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被冠以“浪漫”之前

我好不容易才下决心，把我第一次同绿蒂跳舞时穿的那件朴素的蓝燕尾服脱了下来。这件衣服穿到后来已经旧得穿不出去了。我又让人照原样做了一件，领子、翻边袖口也和原来这件一模一样，还配了黄坎肩和黄裤子。

《少年维特之烦恼》·歌德

1774年，歌德的书信体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在莱比锡出版。这部小说之后的十年间，小说中的蓝色燕尾服成了欧洲年轻人追捧的服饰。这件蓝色燕尾服可以说是当时浪漫主义潮流的一个代表形象。

18世纪的时候，蓝色已经拥有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它被诗歌与艺术品冠以各种美德，爱情，梦幻，忧郁，梦想等。而一个世纪之前，从1666年牛顿的光谱开始，科学慢慢褪去了色彩的神秘。到18世纪的时候，新的色彩秩序已经彻底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色彩体系决裂，六个基础色（白、红、黑、蓝、绿、黄）被原色（红黄蓝）代替。在颜色的世界中，蓝色成为了绝对的主角。

“蓝色是天空，是水，是空气，是深度和无限，是自由和生命，蓝色是宇宙最本质的颜色。”

—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

蓝色得到如今的地位，历经了漫长的时间长河。它曾是罗马人眼中“野蛮人的颜色”，或是魔鬼形象的颜色，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如此美丽的色彩曾经在艺术作品中或者人类生活中仅仅占据了卑微的地位，扮演了无关紧要的角色。

下面的艺术作品主要是古典时代和中世纪的作品。作品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文字没有什么逻辑，想到什么就写点什么，但都与蓝色相关。

本期参考书籍：《色彩列传——蓝色》，帕斯图罗，以下所有加引号引用的文字都是这本书中的。

· 被冠以“浪漫”之前的蓝色 ·

庞贝壁画

公元前89年，庞贝城被罗马人占领。逐渐成为罗马富人的乐园。大量壁画和其他艺术品在这之后被创作。

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把庞贝城从地图上毫不留情地抹去，5.6米厚的火山灰把这个古罗马小镇和小镇中的艺术品完完整整地封存了将近1700年。

哈伦海布法老墓室壁画

这幅壁画创作时间大概在公元前1333—前1305年，处在古埃及的新王国时期（公元前1500-前1100）。

这一时期是古埃及壁画艺术蓬勃发展的时期，壁画中可见繁多色调的蓝色，不过主要是做背景色。例如这幅画中的蓝色代表着尼罗河水，逝者划着小船从人世来到冥界。

Mummy Mask of a Woman

50 B.C.-A.D.50

香水瓶with Egyptian Motifs  

公元元年左右

这是以前存的一张图，忘了地点是哪里了。是个香水瓶，照片看起来很大，应该是个很小的瓶子。

虽然，古希腊人已经知道如何制作蓝色颜料，也知道如何运用蓝色颜料进行染色和绘画，但是古希腊陶瓷器皿中是找不到蓝色身影的。古希腊的花瓶用色局限于黑、白、红和赭石色。

由于古希腊古罗马时期关于蓝色的词汇匮乏，相关的史料稀缺，有些学者甚至提出这样的疑问：古希腊和古罗马人能看的到蓝色吗？也有学者觉得这种说法比较扯，因为现代人的视觉器官和古希腊人的视觉器官没什么区别。

那么，为什么那时候的绘画中很难见到蓝色呢？这是因为在当时意识形态和社会文化中，蓝色无关紧要，那时候的人漠视蓝色，甚至对蓝色抱有敌意。比如，在今天，一双“大海一般蔚蓝的眼睛”是美丽的特征，在古罗马，却是不受欢迎的：

“一个肥胖的巨人，红色的卷毛短发，蓝色的双眼，面庞苍白得如一具死尸。”

——《婆母》·泰伦提乌斯

坎特伯雷教堂彩色玻璃

提到宗教中的蓝色，很多人会想到大教堂的彩色玻璃。其实，“直到12世纪上半页出现蓝底彩绘玻璃之前，蓝色几乎一直远离教会和基督教信仰。”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蓝色在宗教文化中是神圣的，是天堂的颜色，是圣母玛利亚的颜色。其实，在中世纪前期的符号体系中，蓝色依然没有重要的地位，社会生活和宗教活动中最重要的颜色依然是白色、黑色和红色。而蓝色，依然是个小透明，连绿色都不如。很多艺术家将天空创作成白色、红色甚至金色，也不用蓝色。

