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和诗一个农村孩子的城市化散文

住在四季清翠的竹林是一种什么体验?

2018-12-19  本文已影响5人  土家霜妹

毗竹而居

文/宋雨霜

乡下不缺少竹子,房前屋后是竹子,远山近林也有竹子。山里人家的生活,可以说是毗竹而居。外婆家的吊脚楼,就是被翠竹环绕,一年都生活在幽幽绿色里。

楠竹、慈竹、苦竹种类不一,这些竹子有的粗如碗口,有的细如拇指,也有的像手腕一般粗细。不论大小如何,竹子们都有相似的童年岁月,稚嫩短暂,那就是竹笋。越过寒冬迎来春天,一场春雨唤醒地下的竹精灵,它们伸出尖尖的脑袋,打探大地的秘密。

竹笋还没有冒出来时,我每天都去竹林看,想着它们何时会冒出来。外婆叫我别着急,竹笋吸收够了营养,在合适的时间就会冒出地面,之后噌噌直往天上窜。果然,一场春雨,一场春风,竹笋抓住宝贵的成长机会,没多久就耸立挺拔,褪去毛绒绒的竹衣,长出枝条来。一年四季,竹子大多是青绿色的,只有极少的竹叶变黄在风中飞舞。风吹过竹林,细细簌簌的声音,清脆好听。冬天下雪时,大雪压在竹子上,竹子就穿上了厚实的雪袄子。太阳晒得竹子发热了,开始流下滴滴眼泪。

外婆家里的生产生活器具,许多都是竹子做的。用剔下来的竹子枝条扎成大扫帚,在土院坝上扫过,留下道道痕迹,就像拿着巨大的笔,在大地上作画。小巧的芭笼在农忙时节被挂在腰间,撒下种子。农闲时节,芭笼休闲地挂在吊脚楼的栏杆上,享受清闲时光。厨房里的筷子、筷子兜、竹壁兜,都是竹子做的。最有趣的是一个竹提子。在中锅和大锅之间的汽罐里,有一只大大的竹提子,大而空的肚子,细长的手柄,用来舀水十分好用。这只竹提子,在水里泡了十几年了,通身变得浑浊深沉,却还是完好无损。

外婆手中的竹篮,是乡村的魔法师。夏天,外婆早晨出门时,篮子空空的,回来的时候,篮子里装满了黄瓜、豇豆、四季豆等。冬天,外婆的竹篮里也会装满切块的土豆,到地里面埋下一颗颗希望的种子,第二年春天土豆花开,白色花朵在风中笑着,地底下的土豆悄悄长大。不多久,竹篮再次装回大大小小的新鲜土豆。

竹子既可以用,也可以吃。不是每一个竹笋都能长大成挺拔的竹子,若是胖乎乎的穿着黑麻衣身子被外婆看上,就会被挖出来,装进竹篮。一部分竹笋和腊肉约会了,变成鲜笋炒腊肉。这道菜是我很爱吃的,鲜嫩爽滑,美味可口。外婆把另一些竹笋剥壳后,切成细丝在沸水里过一下后,拿去太阳下晒成干笋片。晒干的笋条,在冬天炖腊猪蹄,在汤中舒展身子的笋条,吸收了汤汁味儿,脆爽口感中多了无限滋味。外婆一双加长的特制竹筷子,伸进泡菜坛子,夹出洋姜、红萝卜、红辣椒等泡菜,为餐桌增加鲜辣口感。

我从外婆那里知道了好多关于竹子的言子呢。“稻草捆秧父抱子,竹篮提笋母怀儿”,真是把生命交替讲得生动形象。外婆鼓励我好好学习,要“竹子冒笋----一代胜过一代”,她对我的期望含在言语之中。我说话很快,外婆形容我“说话像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教导我要控制语速,把话说清楚。

外公是篾匠,竹子在外公手下变得时而刚强,时而柔软。做篾匠活路时,他走进竹林挑选适合砍伐的竹子。镰刀让竹子蹦出青色浆液,挺拔的竹子倒下,剔除枝条,精光光的竹子被他扛回家。成熟的楠竹,做成扁担。青色的竹子在岁月的打磨下逐渐变黄变深,它在外公的肩上挑着稻谷、玉米棒子进家门。

有时,外公扁担下的罗兜一边是红薯,一边是小小的我。一家人的生计就在这瘦长的扁担上,扁担压弯了外公的肩背,也挑出了他脸上的道道皱纹。竹扁担无声无息,只是歇在板壁一角。外公告诉我一句歇后语:“嫩竹子做扁担-----担不起重东西。”那时,年幼的我只明白字面意思,脆嫩的竹子不能做扁担,不然怎么才能挑起我呀?

