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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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婷婷面色最近红润多了。
自从去年生下儿子,公公婆婆待她好了。家里请了钟点工,不用洗衣做饭,每天就是推着儿子逛,跑到小区楼下跟别人闲谈。小区有个花园,春天了,月季开得红的粉的一片。婷婷停下来逗儿子:宝宝,花。宝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抓,嘴里也是嘟囔着:花~花~那小手,柔软的竟像没骨头,嫩嫩的,滑滑的。婷婷看看自己的手,有点糙了。丈夫每天晚上还是往她身上蹭,说:你的手真滑。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
婷婷嚷:胡子拉碴的,脏死了!
她男人叫徐建国,大专毕业,学国际金融的。她是大学毕业,学财务的。俩人是相亲认识的。结婚的时候,建国二十八,婷婷二十七。建国是男的,还不显年龄。婷婷二十七,却觉得自己老了。中小学同学不用说,高中同学都有孩子了,大学同学也结婚了,最差的也订婚了。打电话约人玩,不是在带孩子就是在看房子。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人家都回家吃饭了,她还一个人在大街上找。时间长了,这感觉就像虫子一样,蛀她的心。心都空了。
她有一个男朋友,大学认识的,一起去上海打工。工作三年,也没攒下钱。在第三年上,婷婷爸得了急性肝炎。婷婷赶过去看。急性病,病得快,好得也快,但查出来好些慢性病。医生叮嘱得注意用心调养。父母年岁大了,家里又没儿子,她又没能力把父母接到上海。经了这一茬,婷婷觉着自己该回西安老家,尽起儿女的责任,让那男的一起走。那男的也是农村出身,家里穷,本事不多,不能给婷婷现世的安稳,常常存着自卑,逢事都让着她。但两人一起走,工作房子两下没着落,也不是个事儿。男的劝婷婷留下,婷婷就哭:你没看我爸爸病得那个样子。说着眼泪掉下来,浑身打哆嗦。男的看留不住了,百般劝婷婷别哭,让婷婷先去。等她在西安稳定下来,自己再找机会跳槽过去,就送婷婷去了火车站。婷婷一进站,又觉得舍不得,眼泪往下掉,不想走了。男的反倒说,去吧,等我一年。
婷婷走了。两人每天发着短信,睡前打电话。可这能顶什么用啊。一个人,看得见听得见摸不着,在半夜醒了也抱不住,跟不在有啥区别。男的一个月请一次假去看婷婷。两人亲热之后,婷婷就觉得委屈,死命打那男的,让他搬到西安来。男的答应着。投了简历,也面试了几家,都没在上海的工资高,过去没啥发展,预备再投投看。他们俩就这样拖着。时间充满恶意,日久天长都是煎熬,几天的亲热换不回一个月时时刻刻的孤独。他们都知道对方远了,就差没挑明。婷婷夜里想了半天,发了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然后关了机,在房间里哭,哭到第二天早上,打起精神上班。她不想让人知道她难过。手机关机十几天,男的也没来找她。婷婷又觉得伤心。同时又觉得自己伤心很不争气,可悲,强拗着不让自己伤心,每天对着镜子,想哭的时候给自己一巴掌,逼自己笑。她父母也知道她分了,没问原因,看着真断了,就琢磨着给婷婷相亲。两三次之后,婷婷遇到了建国。
