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武林
年轻少侠王小明摸鱼时跌落山涧，意外拾得一部武功秘籍《葵花宝典》。
苦心研读《葵花宝典》三十年，在江湖一级刊物上发表十余篇论文，王小明被誉为“一百年来最懂《葵花宝典》的人”，但始终没有学得神功。
却带起了武林中理论研究的热潮。
《论太极拳“天人合一”精神在宗教中的应用》《唐门炼毒法浅谈——以蛇毒为例》《西域铸剑法温度控制方法》《“桃花剑法”与江南地区环境保护政策关联性分析》《气候变冷背景下，天山神功发展方向研究》，各门各派都开始了对自家武功的研究，一大批论文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发表。发表论文的期刊从10页变成20页又变成50页，即便这样，排期也在一年后。为了研究其他人的论文，期刊一时间洛阳纸贵。
一些黄牛向不明就里的武林人士提供快速发表论文的后门，但往往文财两空，钱被人骗去不说，论文也叫人抄了去。一些小作坊出版刊物，无需排队，付费即可发表，但这些刊物良莠不齐，为正派人士不齿。各种研究协会也顺势而生，进行论文点评、评比，在大会上获奖成为众多武林人士扬名立万的好方法。
其中最权威的，当要属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李大拿很头疼。
他拜师已经十年了，练习武功十年仍未出师，是门派里最资深的练习生。
小时候，他听妈妈讲大侠的故事，飞天遁地、行侠仗义，他哭着闹着辍学上山学武功。谁知道，山上要读的书比学堂里的还多。
拜师时，师父说，这孩子根骨奇佳，必是学武的好料。
李大拿很开心，怎么说？是我眼神凌厉还是腿部有力？
这孩子后脑勺很大。
李大拿眼看着师弟师妹一个接一个完成答辩，拿着论文去闯荡江湖。自己每天在房里挠头，头发掉了不少，字一个也写不出来。
师父说：“要不是看你有一手绝技，我也不会容忍这么多年。”
李大拿虽然自己不会写，却非常擅长点评别人的论文，对观点看法提修改意见说得头头是道。因此，每年师弟师妹论文的批改都是他帮师父完成的。
李大拿翻着门派的武功秘籍《牛头山长拳教学》。相传祖师爷本是村中猎户，山上打猎偶遇一母一子两只白虎，不忍杀生，射出十发空箭，两只白虎摇身一变成两位白衣仙人。仙人感念祖师爷好生之德，传授一套拳法。从此开山立派。
可惜祖师爷文化水平不高，秘籍总共也就一百来字，除了基础的功法和插画没什么内容。师父几十年前写了一篇《论牛头山长拳拳法与老虎捕猎的相似之处》作为毕业论文，被誉为门派的惊世之作，大家都说写出了门派拳法的精髓。
李大拿端详师父的论文，想不明白师父是怎么从几行字里研究出这么多东西的。
建派五十年来，师兄弟姐妹已经把秘籍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遍，甚至从秘籍研究到这座山，例如《牛头山长拳源起牛头山原因分析》《牛头山环境对牛头山长拳练习的有益性研究》。自己实在不知道写点什么了。
说起来，李大拿刚上山的时候，曾见到师父打过一次拳，拳法有模有样，但总觉得打起来不是很连贯。师父说，现在武林中只看理论研究水平如何，不论武功高低，一定要把门派的秘籍读懂读透，写出足够好的文章才能在江湖上立足。
但李大拿看过一次后，就忘不掉了。他在脑海中演练无数次，发现拳法的几个破绽。
不过，写自己门派武功破绽，恐怕更不能毕业了。
李大拿送回论文正碰到师父在藏书房，他蹑手蹑脚顺着排排书架边缘走进去。
“李大拿！”
“师父。”又要被训了。
“大拿，你入门已十年，莫说师父不教你，我自己便给你十几个选题，为何你还没写出一字半句？”
“师父……我实在是没什么想法。”
“这秘籍你看过不下一百遍了吧，你就是抄，也该抄出点什么了。”师父长叹一口气。