Ingeborg Psalter,c. 1195,

Illumination on parchment, 

304 x 204 mm,Musée Condé, Chantilly

图片来自豆瓣小站“手抄本绘画的艺术”

9世纪起，代表谦卑和苦行的黑色成为了修道院服饰的规定用色。那个时候将织物染黑是很困难的，直到中世纪末期，染黑技术都是高难度的。因此，在画作中经常会看到身穿蓝色、褐色或者灰色的本笃会修士。（书上看的，不是很明白，意思是不是说，在黑色成为规定用色之后和染黑技术成熟之前，在画中能常见到代替黑色的褐、蓝、灰？）

新生儿受洗 10世纪

直到十七世纪，在欧洲的的艺术作品中，蓝色才称为表现水的习惯用色。

 Lorenzo di Credi

圣母子与婴儿圣施洗约翰 1510

十二世纪之后，蓝色地位开始迅速改变，逐渐成为贵族的颜色，宇宙的颜色，玛利亚的颜色。这种地位的提升在十一世纪-十二世纪的艺术作品中就已经展露端倪了。

从十二世纪晚期开始，历经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蓝色通过绘画、服饰、彩色玻璃等彻底进入了教会。热爱颜色的教士开始赋予蓝色越来越难以取代的意义。比如Abbe Suger（1081—1151 ），他希望将教堂建造成一个光明与颜色的圣殿，因为教堂作为“神圣的殿堂怎么美丽都不为过”。他梦想着用宝石来建造教堂，蓝色恰恰是蓝宝石的颜色，蓝色和金色一样，开始用来表现“圣光、天光、万物所沐浴之光”。

蓝色在宗教中崭露头角的时候，天主教颜色界的三个扛把子——白色、黑色、红色的地位早已不可动摇，绿色作为“介于黑白红之间”的颜色，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由于其他颜色的地位过于稳固，蓝色虽说进了宗教的门槛，却依旧没有崇高的地位。

*这里可能听起来比较奇怪，绿色怎么会是黑白红之间的颜色呢？这是由当时的社会文化来决定的，当时的人们有很多放到今天难以理解的理解色彩的方式。这本《色彩列传：蓝色》的作者在一幅插图下面写了这样一句话，应该也可以表达一些他看到绘画功能的观点：

“绘画首先是意识形态的，其次才具有纪录性质。他们的功能不是‘拍摄’生物与实践的现实（尤其不是带颜色的现实），而是表达用来支配这个现实的意识形态价值与象征价值。”

威尔顿双联画 1395-1399

细节

细节

细节

今天我们常见的绘画作品里，玛利亚总是一袭蓝衣。事实上，玛利亚并非一直都是身穿蓝衣，直到十二世纪，蓝色才逐渐成为玛利亚的颜色。在此之前，玛利亚的可以穿着各种颜色，但基本都是“黑色、灰色、褐色、紫色、深蓝色或深绿色”这种表达悲痛的颜色。

十二世纪上半叶，蓝色开始成为画家们的首选之色，蓝色本身也开始变得明亮、纯净。一部分原因是：“玻璃制造商和装饰画师努力将这种全新的玛利亚式蓝色与高级教士建筑师们承自神学家的光线新理论结合起来”。

对玛利亚的崇拜稳定了蓝色潮流的发展，增加了了社会对蓝色的接受度，同时也让蓝色可以迅速的渗透到艺术创作之中。

穿蓝衣的查理大帝 1400

Homage of Edward I (kneeling) to Philip IV (seated). As Duke of Aquitaine, Edward was a vassal to the French king. Painting made in 15th century.