建国他爸五十多岁,搞运输的,给公司起了个名,叫宏远商贸,其实就是二道贩子,搞批发,卖烟卖酒,也卖棉花大豆,长跑湖北河南,也到山东运苹果。总之就是啥赚钱弄啥。人瘦,精明,脾气坏,手底下十几个小工,都叫他徐扒皮。徐扒皮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建军,小的叫建国。建军做小买卖,卖摩托,现在又开始卖二手车,娶了土地局一个科员家的女儿。建国大专毕业,找不到工作,跟着他老爹跑买卖。建国人老实,胖,喜欢笑,心不在正事儿上,就喜欢玩网游。几年前西安扩建,拆了好多城中村,每户按户口本,一人一套房子,外加一户五十万现金。建国家四口人,分了四套房子,上下两层挨着。建军不愿跟爸爸一起住,老早就搬出去了,他那一套空着。建国那套也没住进去,还是跟爸妈一起住。徐扒皮想着,建国那套不能动,留着做婚房;建军的和剩下的一套,一套长租给了一户来西安陪读的榆林人,一套就给了小工们住。小工除家近的,还有五个外地的。三室两厅的房子,腾出一间放货物,剩下两间,一个住仨,一个住俩。水电费燃气费物业费由小工出,房租不用交,从工钱里扣,每人两百四十块。这不算高,但小工们还是说徐扒皮的坏话:抠。电视机都不舍得给配一个,灯泡坏了也得自己掏钱买。
婷婷第一次见建国的时候,觉着这人太胖,土,不会说话。西安空气干,建国脸上都起皮了,下巴底下胡子也没刮干净。想着和这样的糙人结婚,生儿育女,猛然觉得恶心,想吐。跑到洗手间去,呕了两下,啥也没呕出来,洗了洗嘴。出门猛抬头看到建国站在门口,觉得一惊。建国手里却拿着一张纸巾,作势要递给她。婷婷后来说,就为了这张纸巾,嫁给了建国。
其实她也知道还有别的原因:自己年龄大了,也好看不了几年了。建国家有钱,自己能少奋斗好多年。假如当初把男朋友拉过来,会是啥样子呢?说不定正抠抠搜搜过日子吧。这种算计日久天长会把自己逼疯,自己再把男朋友逼疯。看看现在,公公有钱,大伯哥有钱。这种感觉不赖。可在她脑子里,一直在过另一种可能:跟了之前的男朋友,相濡以沫,每天回到家,面对面吃粗茶淡饭,一起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睡觉的时候躺在他胸膛上。现在,美中不足。
在她一遍遍的想象里,男朋友温柔了许多,她连两人后来的口角都记不起来了,只留下一种模糊明亮的感觉。她望着建国的时候,总是这样想起之前的男朋友。建国跟他差许多。建国人胖,吃饭爱啪叽嘴,吃完也不洗碗,自己一个人跑去玩网游。晚上干那事儿的时候,一点前戏都没有。婷婷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那就是一种土气啊。自己嫁了这种人,觉得委屈,说不上来的委屈。乏味。而且在建国家,虽然分开住,但房子和公婆挨着,跟一起住一样。她老公公脾气大,嫌儿媳妇不懂事,手脚不勤快,不会持家。可她的手,不是用来洗碗的啊,而是应该被人握在手里,放在心上的。她的心,也不是用来算钱的,而是用来体会另一个男子的爱意的。时间长了,她觉得家里不舒服。重新摆放家具,添新的,扔旧的,打扫房间,换洗窗帘,买花放在每个房间。老公公又嫌媳妇乱花钱,给建国说了。建国怵他老爸,说了婷婷几句。徐扒皮是长辈,婷婷不好意思顶撞他,窝着火,早就想发泄了,没找建国麻烦,建国倒找起自己的了。婷婷指着建国鼻子就嚷:你们家有啥,不就有钱嘛。就是个暴发户,三辈子没见过钱一样,花一点就心疼。你看你,每天就吃了睡,玩网游,你做啥了,房子里哪一样东西不是我弄的,扛一个煤气罐都嚷哎呀呀我腰疼,还是我一个个扛过来的。你身上的衣服,这床,被子,哪一件不是我洗的,连你那宝贝电脑,两三个月也不擦擦,每天打完游戏手都不洗就碰我,你脏不脏啊。建国被婷婷骂得脸上挂不住,恨得牙痒痒,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婷婷哭着摔门出去,晚上都没回来。
建国去老丈人家找人,丈人说没见着啊,反倒怪起建国来。建国在大街上转悠着,眼泪都掉了下来。后来有个女的打电话给他,说是婷婷高中同学,婷婷在她家,让他去接她回来。建国在人家家里,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婷婷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建国就差下跪了。还是那同学帮忙劝着,婷婷才上车回了家。建国给媳妇倒水,说:你看我还扫了地呢。婷婷听了才扑哧一笑。晚上两人亲热,觉得比以往都快活。半夜婷婷醒来,发现建国趴在自己胸前睡着了。