“要不我抄一遍？”
“走！”
李大拿真的走了。
师父说，与其天天没有灵感混日子，不如趁武林大会见见世面，或许看到泰山北斗写的论文能有所启发。
李大拿想，或许自己压根看不懂，但闲着也是闲着，背起行囊出发了。
今年武林大会由少林寺主办，嵩山脚下各个村子人山人海，李大拿第一次见那么多人。
眼见前方围着一大波人，李大拿寻着一个面善的，一拱手：“这位大哥，这么多人干什么呢？”
“签名会啊。”
“签名会？”
“嗐！就是文章作者给你签名。”
“这么多人啊。”
“这可是江南十家的吴公子的签名会，文章写得好，人又长得帅，你看这么多小姑娘呢！”
江南十家是吴、鲁、孙等多个江南宗族的联盟，吴家是今年轮值主席，推举大少爷吴成书来参加武林大会理所应当。不过这签名会，倒像为接下来武林大会造势的活动。
李大拿绕过人群，街上有不少摊位在卖期刊，几个人围站着讨论最新发表的论文，顺便八卦一下今年各大门派的表现。还有的摊位提供论文指导培训课程，一两银子一节课，七节连报八折优惠，但也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指导论文的讲师都是外聘的正派名人，但参加培训的人多了，名师一课难求，不免就有人浑水摸鱼。朝廷颁布政策，严查论文指导培训班讲师资格，同时禁止国子监主讲在外指导论文写作——毕竟武林中人还是文化水平有限。
李大拿颠颠怀里的银子，估量一下回去的时间，走过人满为患的餐馆，走向路边一个小茶摊。
茶摊老板是个秀气的年轻人，炉火上煎着几壶茶，远远就闻见一股清香。老板端出一碗茶，茶水热但不烫口，清却香气扑鼻。李大拿抿一小口，茶叶的芳香在嘴中充盈开来，茶水顺着喉口流下，感觉整个胸腔都沁透了。
“好茶！”李大拿脱口而出。
茶摊老板微微一笑，没作声。
一旁几个人议论今年的武林大会，李大拿来了兴趣，竖起耳朵偷偷听。
“看这么多人围着，十家今年势头很猛啊。”一个年轻的后生望着人群说。
“哎，没用没用。”年长一点的男人摇摇头。“少林寺今年是主办方，坐拥地利，更何况那百年藏经阁不知道多少文章经典，随便写点什么都够瞧的了。”
“你们呀，一群老爷们眼界太浅。”桌上唯一一个女性开口，她穿着淡黄色的长衫，蓬松的头发上夹着一只花蝴蝶。“现在朝廷抑佛崇道，武当派最近几个月的文章都在研究朝廷政策，这都看不出来还做什么媒体人？”说完，她瞥了眼一边偷听的李大拿，飘来个媚眼。
“你……”几个男人一时哑口无言。
李大拿脸颊通红，低头喝茶。
抬起头时，几个人已经走了，茶摊老板又端来一碗。
“老板，我不喝了。”
“没事送你，反正我这里人也不多。”
李大拿和老板攀谈起来。“这茶水确实不错，不知是什么茶叶？”
“泡茶可不光有茶叶，我这泡茶的水取自三十里外的山上，溪水干净清澈，茶叶是云雾山上的明前嫩芽，再加上数道冲泡，火候、程序一样都不能少，才有这一碗茶。”
“可惜大家不懂品尝。”
“他们啊，眼中只有文章，可写了再多文章有什么用呢，功夫要靠练，就像我这茶水一样，光看书难道能知道什么茶好水好吗？”
“的确，我学武十年，每日看文章，却学不到一星半点儿功夫。”李大拿觉得老板言谈间颇具道理，又与自己想法相投，不由得感叹。
“小伙子，我打算去品鉴天下泉水，看究竟什么才是真正泡茶的好水，要不要和我一起？”
李大拿看眼前老板和自己年岁不过相差一二，被叫小伙子颇为奇怪，但他言谈中又像是经历非凡。
“老板您胸有大志，可我师门任务在身难以相随，若有一天成书，必定买来一阅。”
老板轻轻叹口气，转身继续去摆弄茶壶，不再理会。
李大拿也不好再多坐，把钱放在桌子上，临走前又想起来。“老板，敢问如何称呼？”
“我姓陆。”
李大拿随人流上了山，少林寺门口拉起横幅——“第一百三十九届武林大会——暨第二十五届武林论文评比大会”。
