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路社区专题《生活杂谈》故事

恍惚

2020-05-14  本文已影响0人  蜗牛很牛
恍若如梦

一、

“呴~咯咯咯……”

晚上恍然入梦之际,真切地听到这样一句,深沉的低吟仿佛来自肺里。是不容置喙的女嗓,仿佛招魂的咒语,慑伏所有能听到这个声音的生灵。魔祟频来入梦,我每次都能在强烈警觉的驱动下醒来。打量黑洞洞的门窗,星光下模糊的四壁隔绝了被拖入另一个世界的恐惧,顶着脑瓜子上的汗大口喘气。

不管多可怕的声音,听久了便会熟悉,熟悉化为刀片盘削芥蒂的墙,我慢慢对那女嗓充满了好奇。好奇是别样的吸引力,这次,我竟然起身推开房门的暗影向声音处走了过去。

我愈靠近,声音愈发远离,我停,声音随之停在那里。断断续续穿过熟悉的林间小路,趟过淙淙河水,在恒定距离的跟随中,我爬上了没有路的曲南山,越走越陡峭,我走上了挺拔苍翠的峭岩。

“呴~咯咯咯……”声,摄人心魄,一句紧似一句。路越来越陡,后来索性成了垂直面,我抓着叫不出名字的草蔓配合脚下半个脚掌的着力,向上攀援。

终于要到山顶了,声音戛然而止,我惊疑地抬头看,这不正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那个“美人尖”!

每次夕阳西下之时,我总会盯着这座嶙峋怪壁上勾勒出的怪脸,中间是一个正脸的南瓜头,大大的嘴巴憨态可掬。左边是一个探头探脑挤得长不开的娃娃脸,五官缩成一团,很囧的表情里,我还是给他找到了鼻和眼。右边有凹陷下去的附峦,这样我能看到一张立体的侧脸,斜靠在山体上,长长的脸上能看到高低不一的眉眼,不明显的嘴巴上有一道弯曲的胡子向上翘,酷似小时候爷爷陪我玩的扑克里那张梅花J。

这三副石壁画,陪我度过了,不是父母的父母不在家的每个傍晚。

我头脑清醒许多,现在脚下踩得是南瓜头顶,而上面那棵翠柏,正是在薄暮时分我看到的圆润曲南山上多出来的一点。如鹅头上凸起来的额。让我觉得完美的是,不管我怎么目测,这个“美人尖”不多不少正好耸在头顶中间。我此时异常兴奋,梦寐以求的南瓜脸,触手可及的“美人尖”。

在灿若白昼的月光下我看清了这棵青绿崖柏,它约摸比我高出一个头顶。向外伸张的枝头如挺拔的长鹿角,“鹿角”上的鳞叶细长如平展的雪片,排成一个平面,簇拥却不拥挤的在夜风中簌簌而动。更让我倍觉欣喜的是其间缀满绿色的星星,它们是五角形鼓绷绷的柏树果,露水浸润着它们,在星空下发着白光,花纹般纹路上噘出回勾状小嘴,尖尖的、向不同方向努着。在树梢摆动下,它们如互相碰头调皮捣蛋的孩子。

我呼哧喘气地看着头上倾斜下来的新鲜绿光,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几米之遥,我手脚并用,恨不能连下巴也用上,到了!我兴奋地咧开嘴,左手抓住一丛地肤草,右手高高扬起,要抓到“美人尖”啦!

差一点点,我踮起脚尖,“啊……”

我惊叫着从睡梦中醒来,惊悸的冷汗,快要抓破的床单,什么都没有。继而代之的是猛烈得身体失重感,我感到空气努力伸出手,托着我身体,可它终究不是谁的手,必然心力不足,我和连根拔起的地肤草,伙同根上的泥一起,下坠。

二、

很久以来,怕恍惚起来不能自已,咖啡是房间里唯一刺激性的东西。我开了灯,冲了杯速溶咖啡,来安抚自己,顺便加大睡眠的距离。我看了看时钟,将近凌晨一点,那个梦最近一直潜伏在看不见的角落,它在等我闭上眼睛,伺机俘获我。想到离家已经十四年了,可曲南山如同化不开的染料凝固在脑海,我双手紧紧握着眼前杯壁打颤,麻痛的脚踩烟头般“捻”着地面。

俄而,我抓起一件外衣,出门,我也不知道去哪好,反正现在绝不能呆在这间房子里。我走上大马路信步溜达几分钟后,终于想到了去处,伸手拦下一辆的士。

上车,拨开手机,铃音响到第五遍的时候电话里传出干涩的谩骂:“屎乐子,你特码大半夜不睡觉,抽什么疯?”