十三世纪开始，一些显赫的世俗人物也开始穿蓝色衣服。

除了绘画、服装等，蓝色日渐上升的社会地位还可以从徽章中清楚看到：

“从12世纪中期开始出现起到15世纪初期，蔚蓝在欧洲纹章中的出现频率持续升高。约1200年时使用率为5%， 到1250年升至15%，约1300年时升至25%，约1400年时达到30%。换句话说，12世纪末期时，20个徽章中只有一个使用蓝色，而15世纪初期，三个纹章中就有一个使用了蓝色。”

蓝衣骑士

老克拉纳赫画室 约1535

十四世纪，“蓝色骑士”开始出现在骑士小说之中，他们代表着“勇敢，正直，忠诚”。不过，相对于红色和黑色的骑士，蓝衣骑士还是很罕见的。

中世纪末期的时候，在意大利、德国，蓝色已经变成了世俗权贵使用的颜色，而皇室权利与罗马教廷依然由红色来象征。

穿蓝衣服的多了，穿红色衣服就会减少，那个时候衣服的颜色没有很多选择。所以，红色与蓝色之间必然会爆发冲突。冲突之一就发生在茜草商人与菘蓝商人之间。

有地方的茜草商人，比如在德国的图林根，茜草商人要求艺术家用蓝色来制作教堂彩色玻璃上的魔鬼形象；或者，在马格德堡——德国的茜草贸易之都，茜草商人要求画家们用蓝色在壁画中表现死亡和地狱。

蓝色的崛起损害了红色颜料商人的利益，于是很多红色颜料商人便用这些办法来贬低蓝色的地位，遏制蓝色潮流的发展。

尽管如此，服饰上的奢华的红色与蓝色的抗衡并没有撑过中世纪。

瓦莱达奥斯塔呢绒商

伊索涅城堡壁画 15世纪末期

根据规定，洗染商是有严格的颜色划分的。洗染商可以将颜色并置，或者重叠，但不允许把颜色混合。将颜色混染被认为是恶劣的行为，因为这“违背了造物主计划的事物秩序与性质。”

假如一个洗染商人想要染绿，那他可以使用绿色颜料染出绿色的织物，而不能混合蓝色和黄色得到绿色；

如果一个洗染商人想要染紫，那他可以使用茜草加上特定媒介染出紫色，而不能混合红色和蓝色。这就使得中世纪的紫色的色调“倾向于红色或黑色，而不是蓝色。”

一堂有关彩虹的课 14世纪

基督坐在彩虹上  麦克莱菲德诗篇集

1320－1330年

中世纪画家的调色盘 

1330-1340年

古典时代和中世纪时代的彩虹通常是有三个、四个或是五个颜色，而不是七个。

和今天画家们绘制的彩虹相比，古典时代和中世纪时代的彩虹颜色的数量、种类和排列为什么会不一样呢？既然那个时代的彩虹和人类的视觉器官于今天并没有区别，原因可能就出现在文化层面包括人们对色彩的认知上：

“认知不仅调动了生物器官或神经生物器官，更唤起记忆、知识、想象。”

Matheron Diptych 尼古拉斯·夫劳门特  

14世纪后期欧洲的洗染商经过的长久的努力，终于可以为羊毛呢绒染出“美丽、浓烈、稳定、耀眼”的黑色调。从14世纪中期以来黑色的推广对蓝色地位的进一步提升发挥了长远的作用。

道德与经济是需要是黑色发展的首要因素。14世纪中期的欧洲，限奢法令以及一些服装法令逐渐增多，这些法令的颁布原因大致有三个：

1 经济上，限制非生产性投资，例如服装；

2 伦理上，保持宗教上的简朴传统；

3 意识形态上，每个人都应当穿着符合自己的身份的服装。

穿着彩色衣服的疯子 1470

如今我们并不觉得黄色绿色并置有什么古怪之处，但这在中世纪人的眼中，却是非常粗鲁的装扮，比如上面这幅画。

那时候，某些颜色可以是侮辱性的标志，用于被歧视的人群。白色、黑色、红色、绿色和黄色都在此类标志中出现过，唯独蓝色从未进入过这一行列。这并不是因为蓝色地位高贵，恰恰相反，蓝色一直以来地位低微，这些歧视标志的发源之时，蓝色还不够格进入社会规章和价值体系之中。

但是，地位的低微又给了蓝色更多的自由，“它既不合规又不被禁”，它自由，中立，无害的”，这才让蓝色拥有更多的自由和其他颜色争夺。

尚帕涅

就到这里吧。就下来蓝色的发展会涉及到和宗教改革的各种关系，我自己还没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