婷婷看着建国的脸,这张脸现在平静地睡着,好像对谁都不会伤害。可昨天这张脸是凶恶的,好像它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婷婷想起这张脸,甚至对自己都感到羞愧。她从没被这么盯着过,她得多么十恶不赦才能被这样蔑视。婷婷的脸也记得那一巴掌,记得自己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好像始终不相信该有这样的结果。她男朋友也吵架,摔东西,可一次都没有动手,脸上的愤怒也好像争辩一样,从没这么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现在眼前的这张脸睡着,呼吸均匀。扇过她脸的手也蜷在它主人的胸前,好像婴儿一样。可婷婷觉着它们好像一直在拉扯自己,像拉扯一件毛衣开了线的线头。那线头耷拉到地上拖着,喊着:哭吧。闹吧。打滚吧。脏了就不用再担心变脏了。她吸了一口气慢慢呼了出去。她在朋友家的时候,建国打电话,打一个她按掉一个,就跟挤掉鼻子上的黑头一样。她觉得爽快。她那时就觉得索性再晾建国一夜。第二天建国来,同学一开门,她就知道是建国来了。她坐在沙发上,做足了戏,无论建国怎么认错,同学怎么劝解,她一定要演完全套才肯谢幕。之前看张爱玲,觉得七巧那些女人可恶,跟蛇一样,拿捏住人短处不放松。现在自己也有这模样了。没法子,应对巴掌的,只有撤散头发,撒泼打滚。白馒头掉在地上,就脏,就霉,就烂,就臭给他看!从明天开始,就得拿出泼妇的款儿来,手里攥紧了,捏住了,治得他服帖,再跟老的闹。
婷婷没几天就撺掇建国分家。建国孝顺,抹不开情面,可架不住婷婷又拉又踹,说你老子可不只有你一个儿子,爸百年之后,钱还得分给建军一半,你等于给建军打工,白忙活一场。建国不听,婷婷又哭又闹。建国没法子,只能和他爹闹。徐扒皮火气大,一点就着。年纪大了,骂完建国,头疼气闷。几次下来,只能分家。家分完,婷婷怀上了,以为能消停。结果婷婷又嫌房子闹腾,要搬出去住,说正好现在手里有钱,去曲江买套房子,那里安静,好学校又多,娃生下来上学方便。徐扒皮不肯。婷婷又闹,哭了几场。家里人看婷婷大着肚子,怕伤了胎,到底依了她,在曲江买了一个大套,徐扒皮还添了不少钱。婷婷孕吐得厉害,没胃口,嫌婆婆做的饭不好吃,三天两头摔盘摔碗,吊着脸不给好颜色。婆婆本来就老实,偷偷掉眼泪。徐扒皮经过之前几番折腾,也没心气儿了。看在眼里,也不吱声。而且建军家不争气,生了两个都是女儿。他就盼着婷婷肚子里是个带把的,把老徐家香火传下去。老天保佑,十月怀胎满,落地一看,果然是个儿子。建国、扒皮、婆婆都泪流满面,从此看婷婷更跟开国功臣一样,不敢大声一句。婷婷倒是和颜悦色起来,爸爸妈妈的叫得甜。一家子和和气气。建军和他媳妇来看娃,才感叹弟妹是个角儿。当初看她家里穷,还担心她受爹娘的气,现在,嘿,得亏自己没跟爹妈一起住。
儿子大了一点,能跑了,婷婷就想着把生意多扩一扩,往西走,往北走,拉棉花,拉瓜果,拉宁夏的滩羊,陕北的黄羊。多招了几个年轻后生,就商量着让徐扒皮搬到曲江,那里空气好,腾出房子给小工住。徐扒皮这两年老得厉害,只想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没说啥话就过去了。建国接了老爹的班,正式成了宏远商贸的总经理。婷婷这才算舒了一口气。她虽然帮着出主意,但没插手每天运营——自己是学财务的,干这个能行——每天管钱太累了,她心思现在都在儿子和自己身上。建国主外,自己主着建国就行了。婷婷每天抱着儿子去玩儿,小区里结识了许多妈妈和准妈妈,大家说个家长里短,讲讲育儿经和驯夫经,自己过得也快乐。她觉得自己的心又回到大学那会儿,海阔天空,每天都是阳光明媚。她还想着等儿子断了奶,就去报个瑜伽班,瘦瘦身,美美容。她不能委屈了自个儿。她才三十一,还不老。她要抓住青春的尾巴。
