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无法回避的问题:中国的文艺生态环境为什么长期辣么恶劣？丨荒
时不时写一篇文字，将转瞬即逝的思想灵感抓住(字数12094字丨建议20分钟阅读)
2019年1月24日星期四起笔
塔里木沙漠，黄沙连天天连黄沙，千里不见寸草万里难觅人迹，一棵胡杨树几丛骆驼刺，残缺的兽骨从沙中裸露，狂风一吹，飞沙走石，一遍孤寂悲怆的荒凉之美……
不要怀疑也不要惊叫，用沙漠的脆弱生态来比喻当下的文艺生态环境，其实一点也不为之过。
But，大家也无须恐慌，我下面将要写的文字肯定不是专门用来揭示文化圈阴暗面的，而是试着从底层开始剖析，人类文明诞生至今上下已过五千年，其他行业都过得有滋有润，唯独文艺行业中占绝大多数的虾米(遨游的鲸鱼不在其中)活得最悲催过得最苦逼，想找囗饭吃都不Xing，而且还不是一两年，三四年，十几二十年，而是几千年都是这个卵样。
01 有机能源时代文化与吃官家饭
要刨根问底，解剖文化的猪肚皮，就只有溯源追本玩穿越大剧，坐着时空过山车哗啦一下飞到人类文明诞生之初，大概5600年前差不多了，文字系统在咱们穿兽皮结草绳的老祖宗手里，凃涂鸦鸦，写写画画，也就像模像样地整出来了。
辣个时候你会写字可是件神奇的大本领，很受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待见，吃香得很。一个叫仓颉的哥儿们因为身体虚弱，狩猎采集种庄稼干嘛嘛不成，宅在草棚里拿着树枝在地上瞎写乱画，有一天灵光一现让他写出了古汉字，立刻人气爆棚引来四乡八村的闲汉们观摩学习。狗屍运挡不住，还被黄帝大大特聘当了秘书长，吃香喝辣工资奖金拿得手发软不算，还娶了一个(有一说是两个)漂亮的公主做老婆，成了皇亲国戚(那个一直令后世文人垂涎欲滴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励志鸡汤文故事的原始版本，就是打他这里来的)。村里的年轻人一看会写字这么有搞头，比打猎种地强了不知几十里地，纷纷抛下弓箭锄头，跑去拜师学艺(这就是最早的学校教育)。学成以后涅，有一些被黄帝大大相中的就在办公室里多摆把椅子，坐下来办公。命背末被相中的也没事，肯定不用再回去抓锄头把子，什么跳大神的搞祭祀的，弹音乐的演歌舞的等等blabla，再不济事就帮人代写书信，都缺着文化人涅。那个时候文化人找饭吃还是很容易的。
但是，这种美好的时光没有持续下去，随着教育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了文化技术，脱离了生产劳动的体力活，都来吃脑力饭。天子家虽然有千钟粟万担粮，但是也安排不了这么多文化人，民间的神祝祭祀音乐歌舞等行业也消化不了。文化人之间的竞争上岗就来了，大家为了能更占优势，就开始分门别派抱团取暖，也就有了后来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和百家争鸣。文化人的苦日子也就开始了，最著名的是一个人送外号“五羖大夫”的风干老腊肉百里奚。老百勤奋读书，读得家徒四壁，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出去找工作还沦落为奴隶，最后熬到七十二岁得遇秦穆公才翻过身来。再举一个叫苏秦的摔锅栗子，那真是一把带血的辛酸泪。苏秦当年跟着鬼谷子教授学纵横学，毕业后出去找工作连连碰钉子等通知，生活费花光了只能回到家里啃哥嫂。苏秦的嫂子势利眼，没少给他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课，逼得他忍辱负重，只能用上悬梁锥股培训杀手似的魔鬼训练法来给自己充电。后来小苏时来运转，再次出山找工作，说动了燕国搞合纵，挂上了六国相印，风风光光地回家来扬眉吐气了一把，发出一叹:“大丈夫在世，荣华富贵安能不顾？！”
苏秦是文化人中杀手级魔鬼训练法的始作俑者，开了一个很遭糕的头，把后世的读书人给带惨了。第一个受害的就是他的两个同校师弟庞涓、孙膑。庞涓嫉妒孙膑才能，把他的双腿打断关进猪圈里。后来孙膑翻过身来，把庞涓射杀在马陵道。同门师兄弟相伤，何其惨烈！