本次武林大会分为初赛，复赛，决赛三个阶段。初赛阶段不设置答辩和旁听，报名门派需提供一篇论文，由大会评选委员会内部评议，分数最高的十六篇论文所属门派进入复赛。复赛阶段，十六个门派两两分组，提供新的论文进行答辩对决，获胜门派晋级决赛，答辩过程可以自由旁听，所有决定权都在评选委员会手中。决赛阶段同样可以旁听，八个门派提供第三篇论文答辩，由五人组成的评选委员会和二十位专家评审即时打分，分数最高的门派将获得“武林第一门派”的称号，论文的写作者也将在最新一期的《江湖风云》武林人士排行榜上成为新的“武林第一”。
少林寺外院内每两棵树系一条长绳，论文拆开挂在长绳上供人阅览。平日远不会有这么多人的古寺一下挤到无从下脚。
李大拿仔细读着每篇论文，少林寺提供的是武林中炙手可热的知风和尚的文章《达摩十八手与鱼龙帮连环腿步法异同对比研究》。不愧是百年少林寺，武功秘籍浩如烟海，能写的东西实在是多，只是李大拿读了半天，觉得这文章只是单纯探讨外家功法，没什么深度。旁边是丐帮推选的论文《丐帮入门功法教学难点分析——以莲花掌为例》，来自于丐帮负责新人培训的万贯钱万长老，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入门培训的确重要，可这论文也不过停留在教学分析上。其他峨眉、天山、华山等大派的论文如出一辙，内容泛泛。
反倒是李大拿不怎么听过的小门派论文让人眼前一亮。空竹派性善大师的《竹音密功对人体经脉影响在抑郁症治疗中的应用探索》，不仅写明空竹派神功竹音密功是如何通过音律影响人体经脉的，还将其与抑郁症治疗结合起来。李大拿感叹，性善大师果然人如其名，有一颗救世济民的心。还有兽宗宗主宰千秋的《御兽法决对奶牛产奶量影响分析》，用两年时间做对照实验，有大量一手研究数据佐证，给畜牧业带来重大提升。
李大拿皱起眉头，这些小门派不仅真正研究门派武功，还投入到各行业中探索不同的应用思路，那些武林大派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身边一个声音传来，李大拿看过去，心头一动。
是黄衫女子。
她不等回应继续说道：“武林大会分为三轮，第一轮是闭门评选，评委本就是这些武林大派的人，反正都会晋级，好的论文当然要留到后面再用。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为了脱颖而出，不得不第一轮就把最好的拿出来。”
“可这样……”
“可这样，他们后面又怎么和那些豪强竞争呢？”黄衫女子顺着李大拿的话说。
“这也太不公平了。”
“为了出头，他们只得把门派最珍贵的心法秘籍拿出来剖析。”
“这怎么行？”作为江湖中人，李大拿深知门派秘籍就是门派的立身之本。如果秘籍都被人研究透了，这个门派也离灭门不远了。
唉……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
“我在写一篇报道，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保护那些小门派，要不要一起来？”
“报道？”李大拿这才想起来，黄衫女子提到过她是媒体人。
“那就说定了，今晚子时院外见。”
“我是在问……”
黄衫女子转身隐没在人群中。
夜，喧闹的人群早就散去，毕竟少林寺不进油荤，满足不了武林人士的胃口。
李大拿蹲在墙边，细听周围的动静，万籁俱寂，连只蝉鸣都没有。
后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喂，这边。”不知黄衫女子是何时到的，她指向身后。
沿着外墙一直走，李大拿估计墙另一边应该到了内院。墙边有块大石头，似乎有意放在这。
“踩着石头，爬上去。”
“这样好吗？”李大拿还是有些犹豫。“你怎么上去。”
话音未落，黄衫女子脚一点地，贴着墙飞了进去。
