来自农村的男人。当我被问到时,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可姐姐在那个时候态度是异常坚决的:绝对不行!无论在如何的劝导下,都一律是这样的回答。姐姐的如此阻止之下,我原以为这事也被搁置的不了了之。但在后来,端午节那天母亲叫上我和姐姐去她家聚餐,我发现来了很多人,表姐、表哥都来了。人群中,我看到叔叔正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地料理菜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喷香的水煮鱼味。姐姐也发现他的存在,在餐桌上她当仁不让地故意刁难他。可是,不得不承认,水煮鱼真的很好吃!他做的菜始终让我欲罢不能,直到现在。原来,我才了解到自从上次慧阿姨的询问过后,母亲和叔叔已经在时不时交往了。他会在双方空闲的时候载她去户外走走、他会在母亲每天下班时去接她回家、他会弄母亲想吃的食物。母亲瞒着我俩很长时间,就害怕我们破坏这种如此平稳的生活,她很享受这种平淡生活。现在,想起之前的过往,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很有戏剧性的存在。

母亲这时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她没有再软绵绵地依靠着一旁的石柱,她眼神又散发着光亮。眉宇之间的温柔又凸现出来了。她就像一簇簇长在枝头上的蓝花楹,美丽、娇艳、只在某个时节开放而显得弥足珍贵。蓝花楹的寓意是:绝望中等待爱。我想这用在母亲身上是异常贴切的吧。她的爱到了,一个朴实无华,只一心希望我和姐姐健康成长的女人。她没有念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语言。小的时候,我有不会做的题请求她帮忙时,她也会因为题涉及的地方她不会而匪夷所思。她在笑起来的时候,时常会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笑容如同被春天的雨露滋润过,从而也感染到我的心,让我融化其中。我和姐姐都一直认为她就是我们的天使,就像她说过的要一直陪着我们的。

我接到了刘姐的电话,叔叔醒过来了。他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在询问我母亲的情况,他叫刘姐给我打电话,而他却不和母亲说话。我从听筒中感受到,刘姐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开心。那感觉就像你将你的亲人从一层废墟中拖出来一样,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绘制成一幅相拥的画面。几天后,母亲和叔叔在病房相遇了。他们说着平常的话,却绝口不提车祸前后的事。他说,身体好点了吧,吃根香蕉吧。她摇头,你吃吧。我笑盈盈地往凌子姐姐那看去,她也是一脸笑容的将这些感动的画面看在眼里,泪水似乎包含在眼睛里。

凌子姐姐又讲起她的美妙故事,她说她得一口气讲完。

我翻开她床头柜上的书,美妙的词句如贝加尔湖畔上的风,虽然在湖面上卷起一层涟漪,可是丝毫不会破坏那一种惬意的本质。

她在最后的那个夜晚说,她还是坚持相信爱情,她还是觉得爱情能够超越一切,道德与责任是可以抛到脑后的。

我对她说:激情除却过后,剩下的只不过是意犹未尽的留恋,生活还的继续。生活的要义就是把一切按既定的规则料理的妥当,如果你将它们杂糅在到一起,它们是不会重来的。

十三

一个周很快过去。约翰没有回到营地来找朱丽叶。这时的朱丽叶或许也没有太多的在乎是否约翰会回来,她与大卫——这对被世俗禁忌的恋人约好在无工作时聚在一起。他们会去开罗的电影院看电影,在影院的黑暗中他们手牵着手,用触感去传达彼此的爱意,感觉彼此的存在。他们会在闷热的天气之下去逛开罗有名的集市,他对她说:我得用最低的价钱为你买一根绣满图案的披巾。却常常在付给商家7英镑时说:我不想砍价。他们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他们是在这里偷吃禁果。他会温柔地褪去她身上仅存的一丝防护,用指甲轻轻地划过她的脊背、腰部、臀部、大腿,一直到脚踝。他看见她的脚踝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痕,就好像美杜莎的嗜血之口。她说,这是她去东亚热带雨林时,被当地的陷阱划伤的。她一边手舞足蹈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诉她在热带雨林中的探险过程。他们一起沐浴在酒店房间的浴缸中,他看到了之前幻觉中出现的场景:她轻挑着一条腿,用极其妩媚的眼神望向他。大卫觉得这眼神似乎是圣母雅典娜的祝福,端庄且神圣。他一边用手搭在她的肚脐上,手指不停地敲击着。他为她念起那最美丽的诗,他最爱的诗:

但愿我俩,亲爱的。

是双白鸟飞翔在大海浪尖!

流星虽未消逝,我们已厌倦它的耀眼;

暮色中蓝色的星星低垂天边,其微光已在我们心中。

亲爱的,唤醒一丝不灭的伤感。

沉溺于梦幻,露沁的百合与玫瑰让人生厌;

啊,莫梦它们,

亲爱的,划过夜空的流星璀璨,

或那徘徊于降露时低垂蓝星的惚光。

但愿我俩:我和你,

化作双白鸟流连于浪尖!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的岛屿和丹南海岸。

那里岁月定将我们遗忘,悲伤不再重现。

只要我们远离玫瑰,百合和恼人的星光,

我俩就是双白鸟。

亲爱的,激荡于大海浪尖!

他还会为她讲起关于扎苏拉的秘密——他们寻找的绿洲。他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历史的、哲学的、关于沙漠的、关于文化的。他们都暂时沉溺于这片热情中,都试图去忘掉那一份尊严,那一份会灼伤他们的禁忌之热。尽管如此,不得不承认她的眉宇之间的笑意是最真实的,她大胆地对他说起她和约翰的故事:他们是在1930年的伦敦认识的,他是个有名的飞行员,家境殷实,为人善良体贴。他追求了她整整一年,是他用他的行为感动了她——不顾一切地驾驶飞机去南美草原接她回钮文德郡。他听后,抚摸着她的脸颊。在他的眼里,她逐渐变成了一个莎乐美的化身,他甘愿成为她的希率王。

很快,大卫一行人将沙漠的勘测地图绘制成功了。他们很兴奋、很激动,他们同时完成了两种不可能的任务——发现古老洞穴,以及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绘制出横跨撒哈拉沙漠到突尼斯境内的鸟图。约翰终于飞回来了,他是来接朱丽叶的,他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战争。他们一起聚在酒店的中庭,庆祝属于他们共同的荣耀。此时的开罗,还是一片祥和且繁荣的景象,丝毫没有被可能预见的战争给震慑住。人们会在吃晚餐时大笑,精致的食物、优雅的环境、热情的服务。中庭处始终伴着悦耳的音乐,轻俏的、古典的、激昂的,舞池中间人们随着音乐的起伏而左右摇摆、旋转。

“敬尊敬的地质学家们。”

约翰站起身来,威士忌在杯中摇荡。

“敬!”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坐在旁边的朱丽叶。

“我们同时完成了两次壮举!国内因为古老洞穴的发现,现在已经成立了一个又一个研究小组。”

“无一例外的,我们成为了名人。”

“你们的插图,特别的汤姆拍的照片以及大卫的论文。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是值得的,毕竟我查阅过在这之前是没有具体文献的。”

“是的!那让我们又敬这个古老的文明吧!”

