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苏的悲剧世界
小说最主要的特质就是创造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一定的人物是一定环境的产物。要想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环境描写必不可少且要准确把握。
环境作为小说三元素之一,一般分为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宁鸿彬老先生又把环境描写细化为生活环境描写、活动环境描写和自然景物描写。
本文就以此分法为据,以白流苏为人物范本,学习并思考《倾城之恋》是如何通过环境描写来刻画白流苏这一悲剧形象的。
一、生活环境描写
“通过人物的生活环境,可以看出人物的生活习惯、性格、情趣”,小说中对生活环境的描写摘录以下几处:
1.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馆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老钟”“跟不上”等字眼点出流苏自小生活的白公馆,是一个落后、僵化、死板的封建贵族之家。流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不可避免的被打上封建的烙印。她柔弱,对男性有依赖,对待爱情的自私等等,都是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伤痕。
2.门掩上了,堂屋里暗着,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黄色的灯光,落在青砖地上。朦胧中可以看见堂屋里顺着墙高高下下堆着一排书箱,紫檀匣子,刻着绿泥款识。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蓝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两旁垂着朱红对联,闪着金色寿字团花,一朵花托住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着纸老远。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虚飘飘的,不落实地。白公馆有这么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
这段生活环境描写中,“紫檀匣子”“金色寿字团花”,说明白公馆的旧时贵族之气,而“珐蓝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的描写,一方面说明白公馆的落伍,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白公馆的没落。
在经历离婚,被哥哥挥霍完财产,哥嫂的冷眼,母亲的不管不顾后,流苏重新审视了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家庭,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考虑。
一番痛悟,她决定开始自己新的人生轨迹。她要和这单调、无聊的生活说再见,要和之前的“忠孝节义”正式分离。而她的选择却是找个有经济保障的人嫁了,所以后来她跟范柳原相识后,决定得到范柳原,出净她胸中对冷漠亲情的恶气。
3.楼上品字式的三间屋,楼下品字式的三间屋,全是堂堂地点着灯。新打了蜡的地板,照得雪亮。没有人影儿。一间又一间,呼喊着的空虚……
流苏与范柳原第一次亲密接触后,第二天范柳原就对她说他要去英国,而且一年半载之后才会回来。流苏要他带自己一起走,范柳原说只能在上海给她租个房子,等着他回来。
范柳原走后,流苏独自留在香港空落落的大房子里,孤单、寂寞一涌而上。可作者全然不提“寂寞”二字,便将流苏的寂寞描写的入木三分。
二、活动环境描写
这里主要整理白流苏在香港的活动环境描写。
1.好容易船靠了岸,她方才有机会到甲板上看看海景,那是个火辣辣的下午,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流苏想着,在这夸张的城市里,就是栽个跟斗,只怕也比别处痛些,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
这段描写中,作者用“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巨型的广告牌”“绿油油的海水”形成强烈的颜色对照,交代了香港的繁华与复杂,衬托出流苏此时忐忑不安的心情。
2.那车驶出了闹市,翻山越岭,走了多时,一路只见黄土崖,红土崖,土崖缺口处露出森森绿树,露出蓝绿色的海。
作者用黄、红、土、绿、蓝这些具有强烈对比色彩的颜色造境,形成强烈的对比、鲜明的层次感。衬托出流苏面对新环境参差繁杂的心情。
3.仆欧拿钥匙开了门,流苏一进门便不由得向窗口笔直走过去,那整个的房间像暗黄的画框,镶着窗子里一幅大画。那澎湃的海涛,直溅到窗帘上,把帘子的边缘都染蓝了。
作者将房间比喻为暗黄的画框,把流苏硬生生框了进去,流苏开始了自己的“爱情角逐与战争”。
澎湃的海涛染蓝了帘子的边缘,运用的夸张的手法,将流苏心中深重、浓烈的不安生动的表现了出来。