李大拿爬上墙头，看到院里的几栋建筑差点跌下来。
院里最高的建筑是藏经阁，少林寺内最森严的场所之一。楼高四层，六丈有余，楼前有佛偈石碑不计数。
藏经阁大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反倒是远处一个矮楼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黄衫女子招呼李大拿下来：“放心，今晚人都在前院。”她带着李大拿摸到藏经阁门口，在门锁上捣鼓一阵，竟打开了，两人推开一个小小的门缝闪了进去。
李大拿看着黄衫女子径直走进书架深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
“别点灯，会被人发现。”书架里飘来一句话。
李大拿借着月光辨认。不愧是百年藏经阁，架上分门别类放置着佛经、秘籍、论文等各类文本，书架几乎顶到房梁，普通人一辈子不知读不读得完。
走上二楼，几排桌子上放着不知什么文章，黄衫女子拿着几张纸蹲在窗边。李大拿走上前，发现竟是此次武林大会第一轮的论文。
“这位小姐，你把我带进佛门重地，若是被人发现我们百口莫辩，总该跟我解释解释吧。”
“明明是你自己跟进来的，我哪里带你了？”
“……你怎么这样？”李大拿见识过黄衫女子的伶牙俐齿，知道说不过她。
“哎呀，算了算了。”黄衫女子盘腿而坐，讲起了故事。
“我呀叫星欢欢，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我爹是星月门的掌门，门中武功星移神功虽然说不上多厉害，但是也有它的妙处。你听说过吧？”
“似乎是听过……只是，好像最近几年没听过消息。”
“那当然了，六年前门派就没了。”
“没了？”
“八年前，我爹参加武林大会，凭一篇《星移神功的内功心法浅谈》进了第二轮。”
“能在武林大会进入第二轮，实属不易。”
“是啊，当时我爹很高兴，却不知这才是危险的开始。”星欢欢说着，眼眸中有光，像是月光，像是泪光。“论文里透露太多门派武功的秘密。一年多以后，有人找上门，把我爹打成重伤。”
“你是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关系？”
“当然，平时也有人会上门讨教武功，可那次来的人招招打到弱点，就好像刻意研究过一样。”
李大拿细细思量，觉得听上去的确诡异。
“我本想去寻仇，可找不到那人，而且我武功不好，只能想别的办法。我等了几年，终于有机会把这些名门正派的龌龊事揭发出来！”星欢欢露出半个脑袋，看着远处的矮楼。“那是大会评选论文的地方，他们今晚在那里决定第一轮的优胜者，少林寺却在藏经阁留了一份抄本！”
“可少林寺作为主办方，留底也算说得过去吧？”
“是吗?”星欢欢一时间沉默不语。
李大拿忽然留意到暗处有一阶小楼梯，却并不是之前看到上三楼的路。难道还有暗层？
李大拿摸上楼梯，发现有上锁的盖板封住路，星欢欢三下五除二又开了锁。
说自己武功不好，开锁倒是一流。
暗层一片漆黑，四周竟没有窗户，李大拿只得从二楼取来香烛。
这层同样摆满书架，几乎不亚于楼下，随手拿起一本翻阅，李大拿看得心惊胆战，星欢欢同样大吃一惊。
暗层藏的不是少林寺武功，也不是佛门经书，却是其他门派的功法秘籍和研究论文。
看来，这些年少林寺搜集天下论文，从中总结最关键的门派武功心法，然后逐一研究破解。
李大拿不敢相信，但事实又摆在眼前。
一本《星移神功研究》递到他面前，里面不仅写了星移神功心法，收录论文《星移神功的内功心法浅谈》，还有不同人的批注。
竟然是真的。
他扫过一排排书，突然拿出其中一本——
《牛头山长拳研究》。
李大拿和星欢欢在暗层一整夜，直至鸡鸣欲曙。
“我们得走了。”星欢欢将几页纸从书中拆出。“这些都是过去几届武林大会上的获奖论文，少林寺对其中武功心法的部分做了明显标记，我会在报道上全部写出来，你在干吗？”