婷婷每天上下楼,早晚都会碰到宏远商贸的小工。小工住楼下两套房。那些小工都是十八九岁,刚工作,玩性大,没事儿就聚在一起抽烟,有点钱就喝酒,周末泡网吧。之前徐扒皮都是连嚷带骂,他们才手脚勤快点。现在换了建国,倒和他们处得来,一起交流网游心得。婷婷就提醒他,跟小工你扯啥,你越跟他们近,他们就越不把你当领导。建国笑笑,没说啥。婷婷就支使小工。没煤气了,就让小工去扛;电灯坏了,就让他们买一个。按理不该支使他们,可是建国没领导劲儿,自己得拿出来,不能让他们蹬鼻子上脸。那些小工也乐意听女东家。女东家孩子还没断奶,两个乳房又大又鼓。小工偷偷瞄婷婷胸部。婷婷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恨不得去掴他们的脸。什么东西,眼神都不老实。
可是对一个人,她倒是觉得不讨厌。那人叫冯永峰,十九岁,老家三门峡的。三门峡属于河南,他没去郑州打工,倒是奔西安来。冯永峰为人孤僻,在小工里没啥人缘,周末人家都出去网吧,他一个人在家里睡觉,晚上就下楼拎一份油泼面过来吃。婷婷在楼道里遇到他。他招呼都不打一个。婷婷跟建国说冯永峰这人没话,以后肯定混不好。
有天晚上半夜两点,婷婷和建国亲热完,想起垃圾没倒,建国说明天再倒,婷婷说明天就馊了,满屋子的味道,就起床去倒。刚拐过楼梯,就看到一个黑影子,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来,后来才发现是冯永峰在那里蹲着,满身酒气。婷婷下楼倒了垃圾,回来发现冯永峰直接躺在地上了。婷婷去拉他,拉不动,拍他,他醒了,看是婷婷,又睡过去了。婷婷就放开他,自己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留心打听,才知道冯永峰没去送货,一直在房间睡。他在房间窝了整整五天,谁也不理,不吃不喝,每天就啃几个苹果。后来才知道冯永峰和他女朋友掰了。婷婷这才想起之前有个白净的小姑娘来找过冯永峰,人挺利索,眉眼聪明,说是冯永峰的表妹,婷婷姐婷婷姐的叫得顺嘴。她看到他们一起出去过。那女的拉着冯永峰的手。哼,哪有表妹拉表哥手的。这女孩也是个狐狸精,她和冯永峰掰了,估计是看上谁了吧。婷婷这么猜着,打听出来冯永峰是跟自己女朋友来西安的。女朋友在电子厂,他在宏远商贸。每个月发的钱,一半邮回家,除去吃饭,剩下的全花在女朋友身上了。冯永峰五天后露面的时候,还是一脸孤僻,不合群,只是从此开始抽烟喝酒。之前他身上都只有汗味和肥皂味,现在开始散布烟味。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竟然有四十岁的神情。干活倒比之前卖力了,在那几个小工里,算是突出的。婷婷有事,多半找他,后来全都找他了。之前总叫他冯永峰,后来就直接叫永峰。
永峰干活的时候,婷婷就拿话套他,哪儿人,家里啥情况,来西安多久啦,后来问到兴趣爱好啥的。永峰十句里面,有五句不答,婷婷也不恼。时间长了,永峰和别人话少,倒和自己话多。婷婷的儿子两岁半了,喊永峰叔叔。婷婷笑着说:喊哥哥。永峰忙笑说:喊叔叔也行,比他大好多嘛。婷婷倒是头一次看到永峰笑,觉着笑起来年轻多了,也好看多了。有次喊永峰过来帮忙,他手里攥着一盆水仙,说是有个客人落店里的,也没见来取,自己又不会养,就拿过来了。婷婷一听就知道这是谎话。她没揭穿他。看着他羞涩地笑,她的心里莫名有点欢喜。她知道永峰是个痴情的人,她这个年纪,嘲笑他天真,又渴望他这种天真。她没事儿也扔给他水果零食。她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就像上瘾一样,管不住自己。她把水仙拿过来,放到阳台上,跟永峰说:你哥一天到晚忙,从来没给我买过东西,一年下来,情人节,七夕节,圣诞节,一朵玫瑰都没给我送过,你说他过分不过分。永峰说:建国哥把嫂子放在心里呢,嫂子在他心里就是一朵花。婷婷就说: 嘿,倒没发现,你还挺会说话。