汉朝和魏晋南北朝的君王们看不过眼了，觉得不能让读书人再这么乱下去，就先后弄出了举孝廉制和九品中正制，规范了文化的官方市场交换规则——也就是国家公务员选拔聘用制度的开始。但是这个制度被士族文化人垄断了，寒族子弟沾不上光意见老大了。隋唐两朝的皇帝就改良了一下，推出了科举制，把文化交易市场的大门朝寒族也敞开了。“学而优则仕”、“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秀才”、“举人”、“进士”，以及“探花榜眼状元郎”等666，体现文化直观价值的商品标签，便构成了中国影响至今的官本位煮义思想。
科举制度这套官方文化转换变现模式，虽然规范了读书人与官府的文化交换规则，让读书人有了清晰的目标客户以及客户的需求标准，可以对症下药按需求生产，但是，由于国家公务员的接收需求市场，具有一定封闭狭隘的属性特征，又不可避免地与快速增长的读书人数量(学校的标准化文化教育流水作业，大大提升了文化人的培养产出效率)，以及随之兴起的文化售卖需求产生了尖锐的矛盾。接理说读书人在官府找不到太多文化成交机会，可以转向民间开拓新市场，但是在有机能源时代，士农工商，四民分业，长期比较固定，一时间也不可能产生太多的文化需求——供给侧旺盛，需求侧长期不足！更要命的是，由于儒家文明中明显地宣传“万般皆下匹，唯有读书高”的，文化至上的社会上层建筑优越感，对农工商等直接从事社会财富生产创造的工作行业极其鄙视(这笔帐实在要算到教育学教父，两位头发胡子又长又白的老人孔子和老子头上。孔子的儒学致力于出仕的政治伦理学，老子的道家倡导避仕的养生哲学，两个人加一快，几乎得出一个公式:文化=政治学+哲学，文学艺术是它的主要表现形式)，玩命鞭策知识阶层削尖脑袋往官方文化交换市场里扎堆拥挤。
At this time，苏秦当年悬梁刺股杀手进级节奏的带血辛酸泪，就在科举考场的场内场外大把大把地流淌着(这个可以在《儒林外史》里大量地看见，几乎都是概率论刀下鬼的悲剧)。有成功登榜的带血辛酸泪如范进的中举，有屡败屡战坚持到底的带血辛酸泪，如那些耄耋之年仍提考篮进场的老秀才，更多的则是多次失败后自暴自弃沉沦堕落如孔乙己式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科举制从隋唐设立到清末废除，一千多年时间里，百万举人、十万进士，而先后参加过科举考试者在十亿多人次记，概率论的刀锋何其凶残)。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而要将写在字里行间的黄金美玉，变现成真金白银，唯一官方指定途径是当官。
文化的最大体现价值与官府的行政职位挂钩，文化与官吏结合，这就是文官体系的建立。文化人吃官家饭是当时所处时代的主流，再苦逼再悲催都得认，除非不读书。
02 有机能源时代文化与吃民间饭
一
知识就是力量，文化改变人生。这是欧洲人常说的话。
中国的古代读书人当然也相信这句话。他们在科举仕途上不如意，为稻粮谋，便不得不转投民间寻找机会。农工商、娱乐教育、科技发明等等blabla都有涉及，其中娱乐教育行业提供的文化可交易机会最多，比如启蒙教育的民办小学老湿(明朝的私塾先桑月薪二两银子，折合成当下的人民币购买力也就一两千块钱，这样的薪资收入别说在一二线大城市，就是在四五线县城乡村那也是要很流一大把辛酸泪水的，所以把“老师”错写成“老湿”，那也是集体命运的真实写照)，几乎就是扛住读书人无须干种田扒粪的体力活，也能勉强活命的最后一道防火墙。但是，大多数科举无望的读书人不到万不得己，都不会去端这碗老湿饭。他们首先会考虑文化娱乐界，比如戏曲杂剧编导、说书唱词的脚本撰写，再不行就开个书店卖卖线装书，捎带手代写下书信春联什么哒。比如杂剧作家关汉卿、马致远等，戏曲作家孔尚任、汤显祖等，还有写话本小说的施耐庵、罗贯中、吴承恩、吴敬梓等，哥儿们稿费拿得不要不要的。
But，不要被利好的表相粉饰了太平，在民间找出路的文人大多数境遇悲怆，Bouse在官方字典里皇宫外的各行各业都统称为三教九流，社会地位低下，而读书人勤奋学习的理想目标是金榜题名时的当官坐轿，与惨淡现实的反差太大，心理落差更大。