李大拿揉揉眼睛，看了一整晚书视线都有些模糊。“我可能还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我需要一点时间，我们还能再来一次吗？”
“你还要进来？”
“这里东西太多了，我要再找找。”
星欢欢有些犹豫。
苦熬一夜，李大拿回旅店倒头就睡，醒来已是傍晚。
他赶到少林寺，第二轮复试已进入尾声。
院外公示有第二轮赛果，除了最后一组还在进行，其他都评选完毕。
少林寺的《金钟罩对不同火焰武功的防御效果研究》胜过了白鹤山庄的《白鹤剑法意境浅析》，后者李大拿看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懂作者在写什么，的确析得太浅。
武当派的《玄天正气功法第二阶段练法分析》胜过了铁面派的《梨园戏旦角妆容在面具中的应用》，后者内容实在是和武功关系不大，更像是化妆教程。
几组看下来，果然大派底蕴深厚，能写的东西多，研究也深入，小门派一年拿出一篇份量足够的文章已是不易。
李大拿忽然发觉，每一组都是一个大派赢过一个小派，看来这分组也有猫腻。
进到院里，院中搭起高台，台上撑着一张白布，白布正对主席台，两侧观众席人满为患。
空竹派大弟子针蔚然正在讲解《竹音密功尾音功效研究》。“研究发现竹音密功的八种标准尾音不仅单独作用会带来不同的影响，还可以通过连续出现同一尾音的方式加强效果，在论文中，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单押’。”
针蔚然将门派功法的核心拿出来讲解，令现场观众大为震撼。
“空竹派这次可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可算是有人能和他们比上一比了！”“讲的真好啊，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针蔚然讲完掌声雷动。
看来大家对大派垄断这事积怨已久，只是李大拿看过同组的另一篇文章——峨嵋派的《峨嵋指穴功和葵花派点穴手对比分析》，相比较而言，针蔚然的论文创意不错但底蕴略逊一筹。
果然，经过一番讨论，主席台上少林寺首座惟贤大师宣布：“本组胜者——峨嵋派。”
子时，李大拿和星欢欢又用相同的办法来到藏经阁暗层。
“你要找什么？”星欢欢看着李大拿的目光在书架上下扫视。
“要找什么？”
这个声音却不是李大拿的。
两人向后看去，知风和尚一脸阴沉地站在楼梯口。“两位深夜造访少林重地，不知何事？”知风和尚向前踏出一步，星欢欢向后一步。
知风和尚身形一动，灯光骤灭，李大拿晕了过去。
醒来，李大拿发现自己和星欢欢背靠背绑在一起，眼前一片漆黑。
“我们在哪？”
“我想应该还在藏经阁的暗层。”李大拿试图挣扎，绳子实在太紧。“你不是会星移神功吗，快想想办法。”
“都说了我武功不好，哪有办法！”
“你还想不想报仇了？”
李大拿只觉得周围空气慢慢变得滚烫，砰得一声，四周书架轰然倒地，自己被气浪顶飞出去。。
星欢欢把李大拿从地上扶起来。
“都说了我武功不好。”
赶到会场时，八个门派只剩武当少林两组。
武当派上一轮派出门下首席大弟子，这一轮不知又会是哪位高手。
可武当弟子站在掌教飞云道长身后纹丝不动。
就在所有人看向武当派时，空中倏然飞来一条白绸，一端落在高台中心，另一端远不可见。四位青衫少女单手托着一顶雍容华贵的轿子足点白绸稳稳落下。轿顶玛瑙垂缨，轿身金箔贴花，布面绣金丝百鸟朝凤，好不气派。
轿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武当派参赛论文《皇家子弟太极拳法教学法》。”
这话一出，专家席和观众席都炸了锅。
大家一方面议论女人的身份，一方面又评估武当这篇论文的份量。