约翰又站了起来,众人附和。随之,约翰坐在座位上用手轻拍一旁的朱丽叶,她身着闪亮的白色晚礼服,一条银色项链,头发自然地披散在头的两边。约翰叹了口气,重重地说道:

“很久没有见到你们了,还有内人,很怀念啊!真可惜没有和你们一起去发现这个如此有价值的东西。”

“你不是说回去一周吗?这都过去三周了。国内是否有新的情况?”

众人都看向约翰,约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眉宇间的皱纹如同一根小麻花。

“是这样的。确实不容乐观,德军已经集结完毕了。很快欧洲的战争会蔓延到这里来。”

“不对吧?总局可是没有任何消息传达给我们的。”

“我相信是很快的,而且詹姆斯上校给我提过这种情况。而且据我了解,开罗这座城市是第一个战略要地!”

约翰的眼神如此坚定,使每一个人都倒吸一口气。场面一时陷入尴尬中,斯蒂芬看向汤姆,汤姆看向约翰,而约翰看向大卫,大卫也看向约翰,准确来说是朱丽叶。他的脸色上没有一丝波动,他深邃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良久,大卫正色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离开这片土地的,我爱的沙漠。我可在这里待了5年,它已俨然成为我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其余的人都还是没有说话,场面顿时尴尬起来。他们都在思考、在判断。

“都别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吧!战争不是还没有开始吗?我们今晚的主题是庆祝,来,谁来和我去跳支舞?”

朱丽叶站起身来,手作起舞状,故作微笑的看向他们。

“约翰夫人,我来吧!”

汤姆和朱丽叶走向舞池后,大卫他们又举起手中杯子饮着。

“如果你不离开,你的打算是怎样的?”

约翰看向大卫。

“我会独自一个人前往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利比亚的边界处。我听说在那个地方还有一个绿洲遗址,我得去看看!”

“可是这样的话会很危险,一个人,而且现在到处传的沸沸扬扬,战争要开始了!”

“不会太危险的。没人能在沙漠中找到我,除非我运气差一点被可怕的沙尘暴给掩盖掉。”

“但就算你不撤离,皇家地质总局还是会来找你的,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有很要紧的东西在身上,一旦开战,你、我们都是会受到严密监控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够终止我的研究。不能够强迫自己去割舍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感觉,你懂吗?约翰先生!”

众人都无言以对了,他们又无可避免地陷入沉默中。大卫此时正透过约翰身后的空间看着朱丽叶,朱丽叶曼妙的身姿和汤姆挺拔的舞步交相呼应,俩人的脸上都同时挂满笑容。他们在跳古典交际舞,轻盈、缓慢。他看到朱丽叶回到约翰身边,将白色外套重新披上。她和约翰互吻彼此的脸颊,那种笑意只有在大卫和她一起缠绵时才有。大卫因为连着几周的占有,他对此开始新生嫉妒。

“不管怎样。坦克就算开到了我家院子的门口,我和朱丽叶都会在一起的。”

约翰用手轻轻的环住朱丽叶的腰眼,他们又在众人面前亲吻起来,朱丽叶的笑容更深了。他们在第二首曲子响起时走到舞池跳起来,他们的手看起来牵的如此紧,似乎一松开就会隔千里。在其余的人眼中,他们是一对甜蜜的金童玉女。而大卫的表情在此刻更加难以捉摸了,眼神透露出一种赤裸裸的严峻。如果眼神是一把微型手枪,那么约翰或许已经身中数弹。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战争开始了。德军气势汹汹地开进埃及,与英国非洲军在边缘处交战。

战报频频从前线传来,他们快要占领塞卢姆和哈法雅隘口了。大卫一行人开始有了紧迫感,他们一起围在办公室里分析着局势。看着从国内传来的电报,他们觉得有必要动身回国。但在这之前,他们必须先返回沙漠营地去销毁所有相关的文件,斯蒂芬和大卫一起去。

临行前的晚上,朱丽叶和大卫见了一面。这是自从约翰回来后的第一次私密约会,他们不再选择以前经常去的电影院,而是辗转到更远的一个偏僻破旧的酒店。在房间中,俩人一起缠绵了一番,大卫发泄掉连日来的嫉妒。他的动作比之前粗暴了许多,他就像一头占领山头的雄狮,他必须要在自己的领土之上留下痕迹。他对她说:你不准再与除了我之外的男子有任何的亲密动作。他的眼神没有之前的温柔。汗珠打湿了她的额头、头发、脸颊,甚至是脖子。在她的眼睛那个地方,不断闪烁。她对他说:我们该结束了!战争开始了!大卫在听后更加用力,他不住地冲她怒吼,宣泄出自己心中悲愤:不行!战争开始了,你得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一起去沙漠中生活,和图阿雷格人一起、和贝都因人一起。她强忍着剧痛,咬住牙关,闭上眼睛。绝望的表情。眼角流出一滴水,不知道那是泪还是汗。她沙哑的声音:约翰知道了我们的事,他的心会痛的。我们的行为对他来说不公平!大卫看着床头的蜡烛,有着中世纪模样的烛台,在忽明忽暗中,照射到墙上的图案上:那是一幅巨大的法老像图案。他不知道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法老皇后背着法老,与其护卫发生奸情。最后被法老发现,法老原谅了皇后,却处死了护卫。他觉得此刻的他就是这个护卫,而法老皇后就是朱丽叶。他又想到,或许朱丽叶是克利奥帕特拉七世,而他却是被伤害的一塌糊涂的屋大维。她会不会在离开我之后去寻找她的安东尼。有那么一刻,大卫真的很想将朱丽叶就杀了。他发现她就像是这片利比亚沙漠一样,同样难以割舍。

“大卫,我们的行为会让约翰伤心的。今晚过后,你别再想起我,我们终止这段感情吧!我们都理智一点,这不会长久的!我和他会很快离开这里的!我们或许会回到英国、或许会去美国。就这样吧!”

“你是不是准备抛弃我去寻找下一个你的目标?你这个蛇蝎女人,你会用你妩媚的眼神、如同莎乐美的身材去诱使你的下一个猎物对吗?”

大卫用手捧住朱丽叶的下巴,他狠狠地咬向她的嘴唇,一滴血从口中流了出来,顺着嘴角,滴到了大卫的手上。

“再见吧!大卫,我们不要再见了!”

“朱丽叶,我要告诉你。这种感情,这一辈子仅此一次。”

“再见!大卫。”

“我要告诉你,我没有想你。我不会想起你的。”

“再见了!大卫,你会想起我,我们都会想起彼此。可是,我们都要守住这片雷池,不越过它。”

大卫看到朱丽叶瘦削的背影,肩骨耸立,从单薄的衣服里凸出,犹如两个小山包。大卫仿佛又看到了朱丽叶的翅膀,只不过那不再是白色的,而是灰色的、黑色的、棕色的,是所有不那么纯洁的颜色。他恨透了朱丽叶,恨透了他自己对朱丽叶的真情流露,他觉得此次诀别过后他再也不可能有如此想要占有其他人的意愿了。他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已经打开房门,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洒泻进来,她站在黄与黑的阴影之间,一边是清晰的一边是模糊的,一边像是天使一边像是魔鬼。他觉得来不及了,他还是要挽留,可是该怎样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朱丽叶!战争开始后,我还会去古老洞穴进行进一步的搜集。我会沿着利比亚沙漠往西走到达突尼斯境内。那儿有个托密尔绿洲。我会在突尼斯边境的村庄等你,如果你还爱我的话。最后,我想说,我不会想你的。”

他看见朱丽叶微笑地转过身,轻轻地带上房门,房间又重回刚才的昏黄色中。他留意到朱丽叶的眼角是有泪水的,他知道或许她也不愿离开,不愿分离。多年后,他睡在山洞中,忍住被图阿雷格人涂抹药膏,那种钻心的剧痛时,他会想到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结合就是一种错误。他们太爱彼此了,以至于分别之后他们只有满满的恨、满满的痛,这种感觉足以让他们窒息。理智与情感、道德与放纵,这个问题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又横垣在他们捉摸不定的关系中。利比亚沙漠与突尼斯沙漠的交界处只相差几米,而他和朱丽叶就好比如此,短短距离却奈何永远无法结合。

十四

斯蒂芬一边在收拾文件,一边问大卫:

“大卫,你为什么对沙漠如此热爱?”