比如柳永，因为写词讲错话被皇帝开出张永不录用的科举禁考令，前程尽毁，只能在青楼妓院里写艳词打混时日，孤寂而悲情。烩炙人囗的是那位“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被后人戏称风流唐伯虎的唐寅，囗没遮拦地在会试的酒席上撒酒疯说自己能中第一名，结果第一名未中到还害得自己陷入到一场科举舞弊案中，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并永久禁考，仕途无望，留连于妓院娼寮，靠卖字画维持自己破烂不堪的浪子生涯。后来老唐好不容易在伺机造反的宁王朱宸濠王府里，找了个参事的官做，又因为害怕宁王造反不成功会殃及自身，就脱掉衣服跑到街上玩裸奔，一囗一个“我是宁王请来的贵客”。老百姓一看，这个人不是神经病或癫痫病发作的节奏是什么？宁王那更是丟不起这个人，直接把他炒了鱿鱼。唐寅贪病而死之后，粉丝们觉着一代才子就这样落寞陨命心中不落忍，就编了出《唐伯虎点秋香》的香艳戏曲，让他在戏中狠狠地风流潇洒了一把，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这些还都是有名哒，大多数无名之辈则是陷入科举落第的心理阴影(我们高考后未能上到大学，心里也会留下阴影，很大程度上就是科举制度藏在遥远年代深处，遥控着现代人的一举一动)里，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落拓潦倒，终此一生，默默无闻，都不知道上哪说理去。
二
也有不信这个邪的，老子就是不通过科举也要出将入相当官坐轿。比如元代的三角眼刘秉忠，在基层当个小吏怎么混也混不上个正式官员，干脆脱掉衣服，跑到道观去当道士。当道士也不老实，暗地里研读佛经，瞅准机会又离经叛道，跳槽去了寺院里挂单，受到禅师推荐，一下子得到了大元皇帝忽必烈的赏识，官至大尉，在大元朝廷好是施展了一番文武韬略。著名的元大都就是由他规划扩建的，那个叫“胡同”的描述巷子的名词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还有一个法号叫“道衍”的姚广孝姚和尚也是不肯按牌理出牌。老姚从小勤奋读书，梦想也是通过考科举，入仕当官，经时济世，但是这哥儿们天生不是考试做卷子的材料，连考了几次，也没拿到当官坐轿的资格证，又不甘心做科举取士概率论的刀下鬼。老姚花费了一番心思，重点研究了自己的终极VIP客户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知道他是和尚出身对佛教有所偏好，就准备走曲线自救道路，去接近皇上，以图被破格提拔任用。老姚自愿剃度出家当了和尚，其实凡心压根没死，读佛经的同时书下面又藏着道经和儒家的四书五经，处心积虑几十年，中途倒也得到了一次被皇上召见的机会，可是老皇上瞧不上他，“寡妇死了儿子”——没了子(指)望。姚和尚还是不信邪，在五十岁那年对一位即将离京去封地就藩的藩王说了一句话:“大王若肯用我，我愿送大王一顶白帽子。”这位藩王就是燕王朱棣。然后是“靖难之役”，叔叔抢了侄子的皇位。乾坤扭转大势已定，姚广孝拒绝接受封赏，说出了一句至今令人膜拜的豪言壮语:“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足矣！”(最早读到姚广孝的这句豪言我也是为他的牛掰点赞，大格局大气魄。但是，现在再来回顾这段历史，我的后脊梁骨是咝咝冒冷气的，Bouse后面是方孝儒、黄子澄、齐泰、铁玄、盛庸等大臣的一连串灭门九族的头胪，以及几十万官兵的战死沙场。)
这两位多少还算是在合法道路上翻转命运的轮盘，下面出场的这几位哥儿们可就是直接争夺游戏规则的制订权了。
魏征、徐懋功寒窗苦读十几载，在隋朝考不上科举，隐入道观当道士，又不甘心终此一生，趁着隋末农民大起义的浪潮，披着道袍先后上了瓦岗寨入伙，去抢隋炀帝大隋公司的CEO职位和其他高管岗位。他们是幸运哒，站在了时代机遇风口上，顺利成为了飞起来的猪，绕开科举，成功逆袭，实现了出将入相当官坐轿的梦想。
