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愤怒

一

回到家之后，月儿才开始恐惧。上一次偷钱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只偷了十五块钱，回家时说那些玩具是朋友送给他的。

结果母亲打的他屁股疼了好几天。现在他六年级，还是没有自己的经济来源。

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小妹，小妹说妈妈发现他偷钱了，六十块钱。

没有。

别装了，妈妈翻钱包了。小妹语气狡猾。少了六十块钱。

六十？他吃了一惊。

我只拿了二十块钱。

妈妈说是六十。小妹扬起脸说。而且说今天晚上要打死你。

哼。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去打台球啦。

月儿回家吃完桌子上的晚饭，难得母亲不在家逃过一次毒打。正准备出去玩的时候，路过卧室才看见母亲在睡觉。

他本想蹑手蹑脚地溜走。他想起了口袋里的那把小刀。

在两元店买了一把十元的小刀，那小刀是陶瓷做的，能过安检，店员说。那时他抽刀出鞘，满不在乎的摸了刀刃，手指上慢慢的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缝。

他走近母亲的床头。

那凶神恶煞的面孔，平时也不是没有慈祥过，但慈祥或许更加可怕。如今母亲睡熟的表情就像在梦中杀人曹操的脸。

那次他没有把要洗的衣服扔进篮子里，母亲便骂了他一个晚上。

他把刀举起来半天，得不到最后一丝动手的勇气。

小妹这时从屋外进来看见月儿手中闪着寒光的刀，悄悄的问他，你要干什么？

月儿在醒的人面前保持着拘谨，他把刀收回了口袋。

你去哪玩啦？他问小妹。

去朋友家里面。

你刚才在干什么？小妹又悄悄地问。

刚才我什么也没有干。差一点。月儿挤着眼说。

二

目琴做了一个梦，她得了重病，才50岁就躺在病床上，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将要死掉的时候，孩子一个都不在身边。她可怜吗？

在梦里面她隐约记得，儿子要在那天给妻子过生日，他们去外国度假了。而女儿呢？你想去？宁愿去看演唱会都不愿在她离世前陪她一会儿。她可悲吗？

不，她只是非常的生气，想要亲手杀死他们两个，后悔没有在他们是小婴儿的时候掐断他们的脖颈。可在小的时候，谁又能料到长大的样子呢？

她不能忘记她的儿子，是被寄予了厚望的，给了他那么多的爱，给他钱花供他读书，也许他的性格是比较软弱，那又怎样呢，他没有健康康的长大吗，没有给他提供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半年前收废纸的时候看到儿子的日记，写在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本子上，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她几乎每一页都看了，越看越生气。

等儿子放学，她把月儿叫到面前问他为什么写自己是一个暴力的母亲，说什么她有着毫不掩饰的控制欲。

你凭什么看我的日记！月儿反过来质问。

我想了解我的孩子怎么了？她理直气壮，再反过来问道，我对你怎么不好啦，你怎么觉得我不爱你？

月儿气得把书包摔在地上跑出家门。

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她带着怒气醒了。看见自己的小女儿睡在身边。才六岁，病床前的凄凉景象都只是梦。她松了一口气。

可梦中的场景马上浮现在面前，病房到处破洞的天花板，污垢的地面。护士们站在旁边指着她说，“她没有家人来。”

她望着女儿熟睡的脸庞，那纯真的可爱的面容，她找不出一点破绽，她不相信女儿以后会不孝顺。

小女儿在睡梦中微笑，也许梦都是反的吧。

先忍着吧，她起床走到书桌前。看见小女儿作业本上，有一半都是错的题。

明明是该上一年级的年纪，居然连两位数的加减都能算错！她越看越愤怒。

一个巴掌拍过去，小女儿睁开眼睛，茫然无措的眼神充满恐惧，一旦意识到那是妈妈在打她就委屈不已，望了目琴一眼就开始哭。

目琴的眼神带着泪珠，又带着凶狠。红红的射出逼死人的光来。

昨天会算的题，今天怎么又不会了？

你哥哥在哪里？

三

他在操场的篮球场上投篮，眼看着朋友一个一个回家了，操场上的灯都灭掉。散步的大人带着小孩推着车离开。

等我连中五个球就回家。他对最后一个走的朋友说。

结果第一球就没中。

他生气地往篮球架上一躺。今天太倒霉了，我就躺这儿睡得了。

走吧，朋友说。

我不走了。

你就住这儿？

真的。他说着又把篮球拿起来。

那我走了。他的好朋友离开前给他讲了一个鬼故事。

等连中五球就回家。他又对自己说。

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没有办法判断时间，只知道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围墙的村庄里传来狗叫。

我渴了，他说。他已经精疲力竭，还站在三分线往篮筐里投。不知从何处起的愤恨给了他力量。

他没有偷六十块钱，他只是拿了二十去打了一个小时台球而已。

他拿着篮球坐在那儿休息，夜里温柔的冷风吹过他浸透汗水的衣服。他感到一阵清凉的快乐，靠着球架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面自己只有七岁，在家门口打篮球，有两个大人走过来，问他说，小朋友要不要吃糖？

他点了点头。

大人给了他一颗塑料卷着的硬糖，拿着另一颗。

他把糖塞进嘴里，梦里面味觉出现混乱，硬糖像小时候喝的中药一样又苦又酸。但他假装很甜。

另一个大人牵着他的手，他回头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哼。”

跟着大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