能拿到这一手资料的人必定地位不凡，更何况皇帝尊崇道教，武当掌教每年都被请进宫中讲经，看来武当对武林大会冠军势在必得。
评委席上，惟贤大师开口：“莫非是淑妃娘娘？”
李大拿恍然大悟。
三年前，武当一位女弟子随掌教入宫被圣上相中，三年便升为淑妃。没想到武当竟然能请出她。
女人在轿中回应：“既是武林大会，便依江湖规矩，不必拘礼，下面，我简单讲两句。”
虽然已是后宫中人，但淑妃的论文依然严密周到，引用一年来在宫中太极拳教学的经典案例讲解方法，还对太极拳的推广做了展望和期许。
话音刚落，主席台几人还没说话，专家席里有人先发了声。
“淑妃娘娘的文章既脚踏实地，又高瞻远瞩，可谓不可多得的佳作，臣等也期待太极拳法在全国的推广。”
“孔祭酒，这是武林大会不是宫中，你大可据实评价，无需顾虑你我身份。”
国子监的孔祭酒吃了瘪，悻悻然坐下。
主席台武当派青屏道长示意评委。“可以打分了。”说完，举起手中的木牌。
孔祭酒想着刚才的话有些犹豫，身边的人手肘轻轻一拐，他如梦方醒，赶紧举起木牌。
“二十二分！”惟贤大师开口。已经是全场最高分，距离满分只差三票。
“哼。”
李大拿听到轿中传来一声不满。
最后一组，少林寺惟真大师。
台下不少人已经把武当视作冠军，少林寺还能有什么文章比皇帝妃子写得更重要？
惟真大师走上高台，一甩僧袍拿出论文。“少林寺参赛论文《苦行心法修行理念的社会治理有益性实验》。”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少林想逆转朝廷的态度？
武当派青屏道长眉头紧锁，看向掌教——飞云道长始终面无表情。
星欢欢碰碰李大拿。“怎么办？”
“再等等。”李大拿手心里全是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也不敢说。
惟真大师气定神闲地讲解道：“少林寺选取试点村子，通过对比实验研究修习苦行心法带来犯罪率减少、农业产量提升等方面的效果，下面我具体来讲。”
“等等！”人群中一个声音打断惟真大师。
星欢欢一跃跳上高台，李大拿站在她身后。
“两位少侠若有高见，不妨会后交流。”惟真微一颔首。
星欢欢并不理会，看向台下众人：“在下星月门掌门之女星欢欢，星月门八年前凭借一篇写门派心法的论文进入武林大会第二轮，但一年后掌门便遭人重伤。我近日却在藏经阁中发现少林寺研究星月门武功破绽的文章，不仅如此，江湖上各大门派都被研究了个透！少林寺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这话激起轩然大波，座下的各门派掌门、长老都高声呼喊。
主席台上惟贤大师起身，振声道：“少林寺从不做伤人之事，还请星女侠拿出证据，辱我佛门清白，休怪少林不留情面！”
“惟贤大师，你敢否认藏经阁中的文章吗！”星欢欢喊道。
惟贤大师回道：“确有其事，但少林研究各派武功只为对比分析，学术交流有何不可？”
星欢欢一下愣住，只有纸面证据，若少林寺不承认，自己无可奈何。
全场人都看着。
“学术交流当然可以，那我交流交流。”李大拿突然开口，看向惟真大师。“这篇论文写得很好，只怕不全是大师的功劳吧？”
惟真一愣。“当然，还要靠少林寺诸位师兄弟的支持。”
“是不是还要有天乐门的支持？”
主席台上，惟贤面色铁青。
惟真语调平静地回应：“少侠此话怎讲？”
李大拿从怀里掏出几页纸，向场下众人展示。
“惟真大师的实验数据，为何与天乐门去年所作论文《天乐歌法对社会犯罪率影响》如出一辙呢？”
惟真面不改色，但观赛的武林人士已经议论开了。
李大拿乘胜追击：“不仅如此，少林寺初赛论文和鱼龙帮的《鱼龙帮连环腿步法浅析》，相似之处可也不少，惟真大师，这不是巧合吧？！”
主席台上一个声音如响雷一般。
“惟真！”少林首座惟贤大师开口。“文章抄袭是少林之耻，会后我必会严查。”
