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党

又见急诊室

2020-11-19  本文已影响0人  雅拉河畔弄扁舟

01

我一个人在墨尔本过日子的时候,连家庭医生都没看过。那时候我年轻体壮,有个头疼脑热全靠硬抗,实在不行吃两粒澳洲人民家家必备的“潘纳多”,退烧出汗就好了。生完孩子之后,我开始和各路医生打交道,通常是给孩子常规检查,无惊无险。

第一次惊吓是儿子带来的。那年他三岁,发烧呕吐,将近四天不能进食。我已经带他看了两次家庭医生,每次都让回家观察,定时补充电解质。

不再捣蛋

孩子后来已经没精力捣蛋了,蔫头耷脑地趴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测得体温40度。我和老公赶紧飞车杀奔儿童医院,路上我不停地念叨,“限速一百,一百!” 我老公说,“才超5公里,别叨叨了,吃罚单我认!”

急诊室里挤满人,有个印度家庭居然带了野营毯子西瓜和小帐篷!我留神看了看,还好他家的慢炖锅没给一块儿带来。

接诊台护士录入信息之后,告诉我们自己找地方等。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走廊里只有一个自动贩卖机可以买可乐巧克力,那堆冷冰冰的东西让人看着就饱。我抱着孩子一整夜,腰酸背痛,又累又饿;这才明白人家印度家庭何等有先见之明。

等待期间,我看到明明有人来得晚,却捷足先登先看医生。询问护士之后得知,急诊室的规矩是不分时间先后,只按紧急程度排序。

那天晚上不知哪里出了车祸,有几个孩子是救护车送来直达手术室的。候诊的病人就更不能抱怨了——我也明白了,在急诊室那个地方,发烧腹泻之类原来不叫病。

终于有个护士出来挨个检查候诊的小患者。她听完我儿子的症状,拿出一只绿色的电解质冰棍儿给他,“先吃着吧。今儿人多,再等俩仨个小时就可以看医生了。”

那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左右。我儿子吃完冰棒,体温居然下去了,而且一点都没吐。护士又拿来一个三明治给孩子吃。我等了半个小时,也没吐!护士挺欣慰的,“这小伙子可能自己好啦,你们回家吧。”

第一次看急诊,连医生的影儿都没见到就走了;好像我们驱车半个小时,就是跑人家那里占小便宜吃个免费冰棍和三明治似的。新手妈妈没经验,经常麻爪儿,我估计像我这样添乱儿的妈妈挺多的。急诊室的医护人员见怪不怪,只管把小题大做的病例往后排就是了。

02

第二次去急诊室还是因为我儿子。那年他读四年级,是被救护车送去的;学校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他上体育课的时候把手指头扭伤了。这回是我心急火燎地开车去医院,到处找地方停车,差点儿没把我急死。

十万火急

儿子学校派了两个老师陪着,她们看见我,明显松了口气——总算可以交差回家了。儿子的小手指扭成一个很诡异的角度,平放在病床上供人观瞻,他似乎并不觉得疼。儿子告诉我他做前滚翻的时候扭了一下。我暗暗地想,一定要让这个小胖子减肥了。人胖了,动作不灵活,翻个跟头都能扭着手。

医生拿来单子让我签字,他们好做手术。我正要问问是不是需要打麻药之类,那个胖胖的女医生已经出手。电光石火间,儿子那个歪歪扭扭的小手指就复位了。她三下五除二包扎固定,告诉我可以走了。整个治疗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走出急诊室的路上,我明白了为什么正骨的医生都要身强力壮。刚才的女医生正在给另外一个病人髋骨部位复位,病人叫得凄厉无比;从帘子外面听,这里酷似屠宰场。没有足够的气力胆识,干不了这个活儿。

两个星期之后,我接到了一张很肥大的账单,维多利亚省救护车协会寄来的,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应付金额1350澳元 (人民币约五千)。” 从学校到医院不到三公里,他们可真好意思啊!

我打电话去核实金额,对方告知:没算错,救护车不是出租车,不按公里数计价;这个价钱不过是救护车的起步价。不过她告诉我,如果有私立医保或是救护车保险,不用付钱,把账单寄给保险公司即可。

为了生孩子,我确实买了私立保险,后来拖延症发作就没有取消,看来懒人有懒福。保险公司二话不说把账单替我付了。后来只要有新移民来到墨尔本,我总是乌鸦嘴,提醒人家买个救护车险,一百块澳元保全家一年平安。刚来的中国人特别不爱听这句话,他们哪里知道我看见那个账单吓了多大一跳!