“骆鸡巴驼,少废话,白天再睡,不行天亮后休天班,我一会儿到你那儿!”

“呃,”他好像遭遇了温暖的被窝被浇了一桶冰水的事故。“又抽什么疯,你要是个妞儿,还差不多!”

“哈哈哈,”笑声大到自己也吓了一跳,“说得太他妈对了,今晚大爷请你找乐子,你不是天天叨叨着找女人。”末尾恶毒地补了句,“死处男!”

“靠,你来真的!”他不可思议的黄眼珠恐怕要惊出双眼皮了。我太了解他了,他不是一般性想找女人,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除学生时代拔河比赛时在一根绳上碰过一个女孩子手外,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声称不光初吻原封不动,“初拉”也牢牢攥在手心呢。他对自己手淫的毛病倒是供认不讳。

“能不能行,你要是怂了,我掉头回去。”我不改从前戏谑的语调。

“行是行,右手用久了,有点背叛的感觉。”他也还是那副满嘴骚话行为怯懦的老样子。可我听得出他不愿浪费机会。

“你不去?那我自己可去了。”计程车师傅鸣笛超过一辆巨型重卡后,我继续戏谑施压,大晚上重卡还真不少。

“等……”我听到窸窣的穿衣声,嘴被套脖子的衣服给卡住了。“要不要先洗个澡,再去……”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跑夜路的车就是快,司机师傅明显知道这里哪个路口的交通灯有拍照监控,哪个没有,直闯好几个红灯,黑夜里人们都在做着黑夜里的事。

我让司机师傅把车泊在路边,我换到了后座,打电话又催了一遍。两分钟后,骆驼踩着螃蟹步,一摇一摆现身了。路灯明亮,他呲出好像用来咀嚼干草用的大板牙,“乐哥!”一脸笑靥挤出不少皱纹。

我冲他邪魅一笑,他拉门上了车,“嗬,你头上喷了什么!”我鄙夷地嗅了嗅鼻子,他头上有股浓郁的芳樟球味道。

他仰头佯笑,双手抚着两鬓,“姑娘不都喜欢这个。”看来这发蜡给了他不少自信,直腰拔背,“驼峰”好像没那么明显了。

“可说好了,我可不是带你嫖,那可是犯法的,进了局子怕你吃不消。”看他要骂娘的架势,我语速加快,“但是,哥们会给你提供猎艳空间,费用之类全包,如何!”

“就看不上你这假不正经的作风,又被你耍了。”他眉毛间凝成一个突跳小球,看得出他是来享受现成饭的。

我拍拍他肩膀,“嘴噘得老高,都能拴住母骆驼了,哈哈哈。”我讪笑着打趣。

“少来,费用包了还不算,还得包我满意。”

“好。”我提起精神多少拿出点做东的风骨,向前探了探身子,“劳驾师傅去不夜城——水晶宫。”

“唷,长大出息了,才几周没见,变得……”他在脑海里搜寻合适形容词,“大气,太他妈大气!”他兴奋得差点把我膝盖拍碎,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这样的时候可没几次。

我瞟到自己可怜的膝盖时,要哭了,随即双手掩面窘地笑个不停。骆驼纳闷,低头打量,是一阵放肆的笑。“看样子你比我饥渴难耐……”我又扫了这一身格子睡衣和脚下踩着的棕灰皮面鞋,顺手把这身上仅有的一件“面子”上衣拉上拉链,又往下抻了抻衣角,以求获得“面子”的最大面积。