惟贤这话把责任全推到抄袭者身上，倒是把少林摘得干干净净。
“这位少侠，我代表少林寺感谢你揭发，少林对论文抄袭零容忍，欢迎天下豪杰监督。”惟贤话锋一转。“不过，两位入我佛门重地盗窃资料，该如何论处？”
李大拿第一次感觉生死可能只在一瞬之间。
青屏道长开口打破了局面：“这位少侠揭发抄袭之事勇气可嘉，不知师从谁家？”
李大拿觉得这可能是救命稻草：“在下牛头山一门。”
“哦？”惟真突然开口。“莫非是张铁牛那派？”
李大拿不解，惟真突然叫出自己祖师爷的大名。
“哈哈哈，原来如此。”惟贤放声大笑。“张铁牛原是少林弟子，五十多年前因触犯寺规被逐出师门，这么说来，你门派武功可全是抄袭少林长拳！”
李大拿震怒：“胡说，我祖师爷武功是在山中不忍杀生白虎，得仙人所授，与你少林有何干系！”
“这事我早有耳闻，张铁牛箭法不佳，遇猛虎十射不中，只得赤手肉搏，还险些成了虎口中餐。你若不信，可去藏经阁看看。”
李大拿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看到《少林长拳功法》中分析的破绽，跟牛头山长拳的一模一样。
“两位所言，我可证明。”场边轿子里传出声音。
李大拿看过去，淑妃娘娘？
“娘娘都说是少林寺做的了，你们还不信吗！”星欢欢朝众人大喊。
“伤人之事，却不是少林所为。”
大家更疑惑了。
淑妃娘娘长叹一口气：“是武当派人伤了星月门掌门。”
李大拿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这些名门正派私下里到底做了什么？！
武当派一个少年向轿子喊道：“师妹，你怎能这样，武当待你不薄！”
淑妃娘娘顿了一顿，似乎想回应，又没回应。
武当掌教飞云道长坐在一边，捋着胡子默不作声，也不看任何人。
像是过了很久，淑妃娘娘才重新开口，话语透着冷漠：“我既入宫，便是替圣上考虑，替天下考虑。”
李大拿朝轿子抱拳：“多谢娘娘。”
“这早已是八大门派的默契，私下研究其他门派武功。若有相似，便除掉以防强过自己。诸位，你们仗着势力欺压他人，大搞武功垄断，可曾想过后果？”
武当派人群中传来长剑出鞘的声音。
不好！李大拿一惊。
突然，一支飞箭从院外直直射向飞云道长，速度快到众人皆反应不急。
箭却只是射在扶手上。
飞云道长神色自若，也不躲避，好像早已料到一切。
箭羽上印着几个大字——
神策军。
那以后，武林大会暂停举办，很多年以后才重开。
不过，那时已是不同的局面。
江湖上各大门派在朝廷监督下销毁研究其他门派的文章，并拿出资金支持研究门派武功实用性的研究。
李大拿回了牛头山，他问师父：“我们有存在的意义吗？”
师父说：“有用处就有意义。我正在村中推广牛头山健身操，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也能给村中留守老人找些事做。李大拿，你就做健身操教练吧。”
李大拿虽然没能学会举世无双的武功，却成为名垂青史的健身操大师，著有《牛头山健身操教程》《牛头山健身操三十六式》等，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书里只有插图没有文字。
王小明八十一岁那年，终于悟出一个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自己一直在读书，从来没有练过武功，怪不得一直学不会。
于是他要躬行。
可惜王小明理解错了，进行了宫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王小明竟然真的练成了《葵花宝典》。
自此，武侠界理论研究的风潮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