03

既然为人父母,就要有钢缆一般的神经,随时接受挑战。这一天,儿子在厨房给自己切橙子。忽然间,他举着一个带血的橙子飞奔到我面前。鲁迅笔下的人 血馒头什么样我没见过,沾着血的橙子我见着了,和人 血馒头一样惊悚。

我已经像半个急诊室护士一样麻利,我家的紧急援助医疗箱也和急诊室一样齐全,都是这些年被他们练出来的。我快速完成了冲洗伤口,上碘酒,包扎一系列动作,伤处还是有血涌出来。我儿子坦言,他切橙子之前把刀给磨了磨,看来口子切得太深了。

又是一路狂奔,这次去得是离家最近的医院急诊室。我渐渐明白儿童医院是专门收治疑难病例的地方,很多小患者是各郊区医院转过去的。这等事情就不必去麻烦儿童医院了。

我儿子那个滴着血的手指头很受重视,接诊台的护士立刻就跳了出来,优先处理他的伤口。我刚要跟护士陈述病情,被护士一句话给挡出门外,“孩子的监护人去外面等着,我们一会儿找你。”

谁干的?

我注意到他表情严肃,狐疑满面,说话的时候连个“请”字都没有,这在墨尔本是极其罕见的。通常情况下,就连小混 混打 劫,都要先说一声,“你把钱包掏出来。”

五分钟之后,刚才那个护士出来找我。他的冰山脸已经融化,“刚才误会了,孩子说是他自己误伤。我送他进去缝合,请你在这里签字。” 这次说了“请”字,看来我已经恢复清白。“如果家长涉嫌有任何伤害儿童的行为,医护人员必须立刻举报,否则他们自己可能丢工作”。当年社区护士给我讲过这一条,原来医院里一直在严格执行该原则。

我曾经把这条急诊室学来的真理分享给另外一个朋友,他笑话这些医护人员“小题大做,照这样说,家长还不能管孩子啦?” 我给他普法:“动手绝对不行,你可能当天进去。说孩子也得注意尺度,不能涉及语言暴力。”

很快他就意识到我没有蒙他。他家孩子骑车的时候,脖子上被路边树枝刮出一道血痕。学校请了校医反复鉴定,校长老师一起询问孩子并做笔录。最终学校认可了孩子说法,朋友才免去一场巨大的麻烦。

04

最近一次急诊发生在今年初,儿子打篮球太卖力气,把脚踝扭伤了。还好他们篮球队不缺大个子,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一米九五的大汉弄上车。

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儿子的左脚踝已经是右脚踝两倍大,每走一步他都喊得撕心裂肺。有个正在候诊的老太太双手握拳,抱在胸前,不停地低呼:“看这可怜的孩子,我的天哪!”

这种情况不需要等,他立刻被送到医生那里。几个值班的医生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年轻的医生摩拳擦掌地说:“开张了啊!第一个到位,后面还有俩。” 我不懂,怎么受伤病例还能预估?这又不是年度财务预算。

护士推了我儿子去做X光,我坐那儿听医生们聊天,才明白他们的“切口”。原来每个周六是各类业余运动项目比赛的日子,按照过去的经验,每周六晚上会收治三个运动受伤病例。那几个医生一边值夜班,一边打赌。

话音未落,第二个病例就进来了,一个小女孩从自己蹦床蹦出来了,胳膊骨折。孩子爸爸一路小跑抱进来的,后面的妈妈气哼哼地数落,“谁让你听她的,非得买个蹦床!” 果然天下的妈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倒后账的话都差不多。

我儿子的X光照好了,值班医生认为是骨裂,要做手术。他要我们等到半夜,确保空腹的时间满六个小时才能打麻药。这个医生挺实诚的,坦言看的病例不多,没把握。他需要请教他的上级主任医生,再最后决定治疗方案。

我只好陪着儿子一起禁食等待。这时候第三个病例准时报到,这个是踢足球的,腿部肌肉拉伤,被女朋友一路骂着进门的。

那个女孩实在太能唠叨了,历数男朋友多年来的脑残行为,一件不漏。我们中间只隔一个布帘子。我儿子听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I feel sorry for you mate! (老兄我觉得你好惨!) ”

唠叨戛然而止,那个哥们立马回了一句,“That’s life Bro, thanks anyway! (这就是人生兄弟,谢了啊!)

这俩傻孩子都疼得呲牙咧嘴的还能逗闷子,连几个医生都笑了。

快到半夜的时候我们接到好消息:资深医生看过片子,说是没有骨裂,X光片上显示的缝隙是年轻人脚踝部位没有长合的部分。年轻的值班医生告诉我儿子,“弄不好你能长到两米呢!” 我儿子和他一起笑逐颜开,我在一旁愁得要死,长到两米怎么找女朋友?我家的房子要不要推倒重新盖?

我儿子曾经问我,“为什么在急诊室里,你好像不着急的?”

“我急得要死,不敢让你看出来。” 我回答。

这个块头已经长大心还没有长大的家伙不能明白,急诊室是所有家长的噩梦。他们这些不让人省心的家伙,让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忙得脚不沾地。我曾经见过一位怀孕7个月的医生值夜班,尽管她笑容和煦如春风,我还是忍不住心疼她和她肚里的孩子。

每年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我为他们祈祷的内容只有一条,“请让他们平安健康,不要再让我去急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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