从那以后,永峰来干活时,隔三岔五带点东西,总是借口给宝宝买点糖果,顺手看见好东西给嫂子带了来。婷婷知道只要自己一招手,永峰就会乖乖地过来。可她不招这个手。她有家,有孩子,不像他,年轻,啥都没有,啥都不用在乎,而且打心眼里,她觉着永峰配不上她。那年七夕,永峰竟然送了婷婷一盒玫瑰。婷婷心里欢喜,但知道必须给永峰提个醒了。婷婷就说:你买这东西干嘛,又不能吃。多浪费。做人得踏踏实实,看你建国哥,没啥优点,我就看中他一点,踏实。你还年轻,钱你该存着,少抽烟喝酒,攒够了钱,回老家盖个房子,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这盒子我收下了,下次别再买东西了,记住了啊。这些话,永峰懂了。后来几天都不在她面前出现了。婷婷却好像没事儿一样,还是叫永峰过来帮忙,永峰也过来,都是干完活就走,不多呆,也不说话。婷婷还是像之前一样亲近,仿佛没说过那番话。永峰没接受也没反抗。婷婷知道,他还在她的手心里。她把他推开,他不会靠近,她把他拉过来,他不会远离。她喜欢攥在手心的感觉。
婷婷有天洗衣服,发现建国衣服上有女人的味道。建国请人吃饭,唱KTV,回家衣服上也常有女人香气。可这次不一样,没有酒味,只是淡淡香气。她从此留心建国,发现建国鬼鬼祟祟得厉害。婷婷趁建国睡着了,偷翻他手机。微信挺干净,没啥猫腻。可收藏里夹着几段语音,女人的,声音甜糯。往上一翻,最早的时间,是婷婷刚怀胎的时候。百度网盘里也有那女人的照片,和几次语音时间都对的上。她想起建国好几次说出去应酬,回来百般殷勤,原来是心虚啊。那女人隔着手机屏对着婷婷甜甜地笑。婷婷觉得手一阵抖。她没找建国麻烦,直接去了曲江找徐扒皮:看看你这没爹的儿子干的好事儿!说完拉着儿子就要回娘家。徐扒皮脸上也是挂不住,把建国叫过来一顿抽,直抽到手都疼了。婷婷在旁边看着,等抽完了,还是要带宝宝回娘家。
徐扒皮说,婷婷,我对不起你。我老啦,丢脸无所谓,可你还年轻,建国还年轻,年轻人犯了错,认了错,也就过去了。夫妻还要过一辈子的。婷婷听着徐扒皮这样讲,觉得就像自己当初讲给冯永峰一样。理儿都懂,可她就是觉得委屈。婷婷听着听着眼泪掉了下来,越哭越觉得委屈,她离开本来属于她和男朋友的幸福,嫁给又胖又没情趣的建国,只为求个安稳。她不敢和冯永峰越雷池一步,连手都没牵过,嘴都没碰过,守着自己的底线,只为求个安稳。但建国却背着她找了另外一个女人。她的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儿子看到妈妈抽噎得身子直抖,也不知所措地抱着妈妈哭了起来:妈妈你怎么啦。妈妈你怎么啦。婆婆也在旁边抹眼泪,拉着婷婷的胳膊让她留下。建国给这一闹,觉得自己做的真不对,双膝一跪,也哭着求婷婷留下。
婷婷不想看他,转身进了里屋,锁了门倚住。门外老的小的有哭的有劝的,听起来就像电视剧里的戏码。婷婷抬眼望着卧室吊顶下面的墙纸。这是她大着肚子亲自去建材市场看了好几家后选的。绿色的树枝开着紫红的小花,一株一株排着,好像可以预期的欢喜和幸福。可她明白,哪怕是现在,她都明白,这个房子姓徐。城西那四栋房子姓徐。宏远商贸姓徐。而她姓赵。她是徐赵氏。一旦她不是徐赵氏了,这些东西跟她是没有关系的。她明白,她不可能回娘家的。她的有慢性病的姓赵的爹不可能养她一辈子。这么多年她没工作过,再就业只能做阿姨、做服务员、做收银员,洗厕所端盘子扫码找钱。别管要不要孩子,都活得不容易。自己年纪大了,再蹉跎几年,也难说能找到一个好的。就算找到了呢,就没有一脸的厌恶,就没有一记耳光,就没有偷偷摸摸的微信语音了吗?她只能和姓徐的建国过下去。而且还得和他过一辈子。她什么都没干,却还是得忍受什么都干了的建国。她现在还能这么选,也只能这么选。可是这一辈子要换多少个手机!
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眼睛里再也看不清墙纸上的花。她哭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只能把冯永峰辞掉,只能重新做一个好女人,去练练瑜伽,恢复恢复身材,专心看管自己的男人。她现在不仅要抓住自己青春的尾巴,而且要抓住自己男人的尾巴。她要守护自己的安稳,守护自己小小的世界。这是她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