黄巢这位曾咏出“待到秋来九月八，百花开罢我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乱世枭雄一上场，可就是屠城千里血流成河了。巢哥出生在山东句冤，本来也是个好好的读书人，考中过秀才，后来就点背了，在科举考场上百尺竿头再难进一步，为了糊囗便去当私盐贩子卖私盐。按道理说，巢哥高考落榜自谋职业自力更生，不向政府伸手要救济，你大唐皇帝要偷着乐才对，可是当时的在任皇帝是个小屁孩，偏说食盐官卖，不肯给他发经营许可证。巢哥受尽委屈，内心集压已久的怒火噌地爆发，与长垣一个叫王仙芝的哥儿们先后举起反旗，也不要劳什子的文化交易了，直接去抢皇帝小儿的鸟位自己定价格。黄巢大军从北打到东，从东打到南，烧杀抢掳毁人家园的勾当没少干，转遍了大半个中国，想想造反的成本与风险还真是有点大，就在广州向唐朝皇帝递交了一份文化交易协议合同。大概意思就是说老板你也看见了，我黄巢肚里还是有点子墨水才能的，一路打来攻城略地，就没有咱打不下来的，你们那些用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全都是废柴一堆，你看能不能让咱免试录取，破格提拔当一个广州刺史的官儿。唐朝皇帝不喜欢不遵守牌理的扑克手，没有屌黄巢。黄巢怒起，直接纵兵将广州城烧杀抢掳屠戮一遍，毁城而去。他接着一路挥师北上西进，破潼关陷长安，直接抢了皇帝的位，建了一个叫大齐的朝廷(这个朝廷有点短命，开张年把子就倒闭关张了)。
洪秀全是一个神一样的人物，据说在老家广州花都官禄㘵从小读书聪颖，族中人便集全力资助他去考功名。可是，他老人家一上考场就拉稀，连续考了四次，别说乡试了连府试都通过不了(也就是连个秀才都未考上)，病倒在床上高烧了四十几天，做了个上帝下凡的大头梦。然后，他把这个梦结合进基督教义里，讲给其他人听，竟然也有许多人相信。他敏锐地觉着这事有搞头，比当科举考试概率论的刀下鬼强，便丟下民办小学老湿的饭碗，跑到广西的紫荆山区成立了个拜上帝会，以天王自居，磨拳擦掌，要去抢清朝皇帝的位，自己操盘当庄家。太平军进展迅猛，不到两年时间就从广西打到了长江中下游，定都天京，建立了太平天国。接理来说，洪秀全饱读诗书又能接受基督教等洋人的先进思想，又占据了江浙皖等东南财富大省，应该能把天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甚至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But，定都天京后，洪天王就忘了使命，迫不及待地修建天王府，娶了八十六个老婆，让一大群女官为其服务，享受起皇帝的奢糜生活。为了巩固皇权，他不惜发动天京变乱杀死和驱逐另外的三个亲王，导致数万人惨遭屠戮。这个还远没结束，从金田起义到天京陷落，前后十三年时间里整个太平天国运动战争，造成中国当时的死亡总人数达4600万多人之巨，令人咂舌！So，说洪秀全是神一样的人物一点不错，因为世上没有哪个能凭一个大头梦就鼓捣起一大群人来打下半壁江山；科举考场让洪秀全考不过也一点不错，因为从这个人后来的治国傻缺水平来看，其IQ和CQ似乎也确实不咋地！
这种完全不接牌理出牌的打法，虽然能够满足当事人个体的短暂逆袭欲望，但是对社会的危害也是触目惊心的！
三
有一部分仕途无望的读书人，就避开了文人的酸腐和愤青的偏激，将文化知识直接使用到社会物质财富的生产创造当中去。
远从春秋战国的墨家弟子、汉代的张衡制造浑天仪和地震仪，近到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都是文化人在将文化用于生产劳动的大胆试错试验。
墨家学说从诞生之初就致力于将文化知识服务于手工业等劳动生产，提出过“兼爱、非攻、简葬、选天子”等实用性极强的观点。墨家创始人墨瞿本人是手工业人出生，认知体系的形成主要源于生产劳动，也一直倡导文化知识来源于生活，同时也要服务于生活。墨家人不热衷出仕当官，喜欢自力更生，用自己掌握的文化知识促进农业和手工业的技术更新，直接创造社会财富。著名的案栗是在楚宋战争中，墨家子弟帮助宋国守城，运用自己掌握的科技手段最终击退了楚军的围城。本来如果中国的知识分子能够秉承墨家的务实精神，积极投身于基础科学建设，推动生产力发展，做大社会财富蛋糕，辣么也就不会出现后来漫长时间河流里的万人挤走独木桥，当不上官，就得落下“百无一用是书生”的骂名和屈辱惨淡的人生。