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又写胡兰成

最爱的作家是胡兰成，与我是知音人。

还记得年少时读他，感动的要哭。是哭的稀里哗啦。

胡兰成的作品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很多人读不懂的，因为艰涩。

艰涩是许多话不说明，不解释，只答案放在那里，一锤定音，让人不明所以。

很多时候让我想到诸子百家。那是文学最好的时代。（当然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这取决于你看的角度。）

我只看文学。

在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时代，经历，背景，比起文学都应该让步。现在是人类生存最好的时代，但若无伟大的文学诞生，就是可悲的时代。

文学高于时代。

读胡兰成又总会想到曹雪芹。云山雾罩里，他的念念不忘与《红楼梦》的写作初衷并无二致。

不同的是曹雪芹的念念不忘还可以直言不讳，而他却只能隐之又隐。

所以有时我又以为胡兰成应该更伟大些。

“文章憎命达”，人只有经过更深刻的痛苦，才会看到更不一样的风景。这不知道究竟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也许是一体两面，这又跑到了阴阳学说。

中国人真伟大，发明了《易经》，反正正说正有理，反说反有理，怎样都对。

不是天地不仁吗？那就自己对自己仁慈，自己来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弱者才祈求上帝垂怜，强者自己书写命运。

胡兰成有言：敌满天下。有志气。

中国人真不幸，有这么多纲常伦理来束缚自己，亦束缚人。

你说不好吗？也不见得。无以规矩，不成方圆。

孔子的“随心所欲，不逾矩”，这不逾矩里，也出现了一代又一代可歌可泣顶天立地的伟大灵魂。

苏轼的“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读来还是让人热泪盈眶。

杜甫的“收汝泪纵横，天地终无情”，这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一位立志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儒者，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阴一阳之谓道。有生逢其时者，就有生不逢时者。不过顺境逆境而已。

到底顺境少逆境多，其实也不见得。只是逆境多出诗人，便觉得好像人生处处是逆境了。

现在人读胡兰成，到底包容些，因为现在没有仇日情结。

胡兰成于当时是不被容的。他被排除在中国文化之外。

中国人的一套伦理道德，胡兰成触犯了。所以去国离乡，流落天涯。

他的作品里全是对故国的怀念，却不明说。这是他的自尊心。有志气的人往往自尊心强烈。

我说这话肯定有人反对。汉奸还会有志气？骗谁？

汉奸是别人叫的，他可从不认为。

很多是都是这样。曹雪芹给自己的批语：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屑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每读一次便要掉泪，这哪里是他以为，是别人以为。

中国人最聪明，知道语言的杀伤力，对人品头论足。三人成虎，说的多了就成了真的。

可是他哪里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屑无双”，我倒愿意做其门下走狗呢，哪里够得上。

他把这批语写在这里，亦是有自尊心，有志气。

胡兰成却不然，批语也不敢写。没人看的。

于是就在那里反反复复说着，怀念着。

胡村的风光，中国的山河岁月，礼乐风景，没人在乎，他便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然后形诸于笔端。

胡兰成的很多东西都是重复的，有人嫌啰嗦。

然而他重复一遍，我便难过一遍，越重复越难过。直到最后痛哭失声，竟至号啕大哭起来。

那一遍一遍的重复是想念啊。

然而他从不说想念。

这是志气。若说了，气泄了，便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