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

        --PIXIU小品文

      茫茫世间，郁郁花木，可观可赏者甚多，尤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贵。陶渊明爱菊，郑板桥喜竹，周敦颐赏莲，屈平却钟情于幽兰椒草，世人皆视牡丹为花魁。然，予独爱凤仙，爱其雅、其顽强、娇俏与浑身为宝之品格。

      凤仙之雅，源于其头、翅、尾、足均翘然如凤，翩翩欲飞，故称“金凤花”。凤仙别名诸多，亦称“小桃红、夹桃花、季季草、海娜花”，而指甲花乃取其可美甲之故也。晴雯指甲长二三寸，“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尤引人遐思。若晴雯弹筝，更有“佳人染得指头丹，弹筝乱落桃花瓣”之妙。   

      吾幼时，常见祖母植凤仙于篱边。夏秋两季，摘取带露花叶，洗凉干净，夜捣花泥，加酌量明矾，为孙女染指。纤纤葱玉指，一夜深红透，是为美甲之古法也。凤仙花期长数月，夏秋皆盛，故吾众姐妹常央求祖母为其染指。每月色朦胧之夜，虫蛉浅唱，柳影拂窗，祖母床上并排躺了数位裹着花泥的五六岁小女。个个欢喜不尽，酣然入梦，期待着隔日晨起“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余每见其酣态可掬状，心中往往窃喜。可惜自祖母逝去后，此境再难有之，子嗣后辈亦失了团坐于老人膝下之温暖与慈爱。流年如水，每每思之，不禁叹问：悠悠往事，何以重返？余独爱凤仙，概因童年记忆亦染了美色之故焉。

      凤仙极易活，种子散于檐前、墙角、篱边，寒来暑往，暗自生长。及夏，花儿悄然簇于眼前，摇曳勃发，奈何不喜？人或鄙之为贱花，大抵只闻其见阳光而灿烂之外性，殊不知其经风雨而顽强之可贵品质也。

      凤仙之俏，非论其花，乃指其果实。秋风至，花枝垂出众多蒴果，似小棒锤样，或为鹅黄，或为微金，毛茸茸，金闪闪。触之便倏然炸开，褐色小粒四散而逃，遍寻不着，故亦称“急性子”。炸开之外皮，会弯成金色小卷，甚为怜人。悉闻东北地区旧日，女孩往往将其夹于双耳下，当作耳环。无环佩之叮当，而有万般之柔情；无精雕之功 ，而有天成之美，更有不着粉黛绝娥眉之意韵焉。遥想荆钗布裙，静则婷婷玉立，动则凛凛迎风，岂不俏丽者也？

      凤仙浑身为宝。茎叶晒干，入药为“透骨草”，可祛风湿、活血止痛；种子有软坚消积之效。凤仙亦可食用，茎叶腌咸菜，种子可泡酒，炖鱼炖肉时佐之则口味更佳也。

      梅花有傲雪之姿，幽兰有高洁之逸，竹有君子之节，菊有遁叟之乐，而牡丹之雍容华贵，乃花中之王也。凤仙，无四君子之殊，却不失其雅也。

      是故，余爱凤仙，最爱其朴素、自励、奉献之三品。富贵者多骄奢，贫清者多贱生；骄奢易凋折，而贱生乃长久。花若如此，人又何异？

注：

      1、蒴果：是一种植物果实的类型，通常由一个硬壳或皮质子房室构成，内含许多种子。成熟后裂开，以释放种子，开裂方式分为纵裂、孔裂和周裂。

      2、“金凤花开色更鲜，佳人染得指头丹，弹筝乱落桃花瓣，把酒轻浮血斑斑”，出自元代杨维桢《凤仙花》诗。弹筝乱落桃花瓣，形容弹筝时手指翻动，指甲上的点点粉红，好似桃花瓣落英缤纷，翻飞飘舞一般。

      3、荆钗布裙：指荆枝作钗，粗布为裙，形容女子装束朴素。

      4、晴雯用金凤花染指情节，见《红楼梦》第五十一回，晴雯伤了风寒，宝玉请来胡庸医把脉：“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这里说的“金凤花”就是指凤仙花，其实这种花在大观园里并不少见。比如第三十五回，宝玉挨了打，贾母等前往怡红院探望完毕，“忽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