可惜，墨家的文明星星之火未能燎原，最终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运动中被掐灭了火苗。张衡是一位集才华与幸运于一身的文化人，年富力强的年龄通过举孝廉当上了职位不错的地方官，写得一手好诗赋(写赋的水平不在司马相如之下)。将文化知识用于文学创作、行政管理的同时，他又致力于发明创造，研制出实用价值极高的地震仪，还有演示天体运动的浑天仪。这个原本可以引领知识精英阶层认知更新或知识升级的机会，偏偏引不起当时多少文化人的兴趣，只当这是张衡个人的业余兴趣爱好，读书人的主业依然是当好官做好学问。
两次起始性的机会错失，中国的文化便在以政治哲学为主要表现形式，以出仕当官为终极价值变现模式的道路上，一走就走了两千年，直到近代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
Of course，在这中间也有一些头脑清醒的读书人不当书呆子，学以致用，不喜欢科举，也不愿在书堆里翻死书，积极投身于社会劳动生产之中，用文化知识改进技术提升效率。比如专注于促进农业技术的孙思邈，写出了《农政全书》记载下了当时种田耕地的农业实用技术。宋应星专注于手工业技术的改良，整理出《天工开物》这本图文并茂的技术指导书。行医治病的李时珍汇总出医药大全《本草纲目》。徐光启更牛掰，积极去探索西方的先进科技思想，撰写了本《西学东渐》，第一次让东西方文化在纸页上发生了碰撞。还有一位实在值得令人敬佩的徒步驴友教父，姓徐名振甫，这个大多数人都没听过，但是他的别号徐霞客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的祖上徐阶当年命背，进京赶考的路上遇上了倒霉催子唐寅并同路，稀里糊涂地被卷进了那场科场舞弊案里，被搂了考试资格并永久禁考，气得不行，回到家里一边烧四书五经，一边告诫子孙别读书考科举了学点有用的东西吧)。徐霞客读书就不是为了考科举，而是用于旅游并做地质学勘查，最后记录整理出著名的地质学著作《徐霞客游记》。
西北有一个省份的人更是特立独行，全省的人都不把科举当回事，读书人读了一定的书后就去经商做生意——这个省就是山西，因为经商的人多了，就形成了一个中国历史上名头极响的商帮“晋商”。晋商们将自己的文化知识运用到商业经营上，使文化的价值在自己手里得到了很好的转换变现。晋商票号汇通天下，富甲一方，太谷、平遥、祁县三县曾经一度聚集了中国将近一半的白银存储，令世人艳羡不已！后来出现的徽商、甬商、台商、粵商、沪商等blabla，都是受晋商成功的鼓舞纷纷涌现出来的。
还有一帮读书人的做法也很睿智，考不上科举就不考了，退而求其次，不给皇上打工我就转向为皇上下属的各级地方官提供服务——这就是吃师爷饭了。最有名的就是那个叫绍兴的地界，读书人都懒得死钻四书五经了，而是潜心研究财务会计、刑狱律令等行政管理的实用技能，去应聘老爷们的钱粮师爷、刑名师爷等策划职务，日子过得也满滋润滴。如果连这点好事都没沾上，也没关系，还可以再退而求其次，给各地的大小地主财东当帐房先桑，比如样板戏《白毛女》里头的穆仁智就是干这个哒，虽然在工作中干了点出格的缺德事，但那也是主顾债务纠纷难以执行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嘛。
03 化石能源时代文化与自然科学
随着瓦特在1765年成功研制出飞球调节器，粗暴狂野的蒸汽机力量终于被人类训服了，乖乖地为人类服务于各行各业——这个标志性的发明是有机能源时代过渡到化石能源时代的分水岭。近代史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也就开始了。
文化知识此时也逐渐清晰地分划出两派，即以研究人为主的人文科学和以研究物为主的自然科学。
一