“因为它包含了我在这五年来的成长,我很信任他,他从来没有骗过我。小的时候,我一直坐在书房里幻想,或许那一天我会像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带领我的士兵穿过沙漠,披荆斩棘。像亚瑟王一样,就在这片土地上,将普鲁士人打败。我很庆幸我在这里认识了你们——一群了不起的探险家们。”

“这片沙漠也承载了太多我的回忆,我比你在这里待得久,得有十年。我的爱人、孩子都还在英国,在伦敦。总局承诺会给他们最优质的生活,只要我一直待在这里。有时我总是在想在自责,为什么我会用我最爱的人去换取我最想追求的东西。我和我的爱人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她是财经系里的优等生,却偏偏跟了我这种人。”

斯蒂芬和大卫互相拥抱了一下。大卫看到他跪在营地的沙尘地上,用手作出祈祷的姿势,他态度虔诚的磕了一下头。

“这是我从中国学到的,他们说如果要虔诚就必须要将头磕到地上。我爱这片土地!但是我却不得不离开它。我的妻子、孩子都很担心我的安危,我将十年的光阴献给了我最爱的事物。现在我得回到我最爱的人身边了。”

“一路顺利!”

斯蒂芬走到了飞机的驾驶舱之下。他停在原地,没有上去。大概过了几秒钟,他转过身来。

“大卫。有些东西不能勉强,要试图忘掉她。你得振作起来,战争过后来找我吧。”

大卫清楚,斯蒂芬知道了他和朱丽叶的事情。朱丽叶在那天晚上过后,第二天就和约翰飞回英国了。当她坐在座舱之上,戴上护目镜时。大卫知道,他们的结局已经无可避免了,他们是真的结束了。

“斯蒂芬。等战争过后,我会来找你的!”

他看到斯蒂芬终于登上了飞机,他向自己竖起大拇指——那种他们常用于交流的手势。随即他走进了利比亚沙漠,那个极少人烟,一望无际的荒凉地带。他不确定这是他第几次独自穿越这个地方了。他想第一次大概是在他独自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吧,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杂质,一股脑的钻进研究中。他想尽自己的全力找到书上提到的绿洲。他看大量的书、看大量的文献;钻研每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脚印、图案和遗址。他在每发现一次新的东西时,就迫不及待地将它们记载下来。就像他说的那样,这片土地就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爱这里,爱这里的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爱这里的每一颗沙粒;爱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坚强的植物、动物;爱这里常常变幻莫测的沙尘暴;也爱这里的每一次探险。他在这里碰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同事,他们都满怀热血的想找出隐藏在沙漠中的秘密。如今,战争爆发了、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他觉得即使如此,他还是离不开这里。与其说他难以割舍,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

烈日当头照的他皮肤生疼,他用衣服将自己裹的严实,汗水从额头流进他的眼睛里使他辣的睁不开。他已经连续走了四天了,在这寂寥无垠的利比亚沙漠上。他尽量不去想朱丽叶,他害怕想到她就会突然失去力气,他想或许朱丽叶已经忘掉了他。有那么一刻,他为自己感到恶心,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是毁了美杜莎一生的海神波塞冬,而美杜莎——朱丽叶在和自己的这种禁忌做法之下变的奇丑无比,忍痛割舍掉了自己最爱的帕尔修斯。他想托密尔绿洲、他在嘴里不停哼着莫扎特的曲子,为自己混乱的脑袋找到一片栖息之地。他此时唯一的力量就是知识,他通过星位的移动成功地逃脱沙尘暴的吞噬;通过对沙漠生物的了解,剃掉那些不该吃的东西,以此来生存。终于,他找到了传说中的托密尔绿洲。被三面的山环抱在一个漏斗似的地方。他的眼及之处却没有他所要找寻的东西,它们并没有如期望中的那样呈现——托密尔绿洲只是个传说。他绝望了,他趴倒在土石旁。他连最后的希望都在此刻被瓦解掉了。此时,全世界都在打仗。德军与英军已经在阿拉曼地区交战。他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为什么人们为了自己不同的私欲而群集这么一群行尸走肉来进行最原始的斗争方式。他真的绝望了,他将自己最爱的笔记本给丢在沙地上,将每一页的手稿给撕得粉碎。此刻的他早已将洞穴、沙漠、绿洲、探测忘的一干二净。他睡在那里,看向四周,就像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湖面一样平整。他看到一条响尾蛇从一块石头穿过下一块石头,他又想起那个传说:美杜莎被自己最爱的帕尔修斯斩杀过后,从她的头颅上滴下的鲜血落到利比亚的沙漠中,成为一条条毒蛇。他想起斯蒂芬在最后对他说的话:要振作起来!

“后来呢?”

此刻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的沉重,我不知道是对故事中大卫的生死担忧、还是对凌子姐姐充满生动的演说而带动起来。

“后来他来到了突尼斯境内的阿特拉斯山脉区。”

“那是什么地方?”

“它是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的交界处。是一个比喜马拉雅山还要高的山脉。”

“凌子姐姐,你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做我们都喜欢的事情,什么不做什么烦恼都不去想。我们会一起去遥远的地方旅行、会在安静的地方读书、会唱我们才学会的歌、会养一只淘气粘人的小猫、一起做美味的食物、一起看着一棵植物长大。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懂了她的心中所想。

他来到阿特拉斯山脉附近,一个小型的村庄,那些盘山而建的房子使大卫想到了多年之前在弗罗里达沙滩上用沙子堆砌起来的城堡。这些建筑是土黄色的排立房屋,每间房屋都紧挨着另一间,远远望去它们就像正方形的拼图和山融为一体。大卫清楚这是柏柏尔人居住的地方,他们是图阿雷格族的一个分支——一个半游牧半农业的民族。在这里,战火并没有席卷而至,大卫和这里的人们平安的生活下来。他再也没有想起朱丽叶,柏柏尔人是一个谦卑的民族,他们享受着他们自认为的乌托邦生活。他们信奉伊斯兰教,并没有受到在这之外的战火影响。在冬天,大卫和村子里的人一起种植谷类。他开心地看到小麦如同自己的小孩一样,每天都在茁壮成长。他会在夏天和他们一起去种蔬菜,他享受这短暂的心灵慰藉,他喜欢种植一些甜高粱酒、他喜欢和当地的妇女们打趣,虽然她们并不能全懂他说的话;他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土黄色房屋前,眺望远处的山脉,黛色的、灰色的、棕色的还有土黄色的。他最佩服的就是仙人掌,一个个犹如沙漠中的卫士般耸立,终年如此。在那些山脉上覆盖着栎树、橄榄树和无花果树。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在这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的,他在没有朱丽叶的生活里逐渐充盈起来。他在这里得知斯蒂芬已经死去。那是在他们分别之后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他开着飞机直直地撞向山谷,他回到他的孩子和妻子身边了。一个受到间谍诬陷的家庭,一群受到间谍诬陷的人,包括大卫在内。