三、

约莫二十分钟,我们下了车。莫用说,流光溢彩,是午夜城市的主色调。我们向偌大水晶宫夜店走去,只要有眼睛的人,抬头就能看到鳞次栉比排开的彩色霓虹灯在你明我亮中渐次交替地发着光,它们可能是怕搅扰了这安静的后半夜。我走近了看,灯光跳跃闪烁,节奏和呼吸一样,颇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气势。是的,每个灯都有亮的机会,着急不着急都一样。

若前半夜是猎艳者寻找目标的时段,后半夜必定是夜生活真正的内容,我们确实是来享受“现成饭”的,这个点不回家的女人,不是失足就是放纵,抑或是欲将放纵。

我们钻进镶银色花边的旋转玻璃门,门轴中间摆着一颗大得离谱的水晶球,我无法分辨真假,因为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水晶球似乎有魔力,推门那一刻,如针管吸药水一般让你无法不进去。

里面不是一般得漂亮,我一眼就看到了舞池中央的镭射灯,现在时分嗨舞狂浪的人都堕入黑暗地带,灯下虽无人,灯却探索般寻找人的踪影,斑斓夺目的光,鲜艳得过分鲜艳。光点密细地粘成了一根根不透明的柱子,忽闪着变幻出不同色彩,宛如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一个个孤独的人,彼此间又格格不入。

骆驼也被这些吸睛的光吸引,魂都要被吸走了,他的眼神透着紧张,表情告诉我,那不是精神病人手里拿着一大把荧光棒,在疯狂地摇动么。

伺者从沉睡的角落飘了出来,“深夜大驾,欢迎光临!”单纯的声音大,听不出一丝欢迎的意味。他走了一半,居然四仰八叉地坐在了旁边长条凳上,厌倦地摇头晃脑,两根手指抓了抓领口处大得如同灵棚上的挽花的黑色蝴蝶结。用鼻子指了指大厅吧台,“两位,想喝什么去那边点!”刻意的大声也没了,转换成了残漏之滴的淅沥声。他半路“变节”我就知道,是我方格子睡衣犯得错。

敏感的骆驼鄙夷地报以鼻音。我们真正走进这座奢靡夸张的宫,俯仰皆是金银壁板水晶镶嵌,在壁灯和穹灯照射下,整个大厅色彩斑斓。正中央蘑菇云一般的水晶灯开启了微电模式,只有外围一圈亮起白蓝色,便带动整个密密麻麻菱形晶片折射互映,通体流光。

灯光下是数不尽的圆凳、高椅、长条沙发、方形金属桌,周围散台上空荡荡地洒着跟外面一样冷的月光。穿过散座,看到高台上坐着些零星稀疏的女人,大多在摇晃着酒杯,仿佛寥落的晨星,天亮都会消失不见。居然没瞥见男客,约摸男人更注重肉体感官,我不也一样找机会,欲消失在黑暗。我察觉似乎有人在盯着我们看,别人注视我时,我通常没有打量别人的习惯,我总觉得这是礼貌问题,当然今天穿得太“方便”,我多少有点不习惯。

我们在吧台前止住脚步。“喝点什么,两位?”檐灯布灵布灵地眨着不知疲倦的眼睛,冷暖色调兼具的荧光灯映在各种酒水上,这位售酒女不硬不软的声音让我错以为是灯光在对酒说话,不过不令人讨厌。

“呲~”,如指甲抓黑板声,粗暴的骆驼肯定是受不惯这软巴巴的柔和死寂的静。这是他六岁那年,妈妈病逝,爸爸斗殴被砍十七刀,把河水染成红酒后,对无声无形地反叛。我想,这是我们内在相通的关键点,别无其他。不喜欢制造动静的我,没有因行为背驰而发生精神龃龉。

四、

“酒,烈酒!” 骆驼拽了拽椅子,手搭在椅背上。

花花绿绿的酒我不甚明了,我知道会有人回答。索性静静地看着女酒员,她打扮妖冶,可似乎化妆术并不成熟,没有成功遮掩住她过于年轻的眼睛。

“先生,这里烈酒有……,有威士忌、伏特加……”她支吾着,一边看酒柜上酒的名字,“有,朗姆、龙舌兰……,还有干邑白兰地,”她有点窘促,“哦,不好意思,那个是低度葡萄酒!”