研究物为主的自然科学起源于欧洲中世纪末期，一些边缘知识分子不受当时的主流文化层基督教神学的待见，想崭露头角，改善一下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生存状况，就去挑大主教们的刺。你别说只要你动了挑刺的念头，还就真能拿住他们的短拽住他们的小辫子——头一个站出来指出神学里宣扬地球是宇宙中心的说法是错误的，是提出“日心说”的哥白尼。哥白尼用自制的简易望远镜，夜观天象，发现了地球只是太阳系的一颗行星，而太阳系的中心是太阳。这是人类历史上发生的第一次读书人把文化知识用在工具技术上，成功挑战了当时所处时代以社会上层建筑优越感自居的主流文化体系，可把教廷教皇等一帮文化优势即得利益集团给吓懵逼了。大主教们采用了许多软磨硬泡的手段来腐化瓦解哥白尼，叫他放弃“日心说”。哥白尼有种够爷儿们，硬是没低头。而且哥白尼的这种硬骨头气还传染给了后续的青年知识分子，比如加利略、布鲁诺等。其中布鲁诺这位后生更是为了真理甘愿赴汤蹈火，被罗马宗教裁判所无耻地判了火刑，并被残忍执行。布鲁诺可以被烧死，但是人类探索真理的脚步却无法被阻止。
愚昧黑暗的基督教神学的主流文化地位，终于随着在15、16世纪以人文煮义为核心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被硬生生地撼动，退而成为非主流隐学。从此，文化知识这种人类智能不再停留在写写画画、咏诗作赋、占星问卜等blabla，看起来高大上伟光正，但对于社会财富的直接创造出力不大上，而是直接参与到生产制造和技术改良当中去。物理学、化学、数学、医学解剖学、生物学等等666，以前从未被待见的忽略的但又一直存在的学科全都似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汇聚并发展成了我们现在为之傲娇的Science(自然科学)。大航海探险的哥伦布、迪亚士、麦哲伦；物理学力学的牛顿与他的“引力三大定律”；化学的门捷列夫、诺贝尔；生物学的达尔文与他的“生物进化论”等，然后就轮到机器维修工出身的瓦特，还有他的改良蒸汽机于1765年闪亮登场啦！第一次工业革命、惊天动地的地质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二
以蒸汽机为动力，以煤碳为能源，以火车和平板印刷术为社会具体特征的第一次工业技术革命，对整个人类社会的改变是空前绝后的。这个时候的人类社会财富创造总额，竟然比人类在有机能源时代一千年创造的还要多。
这是自然科学的技术知识运用到社会生产的实践过程中，提效率降成本，创造出的财富Miracle，叹为观止。
工业革命带给人类社会的不仅仅是社会财富总量的激增，更多的还在于为人类提供美好生活新体验的同时，又创造性地为文化知识开拓出广阔的新商业领域。各种近代化厂矿企业的兴建，对人才、技术、资金的需求和依赖呈几何数级增长，文化教育事业为了适应市场环境的需求，也从以前的政治哲学或神学为主流的内容模式转向实用型基础科学的教授传播。一大批理工类知识分子被培养出来，直接参与社会工业大生产，同时分享工业经济成果的红利。“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对文化人的污辱性囗头禅在工业革命的浪潮中被修正(至少不敢再一竿子打死一遍了)。
At this time，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整体提升，以研究人为主的人文科学也跟着沾光。文科类知识分子除了当公务员和在学校教书以外，一种叫“版税稿酬”的新商业模式，在出版社、杂志社、报社，以及各种图书营销公司的推动下，使得大家坐在书房里写字也能赚钱养家，牛掰点的还能挣大钱。搞音乐舞蹈艺术的则可以在各种兴起的剧院剧场酒吧会所等blabla，通过公开或半公开的演出来兑现价值，挣钱糊囗。搞绘画的也不用只靠摆摊卖画挣遭罪钱了，可以进广告公司做广告设计或为产品做包装设计谋利。我泱泱大中华比较悲催，是在1842年的鸦片战争后被西方列强架着进入世界近代史的。
1860年法国佬雷诺发明了第一台涡轮发动机，五年后德国佬戴姆勒获得了汽油发动机的发明专利。然后，汽车这种快速交通运输工具取代满街跑的马车，石油代替煤碳，与电报电话等电讯技术一起推动了第二次工业技术革命。