很快,战火席卷而来。第二次阿拉曼战役结束了,隆美尔率领德军推到突尼斯境内,在这里建造起最严密的防护网。

一天,一架小型的英国飞机划破宁静的沙漠。那是约翰的飞机,大卫看到朱丽叶浓密的金发在风中飘逸开来。朱丽叶的出现使大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对她的思念就像洪水袭来似的,他们拥抱在了一起。远山做背景,土黄色的房屋做陪衬。时隔快一年,她还是没有变,眉宇之间的妩媚并没有减少太多。她或许消瘦了一点,但是丝毫挡不住她依然存在的美丽。他在这一年里变得衰老许多,邋里邋遢的样子使他深邃的眼眸变得暗淡许多。他们互相倾述彼此的思念,他根本没有想到再次有这么一个时刻,他以为他们就此天各一方,永远分离。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们坐在耀眼的夕阳照射之下。

“是约翰告诉我的。他知道了我们之间的行为。”

大卫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或许这是他早就料想到的事情。

“因为这个。”

大卫看到朱丽叶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叠的整齐的纸,她展开来递给他。这是一封信,寄件人是朱丽叶,而收件人是大卫,只是没有地址。

亲爱的大卫

如果我的愿望能够实现,

我希望你能出现在我的身边。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用白色玫瑰装饰我的房间。

我希望通过它们来传达我对你的思念。

朱丽叶·凯特

第二封信:

亲爱的大卫

现在战争正在肆意爆发,

你在哪里?

今天伦敦被德军轰炸了三次,哦,不对,是四次。

我听约翰说,蒙哥马利将军已经成功的阻挡住德军的攻击。

我相信战争就快要结束了,你在沙漠中的日子好吗?

朱丽叶·凯特

大卫捏住信纸的一角,定在板凳上久久没有动。

“约翰看到了第二封信,我把所有都告诉了他,他听后蹲在墙角痛哭起来。他在第二天一早穿上整齐的军装,将他所有的徽章都戴在他的左心口那里。他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他的脸色犹如一头被射杀的狼,只剩下一副躯壳在虎虎作势。他还告诉我一定要通知你快点逃离这个地方,你已经被军情五处盯上了。之前一起在沙漠共事的人全都被囚禁起来,他们都被怀疑是盖世太保。”

朱丽叶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哽咽了一会儿又说道:

“汤姆是德国间谍,他将最重要的文件都给了德军,不然我们早就结束战争了,约翰也就不可能会死了!约翰在那个早上离开过后就再也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个月之后詹姆斯上校来信,他说约翰死在了苏伊士运河上空,他驾驶的是我们第一次去沙漠时的那架飞机。”

朱丽叶的眼泪终于奔泻出来,她低下头,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一边不停地说:我们对约翰不公平。这全怪我们!大卫站起身来,此时的夕阳已经完全的被远山遮挡住了。他看向远方,点燃一支烟,沉默着。大卫终于领悟到,原来真正痛苦不是自己、也不是受困于两人之间的朱丽叶。而是约翰,那个典型的英国绅士。他在满怀期待的时候却迎来了当头一棒,他多年对朱丽叶的爱恋全化为乌有,被当做为儿戏。他对自己多年的信任,却换来了背叛。他是自己最早到达沙漠时鼓励自己的那一批人之一,严格意义来讲自己应该感谢他,他是自己的导师。可是,自己却硬生生地偷走他最爱的东西。那种感觉大卫是体会过的——他趴在托密尔绿洲的前方,想用手里的枪结果自己的时候。半响过后,大卫转过身看向朱丽叶。他和她都成了国籍上和精神上的孤儿。大卫明白此时摆在自己的唯一出路便是和朱丽叶一起逃出这个地方,逃出军情五处的监控中。

一周过后,战火席卷到了这个边缘小镇。德军和英军在阿特拉斯山脉附近交战,他们打破了原本平静的人们,愚昧的百姓们这才意识到全世界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在凯赛林隘口会战,一时间柏柏尔人、卡比尔人、贝都因人都被迫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对土地的不舍、对亲人的不舍、对家园的不舍、对记忆的留恋都在此时汇聚到一起。战乱中,大卫两人来到了突尼斯市。在这里,人们暂时是安全的,德国人留守在这个城市。大卫和朱丽叶穿着柏柏尔人的装束,用蒙面纱做掩护。他们明白,现在他们谁都不能依靠。他们长着英国人的面孔,却被英国抛弃。

“大卫,如果我们死了。我希望我们能死在一起。”

在赶往突尼斯市的路上,朱丽叶对大卫说道。在他们的前方是一长列的难民,他们都在往相对安全的地方赶去,躲避头顶飞机的轰炸、躲过忽然扫射过来的子弹,他们翻越层层高山,求生的强烈欲望在此时表现出来。

到达突尼斯市后,大卫想,此时的盟军已经在摩洛哥登陆,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只要一等结束,那么他们便可以逃到更为安全的地方,不再被这个战乱的世界所烦恼,平淡的过下去。他知道如果再往西走,就能够到达阿尔及利亚的山区,那是土著人的地方,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没有人能够再让他们分离。但是,大卫没想到的是。军情五处的特工是世界上最好的特工,他们自以为逃脱了眼线,却在他们刚踏进突尼斯市时就再次被盯上。

十五

母亲的身体渐渐地好了起来,她开始念起家里的事情。医生对我们说,只要每周来检查一次就好了,回家后注意调理。我在那几天没有回家,一直住在母亲的家里。许久没和母亲住在一起,我开始享受这种感觉。母亲还是起来的很早,每天早上我为母亲做早餐,早餐之后我带她去楼下散步,在那段时日里母亲和我讲起很多有趣的事情,其中包括我小时候的可笑之事。说起来,我也不免会哈哈大笑。她说,有一次我们去外婆家踏青,她和姐姐在摘菜,而我却倚在竹子上就睡着了。她说我是个奇迹,站着都能睡着的特异人。对我而言,其实我最难忘还是在我6岁生日那年母亲带我去游乐园玩,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海盗船这个东西的存在。我第一次坐还不清楚海盗船的原理,自以为只要坐在船的两端就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瓢浮在星空之上,用手高举着指挥前进。母亲坐在我的身边,她不停地叮嘱我要我拉紧前方的座椅,显然她也是第一次坐,因为我留意到当海盗船用力抛向最高端的时候,不只是我大声哭喊:我不玩了不玩了。她也坐在一旁,用手紧紧的护住我,脸上铁青着脸,忍住没有叫出声来。我今天来想,大概是母亲想在我面前佯装她见多识广、毫无惧怕吧!姐姐在经历车祸过后,破天荒地交了个男朋友,她在母亲快要出院之前将姐夫带到她的面前。

