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神话|欲望与冲突的试炼
最近越来越觉得神话学、符号学是被现代人低估了价值的学科，在被认为是老古董的故事和莫名其妙的图形背后，往往暗示着我们的文化脉络和人类自诞生以来并没有太多演化的心理结构和内心动力。而当把它们进行解构并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进行观察，会发现古人虽然没有我们引以为傲的现代科技，但他们运用象征手法，对自己不断进行探索，那些神话背后的意涵，无法用科学实验得出，却是了解我们自己的最好途径之一。
在希腊和罗马神话中，我们总是会被那些众多神袛和长长的名字搞迷糊，他们彼此间混乱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罗马神话对希腊神话的继承与改变，让人对奥林匹斯山巅的众神世界摸不清头绪。在上篇文章《命运速递》，金冥影响下的火星能量中，一部电影让我关注到火星能量，而在《火星四重奏：面对欲望与冲突的试炼》里，林恩·贝尔、达比·卡斯提拉、丽兹·格林和梅兰妮·瑞哈特分别讨论了与火星有关的议题，其中涉及到神话部分的内容相当有意思，它们是我们体内这股本能的原型，是荣格口中“晓得你要什么，且不择手段想办法得到”的火星原则展现。这些神袛故事让人看到火星的各种面向，或野蛮粗鲁，或英勇无畏，而它们也正是我们自己的影子。
艾瑞斯：野蛮的原始战神
“一百四十公斤的彪形大汉，身上长满了毛，完全没有餐桌礼仪，无论人神都嗤之以鼻。”——丽兹·格林《内行星》
这是艾瑞斯的形象，不怎么讨人喜欢。火星现在的名字来自罗马神话的战神马尔斯，而在更早的希腊神话中，他叫艾瑞斯。希腊和罗马对待火星的态度截然不同，罗马人认为罗马由马尔斯建立，对他奉上无限荣耀，而艾瑞斯却仅有一间不显眼的神庙以他命名，这可能与希腊人更看重智识有关，鄙夷野蛮的暴力与冲突。《伊利亚特》描绘的艾瑞斯鲁莽、嗜血、激进、爱吵架、有杀戮冲动、容易失控，而且常打败仗。败仗后的艾瑞斯会发脾气、崩溃，一副输不起的样子。匈牙利古典哲学家卡罗·卡列尼这样形容艾瑞斯，“从各种方面来看，这个角色都欠缺尊严，当鲁莽的艾瑞斯受伤时，他的尖叫声有如九千或一万人的惨叫。”
艾瑞斯不符合我们脑子里描绘的那个烈焰英雄般的战神形象，他任由天性中的欲望牵引自己去制造冲突，恣意妄为，没有忌惮和自我约束。换个角度，艾瑞斯更像是脱掉社会赋予的纪律和文明外衣后的人类本来面目，自我中心，用暴力获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代表火星的天神行使着人类本能的力量，和环境抗争以获取生存，而引起我们更多注意的是，艾瑞斯的职责在最早期其实是掌管农业，战神只是他的第二天职。由此我们便对火星的要义有了更多认识。
艾瑞斯和雅典娜：无性创生的男女战神
与艾瑞斯相比，希腊人更爱雅典娜，虽然她也热衷于战争，但她显然头脑清醒并懂得控制，足智多谋且比较讲理，雅典娜更像是女性版的火星。智慧，谋略，大概是提到雅典娜时我们会想到的，她和艾瑞斯展现了截然不同的火星能量。说到这儿，两位战神的出生方式是很有趣的：
有预言说机智与计谋女神墨提斯的孩子的智慧将超越宙斯，宙斯因而吞下墨提斯避免预言实现，后来他头痛欲裂，雅典娜全副武装从宙斯的脑袋里跳出来。天后赫拉对宙斯创生的能力感到不满，认为是对自己的冒犯，便去找负责花朵、青春与欢乐的芙罗拉女神协助自己怀上了艾瑞斯。
雅典娜没有母亲，艾瑞斯没有父亲，两位战神的出生都少了些什么。害怕被被超越的欲望让雅典娜诞生，不加节制的愤怒让艾瑞斯出世，这两个无性繁殖的创生故事是对火星力量的隐喻。
赫菲斯托斯：工匠之神的报复与控制
在另一个故事版本里，艾瑞斯是宙斯与赫拉的孩子，他有个兄弟叫赫菲斯托斯，因出生畸形便被母亲赫拉扔到海里，后被海洋女神救出，在小岛上打磨制造各种工具，被称为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为众神打造他们的象征物、用具和徽章，他的个性充斥着报复与憎恨，他给赫拉打造宝座，当赫拉接受礼物坐上宝座后便被无形锁链锁住。天后和赫菲斯托斯谈条件，瘸脚工匠便提出让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嫁给他，赫拉同意，阿芙洛狄俄便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了赫菲斯托斯。阿弗洛狄忒与残疾丑陋的赫菲斯托斯结婚自然不甘心，她与艾瑞斯的婚外情被发现，赫菲斯托斯用自己编织的网捉奸，让他们无法逃脱。