第二次工业革命又进一步提高了人类社会的生产力技术水平，电力成为了流淌在各行各业不可缺乏的血液。福特的生产流水线作业模式、泰勒与德鲁克的科学管理，让公司企业这种组织形态高效运作，为文化知识的价值转换，创造出更多的商业模式。理工技术类自不必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文艺类的此时也诞生出一种叫“电影/广播电台(二战后又衍生出电视)”的光影音像组合的新商业模式。这使得人类的文化知识不仅可以通过印刷纸媒，而且还可以运用光影声音的方式来展示传播，并且这种传播表达方式比纸页上的文字更具体更生动，分发效率更高。许多文化人和文艺从业者在电影/电视/广播电台的新商业领域里崭露头角，成就人生。
上世纪以及再前一个多世纪发生的两次工业技术革命，对人类的文化知识进行了两个大体学科的分类，让文化进一步贴近和服务于社会的基础科学，促进整体社会生产力技术水平的提高。文艺技术也在两次工业革命中，大河涨水小河满，获得了更广阔的价值变现商业机会，But，这些机会由于是自上而下筛选传递的，显然是不充份的。比如自由撰稿人向杂志刊物或出版社投稿，会有一个审核机制，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得获过稿，点背者只能把稿件封存箱底，多年辛勤付诸东流。有歌舞表演才艺者，在电影公司、电台电视台也都不一定能得到出镜机会，成为影视明星更是凤毛麟角。有绘画设计技能者，也未必都能去广告公司上班，更何况公司之间为竞争客户订单还要斗得头破血流等等blabla。
这一时期整个社会对于无法消化的过剩人力资源，采用的是退而求其次的转用处理，也就是大家经常被人耳提面命的劝解，“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关闭一扇门的同时另一扇门又将为你敞开”。怀揣梦想的莘莘学子出社会找工作，连续碰壁撞钉子之后，大多数人都只能放下理想标准，被错配分流到各种与理想偏三歪四的行业里，过着为稻粮谋的临时将就生活，许多人一将就就将就完了全部人生。也有犟种的，不肯向现实低头，为梦想坚守到底，除了偶有几名幸运儿得遇伯乐，绝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是孤寂悲怆！孤寂吧，悲怆吧，犟种吧，愤懑吧，这些也只能自己蹲在墙角下默默哭泣，Bouse你一嗓子的吼叫也吹不起八级风量。
三
互联网技术加可再生能源为主要特征的第三次工业技术革命，又称信息革命，不管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已经汹涌澎湃而来，进入我泱泱大中国已是千禧之年。
这一泼技术革命浪潮来得凶猛，许多人还没整明白是咋回事就被拍死在沙滩上。
一股叫互联网浪潮的冲击波将人类的思维一下子划分为两种类型，即传统思维与互联网思维。一些人昨天还活得好好的，一觉睡醒发现世界忽然一下子变了颜色，自己无法适应了，变成了中生代难以跨越白垩纪必将灭绝的恐龙。而许多从前过得惨不拉叽的人，却在此时看见了改变的机会，前仆后续地投身到这泼浪潮涌现的机遇中，有的人成为了站在风囗飞起来的猪，有的人跨过了白垩纪成为了进入新生代进化中的新物种。
理工类学科里诞生出一个新分类，也就是计算机科学，大批的IT程序猿/攻城狮涌现出来，掀起了大规模的互联网项目创业热潮。在此创业过程中，中国互联网土地的基础设施也随之建设完善起来。But，在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和即将逝去的第二个十年里，由于互联网事业的从业者们经验匮乏，可参照标丧失，摸着石头过河，以及对互联网思维的不完全理解，一路走来，有欢笑有悲伤有精华有糟粕。欢笑收获胜利精华，自无须多说(网上流传着大量BAT巨头们的励志鸡汤经验干货，随便搜搜都足够你陶醉半个月)，悲伤糟粕和流毒却不能视而不见——糟粕流毒中最触目惊心的当属“赢家通吃”和“721逻辑状态”。赢家通吃，顾名思义就是整个行业领域只能有一个赢家能存活，其他的统统将被吃掉。721逻辑状态，就是最终的市场份额分配，第一名占70%，第二名占20%，剩下的10%则由占绝大多数的虾米去争食。这种残酷的生存状况，令互联网行业的从业者和创业者们倍感艰辛，如履薄冰险象环生，鸭梨山大。