“妈!这是林强,我的男朋友。林强,这是我妈还有我弟弟。”

她红着脸甩起手来介绍,姐夫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短短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清新、干净。姐姐平时的自大、大胆在那个时候荡然无存,她突然变成了一个犹如初入社会的小女生。我们四个人在小区外的餐厅里用餐,我看到姐夫体贴地为姐姐夹菜、剥壳。我看到母亲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这是一种经历挫折过后,失而复得的眼神。或许母亲也在憧憬这种美好吧;亦或许是母亲明白现在的这种场景来之不易。确实来之不易,我想。姐姐在每次姐夫剥好龙虾过后都会张开嘴巴,他会主动地将食物送到姐姐的嘴里。我相信,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它能让平时犹如凯撒般骄傲的女生变成体贴温柔的女生。

我突然想到凌子姐姐对爱情的理解:它是一种能超越世俗的情感。恍惚中,我才发现我和她已经一周未见,她是否还躺在床上构思她的那一则美丽的故事,她是否还躺在床上盯着她的手机发呆,亦或许她正在睡觉。今晚在凌晨又下起了雨,我想到姐姐在之前说到凌子姐姐的怪异举动。她讲的故事快要到结尾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在第二天为母亲办理出院手续时问个清楚。

我到达病房的时候,床位已经早已空了,护士正在收拾第三号床。她告诉我凌子姐姐已经离开,她没给我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交给我一本书——叶芝诗集。这本经常放在凌子姐姐床头的书,在无数个夜晚陪伴她渡过的书。蝉儿在此时大声的嘶鸣起来,响彻四周;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转动着;雪白的墙上没有贴稳的疾病宣传单在风一吹过就沙沙作响。我不明白凌子姐姐为什么会给我一本书,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反正我们之间只是一面之交。自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凌子姐姐了。她送给我的书成为我的床边书,叶芝的诗集有一股磁性般的力量将我捆绑住,促使我一边读一边联想。在书的最后几十页里,凌子姐姐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还夹杂着有五张明信片——她最爱的那个地方,亚丁。

十六

弟弟,

很高兴你能看到这封信,将它置于书的最后我很抱歉。这是在你和你母亲回家的那段时间写的。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我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去稻城的路上了。我跟你说过,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稻城的亚丁。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有着许多自己的回忆。我已经想通了,我得回家!就像你说的,生活就是按照既定的道德规则过下去,如果打乱了就一切都不能重来。在这十多天的住院时间以来,我想了很多,明白或许有的时候我们就是因为太贪恋外界的世界,所以频繁逃离。我想给你说说我自己的故事。

我和萧迪是在两年前认识的,在去亚丁的路上——那个时候,我已经结婚三年了,三年里我和丈夫过得非常融洽,我们之间没有大起大落的事件使我们招架不住,我们过着平稳舒适的生活,我也尽量去做一个家庭主妇。周末的时候,下楼和邻里街坊聊天;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画淡淡的妆,模仿着电视里名人的姿态;穿还算时髦的衣服,对着镜子自娱自乐;很少出去旅游。我和丈夫是高中同学。他个性老实、待人温和体贴;在无数个夜晚里,他温柔的声音总会出现在我的耳边。虽然与萧迪比起来,他欠缺的有点多了,不过他也不失为一个踏实、稳重的男人。或许吧!就因为这种爱比较的态度;亦或许是这种平淡的生活使我产生了本能的抗拒!所以,当自己第一次在车上看见萧迪时,就被他那形象所吸引住——胸前挂着一个小型的单反相机,一个简单的旅行包,徒步走在卧龙到小金的路上。那里真是一个好地方,风景特别的美,从一个峡谷通向另一个峡谷。我们行驶在那里,上午的阳光还没有聚拢到头顶,笔直地穿过后方的山川,将我们前方的道路照的犹如钢琴键似的,黑白相间。道路的左旁是一条绿幽的小溪,和道路并肩前行。四周的人烟极少,偶尔会有几辆旅行的车辆从旁边呼啸而过——当我们的车路过他时,他习惯性地冲路边招手,就像美国公路电影那样。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趣,居然强迫丈夫捎他一程,理由是他走地多辛苦。他很健谈,一上车便和我们搭话,自我介绍:一个摄影师,快四十岁了,旅途遍布全国各地。他说他去过很多地方;大都市、小古镇;他最爱拍自然景观。他向我们介绍沿途风景的历史以及文化。这是他第三次徒步旅行此地。他说起自己十年前旅途中的光阴,感叹当时还远远没有这么发达,道路还没有现在这么开阔。假如人们想要看这种迷人的自然风光就必须得徒步前进。说实话,我被他那多姿多彩的描述给吸引住了,丈夫也是;特别是从他那随着讲演不断变化的表情,我天真地认为我能感同身受。路上,我们越过一座雪山,那是什么雪山我已经记不住名字,总之真的很美!他体贴地从包里拿出氧瓶给我,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我们在小金县一起吃过饭后,他就独自去寻找传奇中的美人谷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以及始终挂着笑容的脸,我承认自己的心中是有遗憾的。我并不知道,这种不可取的情愫会逐渐蔓延,直至将自己包围,就像我给你说的大卫对朱丽叶的感情一样。我和丈夫一起去了稻城,我在书上看过那个地方,有个美丽的蓝月谷。在路上,窗外的风景不断从眼前掠过,我的思绪也不自然地被带回到萧迪在之前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一望无际地群山,伸手可触的天空。我想象着此刻他还坐在自己的座位后方,我一转头就还是他的笑脸。