4、那一声声的“吱呦呃呃呃呃……”撕裂了空气,撕毁了神经。淡蓝的天幕被扯成一条一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
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无法免于战争的破坏。飞机在上空轰炸,“空气、神经、天空”都被撕裂了,“簌簌飘动”在“簌簌飘动”。
这些环境描写说明了战争的破坏力,以及战争带给流苏内心的恐惧与害怕。
5.正在这当口,轰天震地一声响,整个的世界黑了下来,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箱子,拍地关上了盖。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关在里面了。
流苏的屋子遭到了飞机的轰炸,这段描写说明流苏面对死亡的心情。硕大无朋的箱子是黑色的现实,把她对范柳原的期待与怨恨全部埋进了另一个世界。
6.那幽暗的背景便像古老的波斯地毯,织出各色人物,爵爷、公主、才子、佳人。毯子被挂在竹竿上,迎着风扑打上面的灰尘,拍拍打打,下劲打,打得上面的人走投无路。
这句描写用了比喻,很新鲜也很精准。各色人物无论是谁,在战争面前只有走投无路。流苏与范柳原各自精刮的算计在战争面前只能抛开,唯一计较与考虑的便是:在死神敲门的那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他。”
7.一到晚上,在那死的城市里,没有灯,没有人声,只有那莽莽的寒风,三个不同的音阶,“喔……呵……呜……”无穷无尽的叫唤着,这个歇了,那个又渐渐响了,三条骈形的灰色的龙,一直线的往前飞,龙身无限制地延长下去,看不了尾。
“莽莽”说明寒风刮得紧,“无穷无尽的叫唤”说明寒风凌冽,“看不到尾”说明战争带来的恐惧感始终盘绕在流苏的心头。
三、自然景物描写
1.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薰红了。
爱情来时,热情热烈,所以是野火花的季节。说明流苏在爱里陶醉、满足的心情,虽然两人是各自暧昧、撩拨。
2.叶子像凤尾草,一阵风过,那纤纤的黑色零零落落颤动着,耳边恍惚听见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檐前铁马的叮当。
“凤尾草”“音符”“叮当”都是美好的事物,用在这里作比,说明流苏和范柳原散步时喜暖、安心的心情。
3.石阑干外生着高大的棕榈树,那丝丝缕缕披散着的叶子在太阳光里微微发抖,像光亮的喷泉。
在这段描写中,作者再次使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将棕榈树在太阳光照耀的样子比作光亮的喷泉。喻体明媚,晶亮,景美流苏心情也美。
4.那口渴的太阳汩汩地吸着海水,漱着、吐着,哗哗的响,人身上的水分全给它喝干了,人成了金色的枯叶子。
恋爱中的流苏在海滩玩耍,被太阳晒的眩晕但更多的是愉快。这个比喻简直是天才的大脑,把海水冲击沙滩比作“太阳吸着海水,漱着、吐着”。人被太阳晒成“金色的枯叶子。”描写出在海滩游玩后的疲惫。
5.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
流苏因为范柳原一句伤她自尊的言语而愤愤离开,内心焦灼又痛苦不安。此时范柳原打开了电话,让她看窗外的月亮。
泪眼濛濛中,月亮闪着绿色的光棱,其实也是泪花。这句对月亮的描写表现出流苏悲伤、难过。
6.十一月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
也是一句对月亮的描写,将一钩白色的纤月比作“玻璃窗上的霜花”。霜花的冰凉、寒冷对应流苏无力、微寒的心。
7.不知道是风吹着树,还是云影的漂移,青黄的山麓缓缓地暗了下来。细看时,不是风也不是云,是太阳悠悠地移过山头,半边山麓埋在巨大的蓝影子里。山上有几座房屋在燃烧,冒着烟――山阴的烟是白的,山阳的是黑烟――然而太阳只是悠悠地移过山头。
一句“不知道是……还是……”,一句“不是……是……”,模糊的表达,实际描写停战后流苏内心的恍恍惚惚。太阳却在一缕白一缕黑的烟雾中悠悠移过山头表达一种怅然、沧桑感,战争易了山河,也易了人心。
8.风停了下来,像三条灰色的龙,蟠在枝头,月光中闪着银鳞。
风停了,战争也停了,流苏与范柳原的爱情游戏也停了。用“龙蟠在枝头”说明流苏内心此刻的安稳,“闪着银鳞”说明光芒与希望。
处处算计、若即若离的两个人终于不再盘算之前的种种,安心的过起了小日子。战争让香港陷落,战争使他们彻底的谅解了对方、成就了他们的爱情。
结语:
家族没落,亲情全无;日军侵华,国难当头,民族危机加重。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爱情是算计、利用,婚姻是靠城市的倾覆而获得。故事从开头到结尾,一切都带着浓重的悲剧色彩。
黑格尔说:“古代悲剧中,矛盾冲突是在人与人之间、不同性格之间展开;而在近代悲剧中,性格本身发生分裂,两种对立的意图在同一个性格之中进行斗争,矛盾冲突同时是在性格内部展开的。”从这个角度讲,窃以为白流苏属于近代悲剧。
在她身上,爱情与旧道德、旧思想冲突的极为厉害。她的悲剧不仅表现在在家族和婆家对她的冷酷无情,还表现为她内心深处想要突破现状的痛苦。
所以,白流苏是可爱的、温婉的、美丽的女子;但她也是自私的、有报复心的女子。
流苏的世界,是一个悲剧的世界,但她无能为力。在本为悲剧的世界,人性是苍凉的,人生是无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