在接受网络文化共建进程中，文艺创作得到了一定的网络技术助力，首先创作的书写或表现方式发生了改变，由纸笔变成了键盘由舞台变成了屏幕，其次是发布和传播的种种限制被打破，比如UGC创作的网络平台。从前遭受印刷传媒或表演舞台审核限制的文艺才能者，在网络空间的电子传媒载体上，获得了零门槛的发布与传播机会。许多人在网络上阅读欣赏文艺作品时，又很容易被激发起创作的欲望，一时间全民创作的时代不可遏制地来临了。如果说信息革命到此时也为文艺创作扩展出了一个新商业模式，那么这种商业模式的名字就是当下的当红辣子鸡——“知识付费”。知识付费的前题是内容创业，内容创业可大可小，几乎人人都可以参与。也正是因为人人皆可参与，参与的方式皆是通过网站平台，“知识付费”商业模式又注定难逃“赢家通吃”、“721逻辑状态”的摆布左右。
四千万微信公众号玩家、两千万知乎用户、一千六百万简书写作者，还有美篇、360图书馆，以及头条号、百家号、大鱼号等等blabla为数众多的文艺创作者，最终能通过“知识付费”(打赏付费平台分成补贴，电商卖货广告赞助等)变现盈利者，寥寥无几屈指可数。悲哀之处还不在于此，在于广大创作者们至今的无知无觉(去年至今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潜心观察研究，各大网站平台创作们的创作动机心态和使用习惯，大家的行动逻辑几乎一致，甘愿当概率论的刀下鬼，也不愿从思维舒适区中挣脱出来以自救)。
从中国互联网技术运用至今的本世纪两个十年来看，互联互通的网络时代在为我们带来开放、连接的快速便捷的同时，由于在创造上的未充份发挥，又将陌生、焦虑、恐慌等进一步扩大和释放出来。而由此开拓与扩展出来的新商业模式，仅止于自上而下的价值评价和分配上，未能在价值创造上发力，So，所处其中的绝大多数虾米们的潜能未被充份释放，并转换成社会生产力。这种网络负面影响传递到文学艺术上，就是中国当代主流文学被80后“青春文学”、网络文学猛烈冲击呈现出衰落颓废之势，而80后作家和网络写作者们又由于年龄阅历文化修养，尤其是同样对互联网思维的不充份理解的限制，创作出来的作品迷茫失措参差不齐诟病极多。而一大群将他们做为参照标杆的文艺创作虾米们，更是无所事从，呈现出集体跳大神的悲哀节奏。
04 尾声
回到文首的塔里木沙漠的荒凉之美。用沙漠的脆弱生态来比喻当下的中国文艺生态环境，以强烈的视觉震撼来突现创作者们的恶劣生存状况，想必不会有人有太多疑问。But，为什么是塔里木涅？不可以是塔克拉玛干、毛乌素，或者是别的沙漠戈壁？
塔里木沙漠的孔雀河尾闾三角洲曾经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诞生过美丽的楼兰古国文明，后来因为自然生态环境的恶化，楼兰文明最终被湮没在层层黄沙之下。我是想借用楼兰古国毁灭的故事，讽喻那些无视粉丝生存状况的大V大咖，以及抱有与他们相同思维心态的人们。你们的成就或将会有的成就，是建立于整个行业的生态环境系统里的；支持你的粉丝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活生生的人，而非是垫高你身段的砖头。如果你无力为他们的价值成长帮得上忙，辣么你首先要学会谦卑，而不是将巨额的粉丝数目做为炫耀自己牛掰的资本，粉丝活不好你也同样活不好，湮没在黄沙下的楼兰断墙、残缺的兽骨、干枯将死的胡杨木等将是你的未来图景和意象。
辣么，创作者们的出路在哪里涅？
在于创作者们的自己脚下，在于创作者们正确认识和使用互联网技术为文艺创作赋能。也就是把网络当成土地来耕种，而非是当做农贸市场来摆摊叫卖。
What Would I Do？请看下一集《荒凉之美的背后(二)》，里面将会有更多令你开脑洞的预见和设想。
2019年1月31日止笔
注:文中科举取士数据参考于余秋雨著《文化苦旅.十万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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