我们原计划是当天在稻城吃过饭后就去亚丁,结果由于丈夫开了很久的车不得不就此休息。有时候,世界上的有些东西真的说不清楚,我们居然和萧迪住在一个酒店!我在酒店前台看见他坐在等候区的时候,心里真的不知如何去形容,是激动?开心?还是慰藉?我无法确认。我承认,在那个时候,我心里的不可取情愫得到了升华,我义无反顾地敲开了天堂的大门。丈夫一回到房间就睡了,并嘱咐我自己去解决晚餐问题。我急切地跑下楼,他还坐在原位抽着烟,模样神似艾西礼,而我多希望自己就是斯佳丽。他平静地说得请我吃顿饭,以作为回报。我小心地和他并排行走,他又开始说起沿途的故事,而我又渐渐地忘记时间。我望着坐在对面的他,随意、自由,甚至带有一点痞性地讲起川菜的制作和历史。他说他在十岁的时候在成都待过。我从来没去过那里,对成都的印象也只不过是大熊猫和天府广场。他兀自地说,在那座美丽的城市附近,黄龙溪古镇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景色优美、湖里的水清澈见底,犹如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玉石。我说,是不是就像杯子中的酒。他没做回答,只是带着笑容为我夹菜。回房间的路上,他约我第二天一起去亚丁,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关门的时候,我克制着自己。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真诚,虽然要到四十岁了,但是他依然保持着脸面的整洁,这很不容易。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想到要去亚丁就睡不着,他的脸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不知道弟弟你体验过这种感觉没有?当两个人在暧昧阶段的时候,所有的想象都好像是思念。第二天早上大概9点的时候,丈夫才起床。他那有点肥胖的身材,重重地压在我身上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并且我的心中也产生了没来由的厌恶感。到达景区后,丈夫说他还是不舒服。我想到萧迪还在里面等我,顾不上想太多,匆匆地将丈夫送走后就进去了。说实在的,景区里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从大巴里望去,我们处于山的最高处。往下看,弯弯曲曲的道路如同一条盘踞在山上的蛇,此起彼伏。路上,有的地方开满鲜花;有的地方却是枯枝野草。远处的山顶上有一些常年未化的雪,白云在那头上熠熠生辉,就好像一顶雪白的帽子,那是我们最终要到达的地方。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说:当地人称那座山叫“央迈勇”,是一个菩萨的象征,美丽、端庄,必须得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艰辛爬行才能到达。它守护着当地人的安全,信仰。(而它同时也守护着我的信仰)我望向那座神山,觉得她似乎是离我非常的遥远,就算是不断地、奋力地往上爬都丝毫不能缩短距离。大巴车很快到达站台,我一下车就忙不迭地去寻觅萧迪的踪迹,他正坐在木桥的栏杆上等候。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我,并向我招手。他要我站在央迈勇的前方,为我拍一张照作为留念。对我来说,自从结婚过后就很少拍照了。每天很多琐事,工作上的、生活上的都一股脑的涌来。我想我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和卖东西的人讨价还价上了吧。我双手叉腰,想要做出力所能及的、最好看的姿态来将这一刻记录下来。我看着他极力控制的大笑、略微发白的头发在风中不断飘动以及时而跑动时而静走的姿态。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抗拒这种与生俱来的魅力。我想,那种新鲜之感和理智的触碰,就像从山间吹来的强风遇上横垣在道路上的屏障,互相克制。我和萧迪走在狭窄并且险峻的道路上,他不停地叮嘱我注意脚下的情况,我也不断地克制心中的感受。我逼迫自己去想象旅游之前,我和丈夫快乐的一点一滴。每天丈夫都会在上班之前拥抱我的场景;收到丈夫在每个纪念日都不会迟到的礼物时的欣喜之感;还有当工作受到挫折时,他一定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时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自己很少运动的原因吧,我发现自己逐渐坚持不住了,“央迈勇”就站在我的左边,高高的,犹如巴别塔一样。我不得已地坐在一旁的岩石上休息,萧迪还在乐此不疲地对着这座美丽的神山拍照。我看向他、她,突然意识到或许我、萧迪还有“央迈勇”正处于一种三角的关系,我们互相连着,密不可分。萧迪说,加油啊,快振作起来!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一种不同的方式前进。马上就要到达山顶了,别半途而废。牛奶海的风景是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看到的。想太多的人注定只能苟且于此。他自信的笑容在那个时候又出现了,正好在“央迈勇”的反射之下显得尤为耀眼夺目。我看着他,接着站起身重新鼓起勇气往上爬。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丈夫的样子,他总喜欢鼓捣一些他自以为是的玩意儿,我却觉得枯燥幼稚;他也爱看书,可是都是我所认为势力、乏味的科技研讨书。萧迪继续讲着他的见闻。我突然发现他不止旅游常识懂得很多,他也看过很多书。我们一起聊简奥斯汀、聊陀思妥耶夫斯基、聊勃朗特、聊沈从文。他说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凤凰古镇,他回忆起沱江还是很清澈、两岸耸立的吊脚楼里还住着朴实的当地居民时的场景。他极力向我推荐那里,说那是有生之年必须去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他住了很久,后来又辗转去了茶硐——边城。我很欣赏他的那一种喜欢就去追求的精神。他说:喜欢就去追求,哪管是对是错。我们终于到达了山顶,牛奶海映入眼帘的时候,我的思绪也变得豁然开朗。我发誓迄今为止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美丽的地方。她就像是一个独守闺房的女子,冷艳却又不失端庄。在经过四面雪山环绕的衬托下,在经过四季雕琢之后,她的模样是绿色中夹杂着幽兰的,清莹剔透。远远看去她就是一块平整的绿色冰块,湖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涟漪,风一吹,绿色的湖水就瞬间变为蓝色。我站在湖边,很想效仿别人大声呼喊。我没有错过这个美丽的地方。

当时风很大,吹得我直哆嗦,萧迪脱下了他的外衣给我披上。他深情地看着我,说想和我合照一张。那张照片,一直到现在都放在我钱包里,它成了我对那个地方的记忆、对我和他,还有“央迈勇”的记忆。我在无数个夜晚将照片拿出端详,让我醉心的感觉依然很强烈——我暂时的切断了我与“央迈勇”的连线。下山时,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牵起了我的手,我没有做任何反抗。我想,就这样吧,让我暂时沉迷于此吧!他的手因为空气的原因冻的很僵,我愿意将它放在怀里暖和起来。他的身体这么消瘦,却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吸引过去。我给你讲的大卫和朱丽叶离别时的场景,你还记得吗?其实那也是当天晚上我和他离别时说的话。他用手轻轻地挑着我的耳朵,他给了我联系方式。他说他会去布达拉宫,他要在那个地方常住下去;他确信自己收了心;他希望我是那个能够和他一起走,一起去冈仁波齐的人。

我和丈夫离开亚丁的那天,天空下起了很大的雨。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萧迪,我真的很想跳下车向他冲过去,并且将自己心中的千言万语和盘托出。我的右手扣住车的拉环,我明白只要自己用力,门就会打开,那扇天堂的门就会被敲开。而我和丈夫的生活也会行将结束。雨水顺着玻璃滑落,隐隐约约中我似乎看见萧迪也在注视着我。远处的“央迈勇”又露出了脑袋,那根可有可无的线又将我们彼此连接起来。最后,我忍住了,我没有把门打开,我的眼神和他的眼神在雨中的交汇只不过是徒劳。他的身影也随着车速的递增逐渐渺小。我想,我的不舍、遗憾、难捱、不安也会再次被单调烦闷的生活打磨掉吧。旅行过后,我怀孕了,我很小心地保护着肚子。每天透过镜子,我都能发现它又大了一点。亲戚、朋友纷纷地为我送上祝福,看得出来,我和丈夫的“甜蜜之家”也会因为小孩的产生而变得更加幸福。可是,我却在这个时候变得自闭、孤独。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一种可怕的情况。我发现自己时常被他们包围在一起,拉扭着聊起星闻趣事,可就是开心不起来,格格不入。在临近分娩的那几天,我开始无可抑制地进入自我的状态,我对萧迪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在犹如牢笼般生活的日子里,我开始胡思乱想,我对他的思念无非是因为独处而不断增加的。我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随他一起去西藏、一起去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一起去和他生活。我讨厌现在这种日子,身边的人,甚至是我的亲人、爱人以及肚子里的孩子。我变得破罐子破摔,我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是个拖油瓶,阻止我做任何事。在产房等待分娩的当晚,我终于承认自己实在没有能力去忘掉萧迪。我决定去找他!孩子一出生,还在坐月子的我就离开了那个让我讨厌的家,像逃离一样。我依照他给我的地址,在西藏的一家书店里找到他。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很平静且自信地对我说:你总会来的。我就像个傻子不停地笑,夹杂着些许的眼泪回复他:是的!亲爱的,我来了。

