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筷子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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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

因为一双筷子让我体味到过去几年没尝过的那种委屈，我确实没想过事情会这么严重。其实这样的情况最多发生在小时候，不同的是，小时候你会动手，现在只动嘴。你没有骂我，严格来说算不上骂，只不过是严厉，这很正常。这么多年下来，如今我二十多岁，以为自己心理素质已经提高，以为脸皮早就厚到怎么说都没关系不会掉眼泪了，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我打算和你好谈谈之前，觉得自己想的很清楚，觉得没什么想哭的，结果一开口就完蛋了。

一次性筷子，为什么不用，我想的挺简单的。因为树。是你喜欢看美国大片喜欢看记录片，连带着我也喜欢起来，而那些科幻片和自然世界的纪录片里，很多优秀作品都在谈论环境，摄像机下美不胜收的景色让我从小就向往的不得了。也是这些影片，一遍遍告诉我地球环境面临的严峻考验，因为树木被过分砍伐，活在树上的稀有动物因为无法到达另一片树林而活活饿死。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就觉得虽然砍树的人不是我，但我却享用着这份资源。我没有办法做到更多，没有办法不用纸张，虽然我知道现代科学已经在尽量把一切木质东西转化为别的可以代替的东西。于是当我听到日本人砍伐我们大兴安岭的森林做成一次性筷子再卖给中国之后，开始决定再也不用一次性筷子了。而这个决定已经是很多年前做的了，比那个我再也不往地上扔垃圾的决定还晚了些。

我不知道这个原因在别人眼里有多可笑，也不知道它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烦恼。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从没想过少用这几双筷子来世可以有什么福报，只是当初决定了，就这么去做了。我没有要求过别人不许用，偶尔和熟识的人提议一下，别人接不接受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用一次性筷子这件事，对我而言不是为难和坚持，是心里的习惯。有信仰的人，和一些电视里演的保护动物的人们，坚决不吃任何肉食，他们可以被理解，我相信你也一定能理解。而在此之前，我确实以为你是理解的。

你说今天生气不是因为不理解我不用一次性筷子的原因，而是场合不对。在公共场合，和别人同桌吃饭，自己搞特殊你觉得特别不合适，并且是很没礼貌的，没有替别人考虑。没错，今天我确实欠考虑了，因为筷子的事打包不愿意吃饭，让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个真的是我的问题，换位思考一下，也许我也会不舒服。

从小，你在气急了骂我的时候会用些重话，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反驳过。当我看别人和父母斗嘴的时候，经常被他们逗笑，觉得看起来明明是在吵架，可事实上他们关系是特别好的。大人都说我懂事，说我不惹人，说我脾气好。其实多半因为我很拘谨，也很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对我的哪个举动不满意，只要你脸色垮下来，我连笑都不敢笑，直到现在都一样。

之前有一次，你在电话里说，为什么我总是傻笑，明明没什么高兴的事，非要傻呵呵笑嘻嘻的。这让你很不舒服。那次你同样说的很严厉，并且是在我傻笑之后。我当时是直接傻掉的，因为我完全没想通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会让你如此大动肝火。于是我走到操场上，整整一晚上什么都没法干，只能想这一件事。基本上，在你身边的时候，我都没法干别的事情，我习惯了注意你的脸色，注意自己的举动，害怕极了你跨下的嘴角。

后来想想，在学校住校，和别人相处总有诸多不顺心。我不可能随时都是一副好心情，却不想让自己的负面心情让你们知道，怕让人觉得不自立，让你们担心，所以才想用笑来掩饰，竟没发现这样有什么不妥帖。

再回到筷子的事。你说别人会像看待怪物一样看待我，觉得我实在过于偏激。你说当人开始执着一件事的时候，因为他放不下，看不开。一双筷子，你说我多用一双少用一双这个世界也不差这一点，让我不要惺惺作态，不要去标榜一件事情，太极端。

人很难做到不去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就做不到。你一直告诉我别太注重别人的看法，但很多时候你却在自相矛盾。关于筷子这件事，就算饭桌上被人嘲讽，就算在背后被人称作“怪人”，我都不觉得很难过。但在你这样告诉我的时候，我突然特别难过，因为你的语气，你把这样的行为称作变态，说惺惺作态。别人说的再难听，我想都只不过是嘴上的事，人家转脸就会忘记，而你却记进心里，我理解为你对我的爱让你这样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其实妈妈，放不下的可能是你。我做这件事的初衷只不过为了让无能为力的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对整个地球的大环境来说，我真的起不到什么作用。既然一件事是做给自己的，那除非有一天我心里否定了这件事，如果让我去硬生生改变它，只因为别人看不顺眼，这等同于扭曲了自己，实在太委屈。

你问我见没见过和我一样坚决不用一次性筷子的人，我说没见过，但并不代表没有。你依旧很生气我的执拗，对我说去问问我的朋友，看人家觉不觉得这样的行为会给人感觉不舒服。说真的，在我关系亲近的同龄人里，我是性格内敛且毛病较少的。没有人会在朋友的父母面前表现出自己蛮横乖张的一面，她们的怪癖和习惯，有时候连作为朋友的我都将将忍受。在和同龄人的相处中，因为已经知晓彼此的症结所在，于是很多事都成了习惯，被忽视掉。就算真的如你所说，她们也同样为我的行为别扭，我想也不会来干预，我们之间也不会因此而产生嫌隙。

不使用一次性筷子，是我自己的一点点原则。我从没要求任何人和我一样，也不去想别人的想法。当初决定高考，亲戚里也不乏冷嘲热讽的，但他们再说什么我都能坚持下去，唯独你的一顿骂让我几乎放弃。我是个软弱的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没主见，也喜欢让别人来做决定。恰恰是剩下那些为数不多的小坚持让我觉得更像自己。

妈，我永远都不可能完美，而那些我不完美的地方才让我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性。我做出了很多改变，有愿意的不愿意的，好在现在我对自己还算满意，觉得基本是个不坏的好人。我不会变成你想要让我成为的人，因为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你，我是我自己。

我爱你，也知道你爱我如生命。但希望在那份厚重的爱里，给已经成年具有独立思想的我再多一些宽容和心理空间。当我发现自己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你的时候，觉得自己开始变的勇敢了，我知道人总有一天会变成小时候最想逃离的那个人，像一种传承。

只愿在今后的岁月里，我可以当面对你说心里话而不再害怕，让这双筷子产生的距离得以融化。

女儿

2015.08.19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