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月光 | 小说《孤儿》第一章第三节

在这如水的夜色里，月光像流霜一样从玉盘中倾泻下来，铺满整个大地。舟舟坐在有点潮湿的田垄上，右腿压着左腿，手里捧着妈妈刚刚翻开的泥土，凑到鼻尖，闻到一股特殊的清香。在田地的对面，是一条小河，就是他上一次梦到过的那条河。忽然，他听到河水哗啦一声，一定有鱼！他边想边向河边跑去。

到了河边，他看到一大丛芦苇，摇摇晃晃，如同古代浑身铠甲的卫士。透过芦苇，他看到河水竟然是黑色的，里面除了一个月亮，什么也没有。这让他想起昨天上午学的《猴子捞月》，觉得那群猴子真的是蠢极了，月亮怎么会掉到水里呢，明明有两个月亮嘛，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呀。不过，他倒觉得水里这个月亮离着自己更近一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如果一直盯着看，说不定碰巧能看到嫦娥姐姐或者她那只淘气的玉兔呢。但他盯着水里的月亮看得头都晕了，却连玉兔的影子也没有瞅到。他捡起一个土坷垃，瞄准水里的月亮就是一下。哗啦——月亮像是一块圆圆的镜子，立马碎掉了，但不一会儿又和先前的一样完好无损，他真的好佩服水里这个月亮的自我修复能力。

从河边走回，他看到妈妈用铁锹一点点把脚下的田地翻了个个儿，翻好的地块像波浪一样。他一脚踩上去，软软的，很想躺在上面打滚儿。

这时，只听妈妈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完工咯。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把妈妈手里的铁锹反过来撂到地头上，让铁锹的正面朝下，这样就能使得它的长柄与地面有一定的空隙，妈妈坐在上面就不会使衣服沾到地上的泥土了。

她在长柄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在上个集市上买的烟丝，再掏出一张老日历的纸，把纸弄成槽状，使烟丝均匀地撒在上面，将纸卷成辣椒状，这样就把烟丝层层包起来。然后，她把烟纸的外沿在牙齿上蹭几下，顺势把它粘在了烟身上。最后，她用手从烟的小口处往大口处轻轻摩擦，好让烟纸适应卷起的惯性。从开始到卷好，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把大口处多余的纸撕掉，舟舟划着火柴，递到妈妈面前，火光像红狐的尾巴似的在她面前晃动。将烟头点着后，她从尾部一吸，烟头猛地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接着她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等妈妈把自己卷的那支烟抽完，他知道该回家了。此时，斜月西沉，静静的挂在树梢，没有先前那么明亮了。他走在路上，望着西边的月亮问：“妈，为什么我走，月亮也跟着我走；我停下来，月亮也停下来了呢？”她哈哈大笑，说：“月亮是围着你转的啊，你有没有发现，太阳也是围着你转的呢！”他转转眼珠想了想，的确如此唉。

到家后，天还没亮。他又回到自己的被窝躺下了，听着妈妈在屋外的脚步声，他心里很踏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按照妈妈的话说，太阳都晒屁股啦。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妈妈早已梳洗完毕，穿上了她那件玫瑰红的翻领刺绣T恤衫，那是姐姐前段时间在城里给她买的，而她也就在赶集或者走亲访友时才穿，玫瑰红的颜色使她年轻了好几岁。他下床后，也不吃早饭了，简单洗漱一下，就跟着妈妈上集去了。

在中国北方，有许多地方，尤其是在农村，都会有集市。槐花村的集市是一种间日集，每逢三、九开集。这一天正好是农历五月二十九。舟舟紧拉着妈妈的手来到集市上，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一进集市，先是卖老鼠药的，在药的前面还摆了几只死老鼠，用来证明药是真的，但如果你买回去，要么老鼠不吃，要么吃了也不管用。再往里走，就是卖新鲜蔬菜的，有刚从地里摘的茄子、豆角、西红柿等等，紧挨着的有刚出锅的油条、麻花、包子，还有刚从自家池塘捕的各种鱼虾。许多卖家都在卖力地吆喝着，或者干脆摆个小扩声器循环播放他家的商品。他们都沿着中间那条用砖铺成的马路，在两边依次排开，路的尽头则是卖衣服鞋子、锅碗瓢盆的。中间那条路是留给买东西的人来走的，他们有推着大横梁自行车的，有开着自己的小三轮的，有步行的，还有坐着轮椅的，都大包小包的，整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在集市的旁边有一排用红砖红瓦盖的房子，房顶的两端则各雕了一只鸽子，和真的一样，静静地望着对方。而在那排房子的最边上，竖立着一根水泥电线杆，上面固定着四个大喇叭，分别朝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此时，喇叭里正播放着陈少华的《九月九的酒》，“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他乡没有烈酒没有问候······”

舟舟和妈妈在集市上基本只买两样东西，一样是烟丝，这个她离不开，另一样就是包子。包子在槐花村里可谓是打牙祭的了，平时大部分人家只吃馒头，还有的人家只吃得起玉米面饼子。由于她的丈夫是烈士，因此会有抚恤金，而她自己基本上不会有别的花销，所以都会花在舟舟身上。每当她看到舟舟吃地满嘴流油，她都开心地合不拢嘴。舟舟每次都觉得，那包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他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但是，物极必反。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