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

今天天气正好，雾大风隆。

老刘从床上爬起来，一丝阴风透过破了口的窗面吹进来，他裹紧了发着怪味儿的大衣，一步跨过去把早早放在一边的木板卡过去。这样，风声终于小了。

他用力把手搓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还在熟睡的孙女的脸。老刘忽然面色严肃起来，他整理着大衣，像是战士出征一样走出这个仅有十多平米的平房。

平房在一条阴暗小巷里，小巷在垃圾场边。

老刘熟稔地拐出几道弯儿，蜷进了一家清冷的狭小早餐店。“油茶油茶，打包，做快诶。”

说完，仔仔细细地从大衣内兜扯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紧捏在手心里。他转过身去，斜睨着街面，街面上白茫茫一片，许久不见一辆车驶过，或许是因为职业嗅觉，老刘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什么。

雾越来越浓，老刘不断搓着手哈着热气，他看着大雾深处，眼里一片湛亮。

大雾里闪过一丝光，老刘顿时心花怒放，蹬着破布鞋就冲向街道，这一跑的迅捷又与他的年龄极度不符。收腰，蹬腿，老刘躺在了路中间。

“光”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刹车声，差点就碾过去，即便是此行老手，老刘也不免一点儿心跳加速。老刘迎着汽车的热气瞟了眼标志，“BMW。开门红!”他头狂喜。

司机是个女人。她轻轻推开车门，手里提着包，眼神淡漠，高跟鞋的声音清脆撩人，她翻着包，随意丢下两张红钱。

可老刘早已不是菜鸟，立刻大声呻吟起来。司机皱着眉，又扔下三张，然后头也不转地走回驾驶室。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

“见好就收，拿了钱就滚开。老贱人。”

老刘本想继续装下去，眼角一飘挡风玻璃的行车记录仪，立马麻溜的站起来，不断鞠着躬，一边嚷着“谢谢夫人”一边让出道路。

汽车慢慢起步，老刘忽然看见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望着他，没有丝毫表情，眼神也没有不屑。但老刘就是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农村里大人们杀猪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几十年了，老刘被锤炼得无懈可击的内心终于颤抖了一下。他刚拿到的“工资”揣进了内兜里。

“再不光鲜又怎样，只要孙女儿能好好生活下去。”他喃喃着。

老刘坐在路边，放空了自己，也早已忘了还有碗油茶。雾越来越浓，老刘脑子里却一遍又一遍回放着刚刚那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看他的眼神。

他有了一丝迷惘。他不想干了。

雾气越发浓了。

大雾里又晃过两道灯柱。老刘职业性地往前扑去，先前的迷惘烟消云散。

浓雾里穿出一声闷响。

老刘还未反应过来，他只晓得自己在飞，但是为什么在飞呢？他不晓得。他一瞄，车子是一个年轻男人在开，标志是一个金色的公牛。可金色的公牛又是什么车呢？他也不晓得。

年轻男人大骂几声，拨通了电话：“爸，我撞人了。”

“死了没？”

“还差点，估计也差不多了。”

“我来处理。”

“好。”

年轻男人长舒一口气，调大了车里的重金属音乐，偏过头和身边的女伴继续调情。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联系人显示范副局长。副局的声音很粗，“小鑫啊，我是老范，刚才报告递上来了，我的人说这人没什么背景，是自己倒霉发作了突发性心脏病，和您啊，嘿嘿，无关。”

年轻男人搂着女伴，笑着回答：“这就好。记得老早以前我爸就告诉我，您公正无私，怕是副局长里边儿要少一个字了。”说完，两人会心大笑。

年轻男人抬头望了眼，面前除了被撞的人就只剩下了大雾，他范副局长所谓的他的人，估计都还在家里做着美梦。

老刘已经睁不开眼了，他一百万一千万个不想死啊，他呻吟着，孙女可爱乖巧的脸从他面前滑过。

“天杀的，报应啊……”他的意识慢慢朦胧。

大雾翻滚起来，悄无声息地吞没了世界。

年轻男人发动了跑车，电话里还有范副局长亲切的道别，他却不在意地挂断电话。

“当警察肯定是公平公正的嘛，还希望小少爷和您父亲多督促督促，毕竟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职业嘛。”老范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