和他在西藏那一个月里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找到了内心深处的自己,我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抛弃了家庭,抛弃了原有的生活圈,抛弃了朋友,换掉了电话号码,就为了寻觅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我,来破坏这种就只有我和萧迪、只有我和大自然、只有我和内心的自我之间的生活。自在、快乐、轻盈以及每天都充满了新奇的生活使我变得更加的自由;我和萧迪能什么都不去想,就一直睡到每天的下午才起床;做一顿并不丰盛但是过程却异常有趣的饭来奖励自己;在每一个慵懒的夜晚,我们能听着爵士乐,彼此开怀大笑、深情对视。现在想来,那真是太残酷了,牺牲了所有人的期望而满足自我的私欲。可是,谁在乎呢?我只希望能够和萧迪——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地待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我们去布达拉宫朝拜、我们在广场上拥抱、我们成了邻里羡慕的对象。我们养了一条狗和一只小猫,我们经营着一家书店。这种祥和、似乎永不会过时的生活氛围使我迷失了。后来的日子,我应该给你说过。我是在拍照时跌倒的,在冈仁波齐山脚。平淡的日子又让生活重新回归到了乏味的本质,就像你说的:激情过后永远都是平淡。我和萧迪不知何时开始了争吵,我变得异常的暴躁,常常会因为一个小事而纠结不放;他变得强势,或者他本来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我只是之前没有发现。后来,萧迪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问题。他对我说,他想解决!我们得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他带我去冈仁波齐,那座许多教徒都会去参拜的神山,世界的中心。我们去的时候是阴天,云很多,站在山脚足足等了4个小时,云还是不散。远处的雾遮挡住山的全貌,就算是偶尔露出的山影也不过像是被狗啃过的一样,残缺不整。我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就在我们准备撤了去玛旁雍措时,在上坡路段冈仁波齐终于露出了它的山尖。就是我给你看的那张,美丽吧!我看到了她的全貌,实在是诚意所致。冈仁波齐的模样使我想到了“央迈勇”——亚丁的神山。那条线又开始若隐若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我连男孩还是女孩都没有去问就离开了。我们围绕着那里转了一圈,第一天住的是芝热寺,它位于冈仁波齐的背面,在那里萧迪说他拍了绝佳的照片,可是对此我却实在提不起兴趣。第二天,我们住在卓玛拉山口下,这里有一些藏民们的帐篷。我躺在帐篷里,开始反思自己那段时间的行径。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抛弃家庭、放弃最爱自己的人们,亲人、朋友、爱人。我的孩子,它是否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认真地吸吮着手指,睁大着眼睛注视过往的人。我不确定,是否家人们已经对我的踪迹开始担心起来;或者他们已经猜到我的行为,从而对我失望透顶。一旁不停拿着相机的萧迪,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完美的男人,聪明且自律。他是每一个女人都无法抗拒的那种男性,魅力四射,就好像冬天的太阳,一旦被覆盖就甘愿醉倒在温柔之下。可是,就是在这种魅力之下,他有一颗无处安放、不愿停留的浪子之心。他游历这么多的地方,怎么能够甘愿一辈子停留在某个地方?我害怕失去他,但是同样的,我也承认我驾驭不住他。我又变得自闭起来,就像一开始思念萧迪似的思念起我的丈夫。丈夫在我怀孕时期对我的呵护,对我的百般疼爱;他抱住我,听我的肚子里传来的声音;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这辈子他都不会离开我和孩子。我思念起我的孩子,他玲珑的小嘴,粉嘟嘟的脸颊很可爱,软软的小手置于两旁,软乎乎的就像棉花糖似的。我突然发现,自己错了,彻彻底底地输了——我原以为会永远的远离那个家庭,去找寻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这样的风景,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可最后却被弟弟你说中了。我给我自己制造了一次从山上摔下来的戏码,我将自己的大腿摔骨折,渴望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获得自我救赎。我在医院里对他做出了真正的离别,我对他说:我们别再见面了好吗?这次是真的,我们都有彼此的生活。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你把我转到别的医院吧,我会给我的家人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他依依不舍的样子使我犹豫,可是不行了,我必须得选择割舍,“央迈勇”是应该存在于自己的心中的。我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去沾染它——禁忌的爱情,让人消沉却又不得不放手的爱情,偷吃了禁果的亚当和夏娃并没有如愿以偿。我想,就让它永远的留在心中吧!就让萧迪潇洒的模样留在回忆里吧!我们都不过是一时被爱情冲昏了脑袋,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我转到这家医院的时候,一直不敢打电话给我的丈夫,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脸面再去面对他。我欺骗了他,最后落成一个人确实是我咎由自取。我爱上闭上眼睛,任思绪乱飞的时刻。我真的很庆幸你的出现以及你对我说出的那番话。你说:生活的要义就是按照一切既定的规则过下去,如果一旦被杂糅在一起就不会再重来了。当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我的丈夫,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具体的位置。我最好的朋友、母亲、父亲、丈夫,还有我的孩子都来医院接我回家,他们都没有抛弃我;他们都闭口不谈我去了哪里;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疼我。就连护士小妹也在旁边开我的玩笑:这么多天,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来看你。我们都大笑起来,这种难得气氛使我突然悟到:家,始终是自己最安稳的港湾,我们都在追求自我的需要而短暂地迷失方向。我们不能一边在争取却一边在失去,我们应该平衡自己的生活。坐在医院外的餐馆里,他们都很沉默,尴尬地互相平视。我其实很感激这种沉默,它的神秘是纯正和纯粹的,我和萧迪如果真能厮守,感觉反而会消失。我若和丈夫分开,所共创的亦会无踪。现在我很想和家人在一起,你能体会到家庭生活的甜蜜吗?我和丈夫约好再去一次亚丁,这一次就只有我和他,我们要真正的过一次只有两个人的旅行!那张和萧迪合影的照片就让我永远的停留在钱包里吧!那段回忆就让我把它深埋在心里吧!埋在“央迈勇”的山下,而“央迈勇”就存放在心里就好!想起他是安全的,爱他也是安全的,不过只能放在心里,永远!最后,弟弟,我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代我向你最亲爱的母亲问好。同样的,你也需要改善和母亲的关系哦!