母亲的遗弃、身体的匮乏与虚弱，让赫菲斯托斯希望感受到力量，他用复仇和束缚别人来表达怨恨与不满。他被母亲拒绝，被妻子拒绝，他的怒火源自无法控制别人。作为艾瑞斯的兄弟，赫菲斯托斯展现了火星能量的另外一个面向，他能用火淬炼完美的铁具，也成为了愚蠢复仇的代言人。
艾瑞斯是残暴野蛮得一无是处吗？
当然不是。
罗马人十分崇拜战神，在他们的文化里，艾瑞斯蜕变成马尔斯，他是城市的建设者与保护者，讲求勇气、荣誉、忠诚和英雄主义，展现了在巨大危险下存活下来的本能、正面的竞争天性和抵御灾难的能力。火星一定会用激进和暴力的方式出现，但这种能量是可以被训练、规范和限制的，当我们把火星赋予正面积极的目的，并用理智指引它，它是我们达成目标的最好帮手。雅典娜和打造铁器时的赫菲斯托斯都是火星形象的正面表现。
在神话里，艾瑞斯只有跟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在一起时，才能远离愤怒、冲突与杀戮的欲望。阿弗洛狄忒是金星的神话原型，代表了我们的喜好和价值观，“就心理意涵来说，我们火星的困难也许也需要金星领域的互补与交流，换句话说，火星原始、激进、不可或缺的能量必须跟金星达到平衡，透过的方式就是连结一个人的价值、原则，以及当事人在其他人、理想的国度、美学及人与人之间看重的特质。”梅兰妮·瑞哈特的话让我想到，只有当我们的行为与内心对于“美”的原则相连时，我们的竞争与生存本能才会导向有目的的方向，而不是像头野兽四处乱撞。
与“美”结合、有目的并且不断训练和规范能量，艾瑞斯可能会成为最受欢迎的希腊神袛吧。
在欲望与冲突的试炼中，火星的这些神话形象表现了人们对于生存与竞争表现出来的诸多面向，他们“描绘人类本质的本能与情感”（荣格）。与头脑、情绪、价值观相比，火星能量是原始的，它带着勇气，却也最容易让人失控而造成严重后果。与勇气相伴的是恐惧，火星有两个卫星，一个叫得摩斯（Deimos），一个叫福波斯（Phobos），分别被翻译为害怕和畏惧，他们都是艾瑞斯和阿弗洛狄忒的孩子，是火星的产物。我们会因为别人的攻击而害怕，也可能因为心中的畏惧而对外表现出敌意，勇气竟然包含着恐惧，这样的联系越想越妙。
“火星的勇气是能够确立、往前走、努力荣耀自我的能力，同时也包括了留在恐惧之圈里的事物。这也许就是我提到的原始背景，也许也是我们对于受伤、受辱、失败、死亡的幻想。”（梅兰妮·瑞哈特）
环境里充斥着各种战争，恋人的战争、父母的战争、孩子的战争、同事间的战争，我们与外界接触，必然涉及到争取与防御，或多或少会和别人相撞，也和自己的内心相撞。在现代社会，人类的本能被大大压抑，我们已经不太会恣意表现火星的原始能量，而神话故事提醒我们，这些原型形象其实一直存在于每个人的体内，不然我们也不会热爱那些表现暴力、战争和速度的电影。我们不能假装火星能量不存在，那只会让它成为一头默默潜伏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咬你一口的野兽，觉知、了解、训练和规范它才是相处之道。
“好好想想你们的火星，是要启动它，还是要释放它，必要的话，也可以复原，对某些人来说，也许需要找个方法压抑它。请记住，火星会切割捆绑你不能好好活出自己的束缚。加上意识与照料，火星可以带领你从冲突走进充满使命感与生命力的人生，前往肯定生命的欢欣境地。”（林恩·贝尔）
了解人性的方法有很多种，神话是容易切入又引人入胜的一种。以前一想到希腊神话，那些数不清的天神和他们混乱的人物关系让我觉得，这些神明也太没有伦理道德观，比凡界之人的底线还低。现在想来是自己太浅薄，神话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讲故事和做睡前读物用的，它们是在用天神故事表现人性和人类心理的各个面向，是心理动力的原型展现，从神话故事里，我们能看到自己，而且自己可能远比那些故事复杂得多，对于火星神话，可以聊三天三夜不停歇，这篇文章只能涉及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达比·卡斯提拉说，透过火星，我们可以建设，也可以摧毁。从艾瑞斯、雅典娜、艾菲斯托斯和马尔斯身上，我希望每个人、每个国家都能保有火星的优点并通向美德之路，在欲望与冲突的试炼中，荣耀自己和族群的生命。
大自然弱肉强食，战争永远存在。在本能和身体的国度，与火星共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