“行了,行了,这么大的夜店,你连个酒都搞不明白!”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他的父亲还是哪里感到失望,从他看到镭射灯时仿佛变了一个人,如常年浅河突然涨发了洪水,我有点意外。

“这样吧,咱们每样少来点,也不枉白来一趟。”我有点不忍难为这个笨拙得有点真实的姑娘。

“好主意,不过重点也不全是喝酒。”骆驼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他终于恢复了正常模样。不过我接下来的话,让他措手不及,“既然咱们目标都很明确,那咱们不如分开来喝。”我善意地看了骆驼一眼,“那样都能放开玩!”他从诧异中明白过来,我要在场的话,他估计连碰姑娘手的勇气都会胎死腹中。今晚来这儿,不是我俩对饮的最佳时机,反倒是各自为快的最佳地带。

“酒送去那里”,我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向镭射灯舞池走去,好像那里有“呴~咯咯咯……”的声音在呼唤着我。

在舞池旁我顿住了脚步,迷人的光束近在咫尺,我忽的发现一位孤胆勇士耸立正中。高洁光亮的钢管舞道具在灯光的群魔乱舞下正襟危坐,是厚重的圆盘底座撑起来的挺拔,这种直接霄汉的气势,让我缺乏向前迈进的勇气。我的底座又在哪里,我看到灯光外灰暗处有一架低落的钢琴,低落得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光不停地挥动手臂,吸人的魔力,预感今晚一定会走进去,可不是现在。

我坐在三个大白瓷瓶拧合而成的桌子旁,桌底的银光毫不浪费地映在短腿白椅上。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看到那个姑娘端着酒水,正往过走来。在吧台荧光下,她跟荧光一样柔和,万不曾想,她走出灯光是如此模样。自信的头颅,铿锵的胸脯,激情的脚步,变成俯冲暗夜的探照灯,走进我眼里。她走过来,把酒水杯具一一摆好。

“喜欢这灯光?”

“嗯,特别!”我眼睛紧抓不放,想弄清柔若无骨怎么和傲首蔷薇融为一体。“坐下来喝一杯?”

“去去就来!”

她转身走开那一刻,没指望她会再来,期待抑或想要的东西都有脚,我也早已没有追的习惯。喝了一口不知是苏格兰还是爱尔兰的威士忌。盯着钢管下的灯光,这才多少有点能力思虑那个似是而非的梦。

“看得出,你确实喜欢那灯光,我也是!”她端上未上完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单独拿来的长岛冰茶。

我多少有点激动地盯着她,卖酒不在行略带腼腆算种美德,可走出个人服务范围就是自己天下的霸气,仿佛把她送上了天国,我倏地觉得她很神。我为她担忧似的看了看吧台,看到那个蝴蝶结伺者在盯台。她一定不讨厌我。

“这些灯光任意变幻,紧张地闪啊闪,遮盖了人们放不下的东西。”我夺过她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给她倒了一杯龙舌兰,没具体原因,觉得她就该喝这个。

“墨西哥的灵魂,好!我就喝这个,这个时间没有调酒师,喝原味兴许更有味。”她莞然而笑,娥眉澄朗。“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如你这样一个人发呆,不多见。”

“喏,那边应该还有一个。”我用下巴指着不知坐在哪个角落的骆驼。

“说不定是看你朋友比你幸运得多,我才过来喝一杯。”她呷了口龙舌兰,如品白兰地,玩味地吐了吐舌尖。“你转身刚走,高台区走过来一女孩,除了比我年纪大点,几乎跟我一样好看,牵走了你那位朋友。”

我为骆驼感到开心又悲哀,我不确定是在缓解他的痛,还是把他带到了更为痛苦的漩涡口。

五、

“看得出你年纪不大,怎么称呼为好?”