凤凌

我看完这篇长长的信后,喉咙像是卡住了一口冰块,说不出话来。凌子姐姐的信里,有一种力量,使我的脑袋被搁置在一个混乱交错的黑洞之中。我想,凌子姐姐无疑是侥幸的。她在一片迷茫追寻过后又找回了生活的本质,打破世俗的普遍认知过后又能找回属于自己原有的东西和家庭。我开始渐渐地明白凌子姐姐那个行为的意义:在凌晨的雨中,赤裸上身怀抱天空。那是一种不得不割舍掉自己最喜欢的事物之后的绝望。她就如同莎乐美一样,唤醒了自我的独立意识,去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去追寻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活,即使在最后碰壁了也在所不辞。

我站在医院外的街道上,此时夕阳已经被远处的高楼完全遮挡住。我想象着在我前方就是凌子姐姐所魂牵梦绕的牛奶海。我对自己说,如果真是那个地方,只要我耐心等下去,几个身影就会出现在湖的尽头,逐渐放大。直至我看到的是凌子姐姐、朱丽叶和我的母亲。她们会向我挥手,也许还会呼喊我。我不敢奢求的太多,仅此而已。我提醒自己,只要能有时间跟他们在一起就已是足够了。我不确定的是,那些出现在我们身边的问题是否也会周而复始地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前;那些横垣在大卫与朱丽叶、凌子姐姐与萧迪以及父亲与阿姨之间的问题是否会在他们晚年之时被悄然无息地想起。我们都有到老的那一天,也许在现在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重要起来。我看着她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的对视,从山间吹来的穿堂风还在不停地摇摆我们的衣服。于是,我将手里的信放回到我的口袋中,走过那条狭窄的小巷,离开了这个装满我所有记忆的医院和那个让我成长起来的夏天。

完结章

大卫和朱丽叶在车站的外面的一个角落坐着,在经过如此多天的跋涉过后,他们已经筋疲力尽。此时的朱丽叶正在吃他们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而大卫正在抽烟。

“大卫!你知道吗?在离开开罗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大卫没有说话,他已经对这种虚无的东西失去兴趣。

“我梦到你就是曾经的亚瑟王,你带领着那些圆桌骑士去征战普鲁士人。”

“我是在你后方的桂妮维亚,我们之间没有摩根的存在,所以当你征战胜利回国之后,我们真正地永远在一起了。”

大卫看向朱丽叶,模糊不清。

“就像现在我们一样。你知道吗?让我说出这些话是很难的,离开你之后,没有哪一天晚上我没有在想你。我想你给我念的诗、我想你为我缝制的衣服、我想你在跟踪我时的样子。”

她看向远方,战火还在呼啸。

“要不是战争,或许我们还在沙漠里,还在为了寻求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而往返于撒哈拉沙漠与利比亚沙漠。”

大卫眉头紧锁,烦躁地将手中的烟丢掉。

“你他妈能不能别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没有类似的感觉吗?”

大卫怎么可能没有。他不知道他独自徒步在沙漠中的那些滋味,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滋味。他只是觉得这些是不能够说的,他还是没有完全消化掉约翰死去的消息。他现在只想带上朱丽叶逃离战火的纷争。

“我想起了第一次我去你帐篷里借书的场景,当时你的书柜里有两本是我特别想看的。一本是安娜卡列尼娜,另一本是莎乐美。在左右互博中,我选择了莎乐美。她这么一个美丽的姑娘,却因为道德的约束、社会的约束而不得不杀掉自己的爱人。但是我又觉得她是幸运的,她得到了约翰的吻。”

“你他妈能不能安静一点!”

“不能!”

大卫看到朱丽叶身后有一个亮光在闪烁,那里有一群难民在睡觉,但是他觉得他还得确认一番是否安全。就在这时,朱丽叶猛地站起来,她很愤怒地望着他,眼睛里开始闪出泪花。

“你难道还想再一次否定自己的感情吗?大卫!现在我就只有你了,你也只有我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早就被纳粹杀死了,而你也被英国抛弃了!我们还剩下什么,难道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爱都不能保存吗?”

“你快蹲下!”

他看到那个亮光变成一把明晃晃的手枪。

“朱丽叶!趴下!”

还是太迟了,随着“砰”的一声,朱丽叶的腰眼那个地方被子弹射穿。虽然不致命,但是朱丽叶身体里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抽干,她跌倒在一旁的石柱上。大卫迅速地跑过去接过她的身体,然后掏出手枪还击。

“朱丽叶!起来,来我背上!”

他背着朱丽叶,跳进车站里。英国特工跟了进去,他们看到蹲在远处的大卫和朱丽叶。他举起手枪,瞄准,他准备用一颗子弹同时结果这两个人,杀掉在他们脑中认为的“卖国贼”。

突然,车站变的一片漆黑。大卫在慌乱之中看到耸立在一旁的电表,他一枪把它给崩掉,随之猫着腰又从车站的后门跑出去。

“你还行吗?”

“唔,大卫,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还是没有逃脱掉特工的追捕。我们太天真了。”

大卫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朱丽叶重重地将头靠着。

“朱丽叶!你还行吗?”

“大卫。我想说,能够最后和你待在一起太好!”

朱丽叶的声音逐渐变的微弱,最后的几个字母只剩下呢喃。刚才的子弹不像是打在朱丽叶身上,倒像是刺穿大卫的心。他此时太害怕了,害怕他又一次经历绝望,害怕他再一次失去朱丽叶,永远的失去她。他觉得这太有戏剧性了,原以为经历过重重挫折过后剩下的就会是圆满,没想到危险还是没有离开过他们。

他们来到一条废弃的小巷里,这儿的人早就已经撤离了,街道四周都是弥漫着火焰。他看着奄奄一息的朱丽叶,他怒吼起来,痛哭起来。他想,上帝为什么要折磨他,难道这就是来自普罗米修斯的惩罚吗。雅典娜给予美杜莎的惩罚是将她变的奇丑无比,而普罗米修斯给予自己的惩罚却是让自己割舍掉最爱的人。

“大卫。我没有遗憾了。”

“你别说话!我正在想办法,朱丽叶。你会没事的!”

“大卫。我独自来沙漠找你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有这种结局了。”

“你别说了!你保存一点体力吧!”

“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大卫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了,他顺从地将她环在自己的手中,握住她的手。那双白皙的手、手腕上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珍珠手链。

“吻我吧。”

朱丽叶的眼神开始忽明忽闪起来,她强忍住自己不要闭上。大卫吻着她的额头、鼻子、眼睛、脸颊、然后是重重的印在她的嘴上。

“大卫,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你知道我思念你,请不要忘记我!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吗?”

“亲爱的,我不会忘记你的。永远不会,你不要闭上你的眼睛行吗?振作起来行吗?”

“请不要忘记我,达令。”

“我不会忘记你的,朱丽叶。无论你去哪里,去向何方。我都会找寻你,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没人能够阻止得了命运,谁也不行!我不会忘记你的,请不要闭上你的眼睛,行吗?”

朱丽叶的眼睛还是闭上了,她的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她带着她的爱,满意的死去。她死在了大卫的怀里,没有留一点遗憾。

“啊!不,朱丽叶!”

炮弹打到地面上轰隆作响,大卫冲着天绝望地怒吼起来。朱丽叶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凝视着她的脸,美丽的脸。他想,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只是彼此阴阳相隔。他无可奈何地接受她死去的事实,他恨透了这个乱世。恨透了在乱世之下,他们这么一群边缘人物成为国家牺牲的棋子。或许在后来,当大卫满身被灼伤到变形时,他会想到如果在当时他选择回到国内,那么朱丽叶就不会死,而他也不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而永远的留在沙漠中。

大卫背着朱丽叶找到了德军,他将一封机密文件交给他们,一封关于英国内部战斗部署的文件。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一辆飞机和足够越过撒哈拉地区的燃料,他想回到开罗,回到他们的梦起始之地。他小心翼翼地将朱丽叶的尸体固定在前方座舱里。那头金黄色的头发又在风中不停地吹拂着,它扫过大卫的脸颊。他忆起在多年以前,就是这样一头迷人的长发、一双妩媚的眼睛、一个美丽的女人夺取了自己的心。

就这样,他们飞向那片神秘的沙漠——他们最初认识的地方。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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