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婆
忆外婆
我的外婆——谢美兰
那个善良的人儿去世了。
外婆去世的第二天就是她生日。
可惜她没等到，不然就是她满百岁的日子，我们都等着替她庆祝。
原来上次回家见她竟然成了最后一面。
电话里母亲说她走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随后甩了自己一巴掌。她明明这么渴望我陪着她，自己怎么不多待一会。
去世的前一天，我刚好回家。她很开心，能坐轮椅了，见我拿了橘子，说想吃。
我跟说她拉肚子还没好，不能吃哦。她扁着嘴巴，像个孩子。看着她这么好笑的样子，就剥了两个。
给她放进嘴里，竟然还晃头晃脑，脸上的皱纹因为开心，挤的有点往下掉。
现在每回想一次，心就疼痛一分。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多剥两个，慢慢剥、慢慢喂、让她慢慢的看着我……
人多不足以依赖,要生存只有靠自己。
外婆很高很高，我小学六年级了还是只能抱她大腿。她脚也特别长，母亲给她买的鞋子很多都是男人穿的。
她说，只有千金小姐才裹脚，穷人家的孩子裹了脚就没法干活了。
外公被当成政治犯的那段时间，外婆就是靠这双脚挑起一头家。
挑着担子，一头装着咸鱼水（外婆说以前穷人家都是拿这水拌菜，盐是很贵的），一头装着做水烟丝。
每天天开始黑就出发，最短的都要走两天。有时候会约上几个朋友一起，但更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夜里行走脚受伤是常有的事，如果流血了，就在担子里抓一把水烟丝一捂，等水烟丝跟血凝固上了就继续走。
有一次突然下起雨，无处可躲。外婆走的太急，没看到前面的斜坡，连人带担滚了下去。
咸鱼水没了，水烟丝也淋湿了。
“我坐在泥里嗷嗷大哭，骂自己没有用。想想家里的孩子还等着这担东西卖了换米，一把把眼泪抹了。”
“那天，雨停以后。我把烟丝挤干水，然后在太阳底下足足拌了一天才晾干。”
所以外婆的脚趾甲很丑、很厚还外翻，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如果一个不小心就会剪到肉。但是就是这个没有一处完整的脚，养活了一个家。
我很怕给外婆剪脚指甲，每次她都会说鬼故事。
“有一个晚上经过红薯地，看到有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在那里吃红薯。我刚好也饿了，走过去想叫他给一根，他抬起头看看我说‘大姐，这红薯挺甜的，但是我刚好吃完，你可以自己挖一根。’刚说完人就不见了……”
“有一次我经过一个鱼塘，很多个女人在那里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嘻嘻哈哈的聊着八卦。我刚好也累了，放下担子走过去洗把脸。她们见到我走过去，忽然就不说话了，我觉得很奇怪，抬起头刚好见到她们轻飘飘的飘过去……”
“外婆，你见这么多鬼不怕吗？”
“见多了，也就不怕了。那时候有鬼是很平常的事。”
付出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种善良，无关回报。
外婆认识很多人，经常有人提着一袋红糖或者一斤水果来看她。哪里的人都有，隔壁村的、别的城市、甚至外省来的。
母亲说，外婆以前种了一个山头的菜，谁经过这里都可以摘两斤回家。甚至很多人无法裹腹的时候，外婆都会把家里煮的那一锅红薯粥端出来一起吃，时间久了大家都把外婆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还有一些是以前赶担子的时候外婆帮助过的。
别人都称呼外婆为五婶，来了也不急着走，经常一坐下就是聊半天。我很多时候都能见到外婆跟他们聊的眼红红的样子。
聊到最后外婆总会感叹一句“人生在世……”
后来外婆越来越老了，只能坐轮椅，看她的人也越来越少。
她经常会一个人看着门口发呆，她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忽然满眼都充满了寂寞。
那天我回到家，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安静的坐在她轮椅脚踏板那里玩。外婆在说着什么，靠近一点才听到：
“我哥哥（我外公祖）以前种的地可多了，就是秧苗都有几亩，那时候一天三餐都是吃米饭。家里养了好多鸡……”
她说的很投入，连我搬了凳子在边边坐着都没发现。小孩子大概也听腻了，走了。外婆也没有停，一直说着那些我已经可以背出来的往事。
“哎！人生在世……只有棺材没躺过咯！”
我心里听了直颤抖。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那年初三，我经常下了课就踩着单车飞奔回家，晚上就把她推到旁边陪着学习。
外婆说，她最后悔的就是太忙，没有时间跟外公识字，不然就可以看着我着作业。
我经常见她拿起书本一页一页的翻，也不懂，但是感觉像是融进了书本里。
有一次我隐约听到外婆轻微的一句：第一章。我惊讶的跳起来“外婆外婆，原来你识字。”她抿着嘴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都浮起一丝红霞。
外婆终究是老了。
“外婆，我回来了。”
“你又来看我啦，谢谢你咯！这小姑娘就是好心肠，你哥哥结婚了吗？”
“您长的这么可爱，我肯定要经常来看你的。我哥还没结婚，不然呢得带着侄子来看望您咯！”
她抓着我的手很紧，好像一放手我就不见的样子，我偷偷的抹着眼泪。
外婆开始老年痴呆了，每次都把我当不同的人，还经常以为自己没结婚。
外婆连轮椅都坐不住了，只能躺床上。她寂寞啊，经常一个人很大声的叫唤。
有一次我回到家，见到她头发凌乱的披着，帮她擦身子的时候发现因为长期躺着，屁股后面有一块肉开始溃烂了。
我红着眼跑出来跟母亲发脾气，母亲任由我说，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
“妈妈知道对不起外婆，没把她照顾好。可是妈妈只能早出晚归的才能顾起一头家。”
外婆去世那天，我不在家。母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
我一下课就跑回宿舍嗷嗷大哭，脑海里出现了外婆没有人打理的样子：头发胡乱披着，嘴巴因为叫唤而微张……
外婆生平最爱干净，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头发一丝不苟的在后脑勺挽起一个发结。
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送外婆最后一程，没有让她穿戴整齐的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