“你眼睛有时候很讨厌,有好多名字,我几乎在每个人口中的名字都不一样,于你,似乎不讨厌称我小星。”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小湘。

“小星!”我脚下又登在了曲南山,“你喜欢绿色的星星吗?闪着白光的那种?”我有些兴奋。

“绿色星星,更喜欢你富饶想象力。”她笑得好看,怡人的程度宛若“美人尖”散发的清气。“真正喜欢星星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多么遥不可及的光。我现在迷恋的是灯光,我也如你一般痴傻地望过灯光,有一天晚上我打外面走过,看到外面闪烁着迷离的窗灯,同他的眼睛一般,是情人的眼睛。我后来学了钢管舞,我属于这里。”

“灯光比星光更加可靠?”

她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点头。俄而,她举起杯子,“大人莫说孩子话。”碰了下杯,她灌下去不少,带动我饮下一大口。

“这偌大水晶宫,觉得不是它该有的样子?”我试着说点大人话。

“有的人消失在黑暗,有的人隐逝在天明。大家不都这样做人。”

“大家,包括我在内?”

“唷,还有活在除了黑夜白天里的人么?你不会还不如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吧!”

我不觉得惊讶,对她是大学生这事确信无疑,青果的味道透露在眼里。

“看那边!”她指着宫殿般的大厅的另一端,柔光灯配合刻意静听能听得到的放纵声。注意什么,什么都会如黄蜂般,嗡嗡飞来头顶。卡座里,半包围包厢里都是肉味,赤条条的肉味。我找到了午夜水晶宫本该有而却缺失的东西。

“你不讨厌?”

“你我不都在寻找出口入口?”她再次举杯,“不如先喝个痛快!”

她率先端起那杯蜜色液体汩汩而下,龙舌兰没在舌头停留,流进胃里。

“说喝得痛快的人,一般心里都有不得了的原因。”感受到相似的东西,想借住她掰开自己。

“三棱镜能折射出七色光,很纯很纯的光,” 盯着我瞅了半晌,开口,说出来灯光。“起初,我的心在三棱镜下,不容置疑是七彩光。后来,又一块棱镜在前面截住了我。忽的,七彩光按原路折了回去,我变成了寡淡的白。就这样,撤去了本不是我的东西,尽管还是同一道光,可最后,这道光只剩下白。”

“你受过伤?”我蓦地看向镭射灯,如电流触及肌肤,我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来一去恐怕是难以弥合的距离。”

“在我有受伤能力的时候。”她喟然轻叹,继而闪避窥探似的弹开了话锋, “我们很像,也不像,总归每个人都是一道不透明的光,水晶宫的人你来我往,没什么不一样。”

“你也认为每个人都是一道不透明的光!那哪里不一样?”

“颜色!”

嘴只管喝酒,喝烈酒。现在才省悟,酒没有穿肠溜走,而是到了自己胃里,并将我溶解成了白色,是透明的白,无处附着的白。

“不知道是谁无端地把我们推到了这个世界,而后又被这个世界所抛舍。是孤独还是自由?”我想到单薄的自由,拉开了上衣拉链,它让我感到束缚,锁住了孤独。

六、

不知道她是不是顺势发现了我的格子睡衣,还是顺着睡衣上的格子联想到了什么。“果真被抛弃是藏不住的事!”看着我神秘地笑。

“你是爱人远去,我是家人放逐。”她在我眼里化成了惊鸿,变得忽大忽小。“十二岁,我成了一个布娃娃,我明明那么乖,可能是太乖,家人把我送人了。”我醉了,又着陆到现实的硬土地上。

“你说的绿色星星,里面藏着你的家,并不遥远,可也不存在。”她突然提及星星。

“小星,星星,也该是你最初爱的向往。”

“他,他离开了我,不,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满天星星那么多,却没有一颗肯属于我。他升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的头随之往上抬,“幸福的距离那么长,变得越来越长。我不敢看,也不再喜欢清寒的杳影。我喜欢这灯光,那么近,照在身上,如同那晚我们俩在一个房间一样。”

