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丨在经历和阅历都到场之后

接触到阿城的文字，我是从“三王“小说开始读起。奔着故事去，猎奇之后，再无捕获。重读、再读之后，发觉年轻时有些书读了也是白读。把《阿城文集》翻来覆去几遍，重新想起自己的莽撞。人恨人常常铿锵有力，恨自己则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总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人生的定见》、《人生的绝境》和《人生的可能》算是读过阿城的书后，在夜深人静时的一点自问。

阿城的文字直白，但我问自己读懂了什么？却又犹豫起来。将阅读阿城的文字之后激发出来的诸多心悸和心思，冠以“人生”这样的大话题，是将阿城所说的清汤寡水里加了太多油盐酱醋，那同样不是鱼的日子。日子的长短，是按钟点刻度出来的，急和缓，都不对。“往好日子奔”这句话说得没错，细究起来，日子的好坏是由人担着，想过好日子和能过好日子，不能一厢情愿。

阿城说起《闲话闲说》这本书的出版缘起时提到：“我把历次关于该话题的讲演集合在一块儿，反应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听众的水平。” 谈话会有听众，书写会有读者。从另一个侧面看，这些文字反映的不仅仅是阿城的水平，也是观众的水平。观众的水准也决定了作者的言之深浅。我迟钝些，跨过世纪，才领教到。时间过去这么久，阿城的文字仍然能让人心有戚戚焉，可见时代还没有走完。

阿城的文字活摆弄得太好，我牢记住了两句话，一是“清汤寡水，不是鱼的日子”，二是“我的经历告诉我”。在我的读书笔记中反复捣鼓的就是这两句。尤其是后面那句，份量更重一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经历和阅历，不论是自吹自擂，还是自掩行迹，愿意说出来的都属不易。唯独听到的人，不要轻易激动。别人的始终是别人的，别人过日子的深浅，自己是踩不出来的。对于过日子这件事来说，情要热，可心却不要移来移去。换成现代的语言来讲就是，一颗热爱生活的心永不变。由此可见，言语多变幻，跟着文字走，会迷了心。文字是让人增见识，不是让人动凡心的。我觉得阿城的文字做到了这一点。

在《人生的定见》、《人生的绝境》和《人生的可能》这些拙见中，“定见”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种认识。人有自己的想法，唯此一点，可以区别自己和他人。人活着，要像自己，才不会像他人。个人的见解和看法能否有一个“定”字来撑着，还需要自己的经历和阅历告诉自己，不需要仰仗他人。当然，在这里不讨论固执这种情形。在他人的经历中看到自己的可能，在自己的经历明白他人的虚实。人无法单独存活，两人成双，三人成众。个人的见识也无法凭空而来，还得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能互通有无。但至少，自己对自己负责，自己拿自己的主意，把自己的心定在心的位置上，让自己成为自己。诗人穆旦的那一句-------我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是诗人的大诚意。

时代中让人动心的东西太多，但它的反面，还是有些心不会动。对于一个身处匮乏、贫困的人讲断、舍、离这样的道理，是残酷。人为了活下去想出来的办法连绵不绝、层出不穷。我觉得人生的定见中，就是始终将听到的话语放在“一面之词”的范畴中去思考，去想一想它的对面还有什么？换成学术性的词语来描述，是质疑。阿城有篇文给了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听敌台，思维材料就多了。思维材料多了，对世界看法就不一样了。对世界的看法不一样了，就更觉得度日如年了”。河伯望海，只会知道世界之大。“望”这个举动，得常常做。现在已经没有“听敌台”这样的事情了。人获取消息的渠道多，但会不会成为思维的材料，难说。至少，现在的世界不会也不应该是四面楚歌环伺，人不愿意也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战场上。

时代是怎么回事，不好说。尽管历史书试图把时代的问题穷追猛打、盘根问底，可时代还是让人觉得，过去的时代依然岿然未动，横在眼前。谈时代的话题，落在个人身上，显示的是命运两个字。人生如何，向来是个问题，而不是答案。人是个体特例，人生是群体概念，不妨用小小的看法绕着大大的概念走一圈。有时读历史书就是这样的感受，尤其是人物传记。人生不是分猪肉，一刀切，论斤买卖。谈论时代也应是这样，在时代的斤两中也有我们的份量。当然，这是乐观的看法。我愿意把人放在时代里去看，而不是在时代里看人。时代里的洪流中，能看到的，是在水面上翻滚的。

阿城的文字昌盛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隔到现在，读起来还有温热，证明以前也曾火热过。但阿城的文字一直是冷的，想必在火红的时代里放得久，已足够冷却。阿城的文字温度由他自己控制，当外部环境变得炽热时，阿城却拒绝导热。这或许也是人生的定见吧！

当经历和阅历把冷水兜头浇下去，字就淬了火。

何大草在《春山》中说：“文人逢乱世，处困厄，都心向桃源。等时遇一变，他心也变了，桃花源即便近在咫尺，他也不肯踏进去一步了。到底是尘网、世暄撩人”。阿城的文字不说桃花源的事，他说过日子的事，过人的日子。至少是人过的日子的其中一种。

上述，也是我的经历和阅历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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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