锯子、推子、刨子,在这些工具的帮助下,外公把整根竹子锯断、剥皮、划丝......在他一双灵巧的大手劳作下,竹节变成竹丝、竹片、竹条,背篓、晒席、簸箕、团窝、筷子兜等生产生活用具,在经纬穿梭间诞生了。这些竹制品,最大的就是晒席,摊开后就是一张巨大的竹地毯,谷子、玉米在上面睡觉,被太阳晒得麻酥酥的。有时,连盖翻卷着拍打豆子,一颗颗黄豆也跑出来玩耍了。簸箕、团窝、筛子可以晾晒土豆片、南瓜片,也可以装糍粑。不同的时节,这些竹制品都不会闲着。

外公编织的大背篼,多是用来背猪草、红薯等,小背篼又称为“凉背”“马湖背”,精致玲珑,用来背着走亲戚或是赶集。还有一种内带小凳子的背篼,是专门背孩子的。小小的孩子,在妈妈背上随着妈妈的劳作颠簸着,就在这些摇晃颠簸中长大。

宋祖英一首《小背篓》唱出了这样的母子深情。或许,很多人回想起母亲的味道,都会离不开这淡淡的背篓竹香吧?还有竹编的摇兜,铺上柔软的小被子,就是婴孩成长的摇篮。母亲一边做手工活,不时地轻晃脚边的摇兜,嘴里哼着哄孩子的小曲。母爱摇进了淡淡的竹乡,也进入了婴孩甜美的梦。

外公把剔篾丝剩下的材料宰成一段段竹节,捆起来放在吊脚楼底层的柴火堆边,风干后这是极好的柴火。烧火做饭时,干竹子在灶肚子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像在唱一支欢乐的歌曲。厨房的柴堆,也散发着干竹子的香味,相比生竹子的清新香味,这是一种干涩的香味。

外公说,他和竹子打了几十年的交道,竹子长到何时适合砍,根据不同大小的竹子做成不同器具,这些早已烂熟于心。他告诉我,做人也应该像竹子那样挺拔飘逸,刚强且柔韧。

乡下孩子没有现成的玩具,就自己发明。男孩子们爱打斗,就自己用镰刀砍竹块,做一把宝剑,在院坝里跑来跑去,一边说“看剑!”女孩子们文静得多,用竹条做一个圈,加上木棍,再找些蜘蛛网覆盖在竹圈上,一个捕捉蜻蜓蝴蝶的工具做好了。也有孩子请爷爷或者外公用锯子锯几个竹环,来玩套圈的游戏。夏天捉迷藏时,也有不少孩子躲进卷好的晒席里,默不出声,让小伙伴找不着。我小时候,总喜欢请外公用细细的竹丝做绣球、编一个小牛之类的玩具。我的竹绣球,带到学校去,同学们都抢着玩耍。

除了玩竹子做成的小玩具,更好玩的是在竹林去寻宝。一年四季的竹林清脆悠悠,除了春天长竹笋,还有老鼠屎草、三叶草、鸭脚板花。让孩子最欢喜的是雨过天晴,竹林里冒出竹荪,白花花的网状帽子,这也是难得的美食。我喜欢做记号,除了在外婆家阶沿的柱子上刻下身高的位置,我也总去竹林里刻下身高印记。只是,竹子长得比我快多了,不多久我的“身高”就被竹子噌噌地带得老高。楠竹身上有白色的细细的灰,就像一块小白板,我也总在上面写写画画。

孩子们多数时间都和竹子和谐相处,可是有时也被它们欺负。竹条被剔得干干净净,就是一根利索的“刷条子”,乡下孩子没少吃过它的威风劲儿。放牛吃了别人家的庄稼,或是调皮捣蛋做了别的坏事,“刷条子”就会在孩子身上留下颜色或深或浅的红条印记。

去年春节回到老家,妈妈说还是老家的竹刷把好用。外公很快锯了竹段,给妈妈做了几把刷把。我说想要一副快板和一个竹子笔筒,外公二话没说,就给我做了。看竹段在外公手中轻松变形,我自己也倒弄着玩,才发现并不容易。竹子块坚硬无比,打孔的螺旋钻差点伤到我的手,我只好作罢。接过外公递过来的快板和笔筒,我触摸到他干燥粗糙的手,指节粗大,有些变形,上面许多伤口疤痕。外公笑着说:“做篾匠哪有不被刀子吃几口哦,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一丝丝的竹条,一声声脆脆的刀划声,一个个无言的伤痕,这就是外公作为父亲对子女后辈的爱,和竹子打交道的几十年,也是他风雨承担家庭责任的岁月。渐渐长大,经历的事情越多,我慢慢开始明白了外公那句“嫩竹子做扁担——担不得重东西”歇后语的含义了。外婆说的竹笋吸够营养自会冒出地面,我也懂得了内在的深意。

毗竹而居的岁月,宁静厚重。竹子或吃或用,养育丰盈了山里人家的生活。我也曾是一颗山村小竹笋,迎风长着。长成一棵刚强且柔韧的竹子,岁月是无声的魔法师。山村的竹,如此清逸,如此无私,如此值得歌颂,如同外公外婆那样的山里人身上散发的朴实与坚韧,那是对生命之田的坚守和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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