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糖
麦芽糖
我小的时候物资还很缺,鲜少有糖吃,门兜担货卖的麦芽糖也不常吃到。电视里常演,抗争时期日本鬼子进村找八路,逮住小孩就问他:“你的,告诉我!八路的在哪里。”说着从兜里摸出一粒糖果在小孩眼前晃来晃去。“告诉我这颗糖果就是你的了,不然的话我就弄死你。”那个小孩被吓得愣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小鬼子心想可能一粒不够,就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抓出一大把。类似的桥段在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等各种抗争片中屡见不鲜,结局是这个小孩有没有品尝糖果都要被小鬼子残忍杀害,八路们从天而降把小鬼子杀个片甲不留。
那个年代祖国是真的贫穷又落后,吃都吃不饱,糖果对一个小孩的杀伤力那是太大了!我没生那么早,不过也是肚子里没有油脂的一代。小时候看这种电视就常想,如果是我,就随便往对面的山拗一指告诉他八路就藏在里面,有种的自己上去,糖骗过来就吃。
从前乡下有担货郎,担着货走村串户叫卖。担货郎肩挑着青竹扁担,两头悠悠吊着篮子,卖江鱼,咸鱼,针线,女人的胭脂啥的。这个行当现在已经绝迹江湖了吧!我们当地有一个卖麦芽糖的,他推着一辆破旧的永久二八,吱吱扭扭的。手里拿着两块小铁板,手指夹着敲击,像敲快板那样。敲一下,发出一声清越的金属声“叮——”。后座的篮子盖着黏糊糊的白纱布,里面装麦芽糖。乳白色的糖饼,上面匀匀撒有花生屑,用铁凿敲一小块(所以我们那又管麦芽糖叫“糖敲”),铜钱那么大,上面裹着一张薄薄的糯米纸。卖五分钱,或拿几个牙膏壳换,卖糖人回收铝箔制的牙膏壳卖钱。我记忆当中那个年代的牙膏全是中华牙膏,上面印有“中华牙膏”四个大字和一只橙红色的天安门华表,下面一行小字:上海牙膏厂。更早的时候都用牙粉,沾上一点往牙齿上抹,没有牙刷,就用食指在嘴里戳来戳去。
卖糖的一边敲铁板,一边吆喝:“歹铜歹铁要卖的无~!”——破的补不了的铝锅、铁件也能换,他在村里兜了一圈后就到学堂门口,隔着铁栅栏卖,学堂里书声朗朗的。放学了,学堂的孩子们鱼贯而出,蜂拥将他围住,像草原上一群饿豹争骑在一只肥牛身上。生意好得让卖糖人乐不可支:“不要挤不要挤,一个一个来,今天够着呢!”围上去的都是有闲钱的孩子,没钱的只能站在一旁看嘴,看一会儿,咽了咽馋涎,悻悻地走开了。
生意好,卖糖的高兴的合不拢嘴了!卖糖的上门牙是两颗补的金牙,咧嘴一笑,在阳光底下灿灿闪光。我外婆常教训我要少吃糖,你看卖糖的就是吃多了,连牙齿都坏了!
我有一个邻居玩伴叫大福,他很好吃。他爸爸揍他的时候边骂他吃死瘦猴精。有一次,他把他家里还没用完的中华牙膏挤到牙杯里,拿着牙膏皮去换了块糖吃,比蚕豆还小的一块。没等他品尝完,他爸下田回来发现了。追着打,追了二里路,整个翻过来拖打,揍了好一阵子,之后我安慰他说:“还好没有挤到沟浊底去,不然腿要被建国打断掉噢!”。建国是他爸,他略带哽咽地说我不想认这个爹了。许多年前,建国去县城开摩的载客,跟一个外地的女人好上了,渐渐的也不常回家了,家里的田地长满了杂草,大福当真就不认他了。
大福现在结婚了在老家县城开了一家发廊,生意还算不错。他妈妈负责店里伙计们的三餐伙食,早餐清粥小菜、一叠腌萝卜干;中午三菜一汤,一盘煎炸得红赤赤的红烧茄子;晚餐是煮得煊松绵软的白米饭,一盆水煮鱼片。我回家坐车到县城,天色已晚就在他那里蹭饭。晚上和他去健身房里运动,聊到以前的事,他说,过去的事不想了,我现在只想好好赚钱,老家的房子都翻建装修好了,下一步计划买车,建国这几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三年级的时候,似乎是儿童节。学校老师组织我们去凤凰山游玩,临行前布置大家回来要写一篇游记,写得好的同学可以得到一玻璃罐麦芽糖,大概有喝水的杯子那么大。这个语文老师长得很漂亮,她是卖糖的的女儿,那时我已经知道漂亮不漂亮了。我还记得那天带了大人为我准备的两个煮鸡蛋、两块枫亭糕、一壶蜂蜜水。游得特别用心,一边游玩一边心里盘算着回去如何写好游记,这一罐麦芽糖我是势在必得,不容有失。至今还记得那个通篇应用“有的……有的……还有的……”造句而成的游凤凰山日记,我自认为简直酷毙了!但意外的是那罐作为奖品的麦芽糖竟被其他同学收入囊中,而这个同学的日记没有我写得好,我觉得。显然他跟语文老师有着密切的关系——没错,经我几番深入调查发现他们是邻居。至今偶尔想起这事心里还耿耿于怀。
忘记后来过了多久,我们语文老师辞职回家了,听说是未婚先孕。那时候听大人说“未婚先孕”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得病了。没过多久,她嫁给了一个外地的老板,听说是做蔗糖买卖的,大腹便便、走路还带摇摆的,最后一次他带语文老师来学校与我们道别还开了一辆桑塔纳轿车。后来,卖糖的也没有再出现过,听大人说他的女儿发达了,他跟去城里享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