“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女孩,曾把我当家人来爱,毫无疑问使我更加孤独,我不得不默默离开。”

“差不多?谁不孤独。”咕咚一口,水晶玻璃杯变得空洞而透明,只杯口剩下小星的唇色,细密纹路清晰地冒着热气。不管什么样的酒,之所以称作酒,是由于它聚集了除水以外的热,喝下去,只剩下热。“算上今晚,我来这儿整整二十天了。”她没再说下去,可能她在讲着大人话,要做点成人之间的事了。

毫无迟疑,她解开了扣子,脱下了黑礼服外套连同裤裙,毫无羞涩的利索,我产生出同性别的错觉。

在镭射灯余光下,光闪跃动,小星如同雷鸣电闪下,刚游上岸的美人鱼。斜菱形胸衣,手掌宽底裤,一缕白色烟雾缭绕一般,不松不紧的萼片托起粉红荷莲无二,她成了月光下贝壳里的珍珠。

小星没为我故作停留。我望着她走向舞池中央镭射灯。光,无着落地张牙舞爪得狰狞。她走了进去,光似乎得到一定满足而变缓。

光遮雾绕,体态风骚。风髻露鬓下媚姿百态,魅迷万千。附舞姿隽妙,角落里的钢琴自己生出了手,情不自禁叩响了音键。奏出高低掩映,刚柔并蓄的音符。她在钢管上起舞,凤翥龙蟠,缓急相济。时而如微风摩挲苇梢,柔韧纾缓。时而如上下翻飞的空竹,翾风回雪,朱缨旋转,在一根线上,舞动旋风般生命。蓦然注意到钢管是她的底盘,支撑着她的飞舞蹁跹。

她浑融一体的莹白,在镭射灯下变幻色彩,一瞬挨一瞬地涂抹着不同油彩。小星突然在一个“九天揽月”的舞姿中定格了须臾。当绿光晃过她身体的一霎,我猛地站了起来,是“美人尖”!

我梦游般走了过去,好似又听到“呴~咯咯咯……”呼唤。

她顺着光洁的钢管滑了下来,一只脚踩在厚重的圆盘上,另一条腿的膝盖呈直角弯曲,在一只胳膊直直地牵引下,开张的身体平展地向后仰去。青发垂地,头颅昂扬,身段玲珑。幻彩虹光下,绿光不徐不疾地按它自己的节拍交叠。绿色每次涂到她身上,我无可避免地战栗。绿得如此鲜活,是一种不耀眼的鲜明,盈着白光,律动着心灵深处生动的生命力。她保持舞姿,仰望钢管顶端的镭射灯,一动不动,弯眸深邃淡漠得仿佛苍穹下遥远的星空。

我无可自抑地攀上了“美人尖”——小星。

拉过小星的手,小心地把她靠在了钢管上。她双手不知何时顺势搭在了我肩上,自然得如落在梨花上的蝴蝶,我把脸贴了过去,一亲芳泽。她轻哼了一声,似乎是梦里呓语,接受着我的亲吻。灯光交错下,绿色叠织而来,美妙绝伦的契机,我试图进入她的身体。欲坠云雨之时,肌体清香被一股刺鼻腥气所代替。

“血!”小星指着地下。倏地,我从曲南山陡然跌落,我失重般连连后退,我的脚折成两半,红透了鞋。

她顺着可靠的钢管滑坐到圆底盘上,我一点没觉得痛。我几乎都快忘了,曲南山之梦不是梦,是我杜撰的梦。跌落山岗却是如假包换的事实,是桑树杈留住了我的性命。作为代价我失去了半只脚,命没丢,不知该喜该悲。是谁想要截获我的生命,却又没得逞。

我看着义肢,向小星伸出半只胳膊,又缩了回去。天大的歉意和恸恨,仅能挤出这么一丁点。

她抬起了头。蓦地,青杏味道似重回到她身上,又好似青色栀子渐渐褪绿发白,悄然成熟。我惊惶地不敢再想绿色星星。她双手支颐,脸上有浅淡的笑。我盯着脚,不再抬头。光闪不知什么原因,不知何时变得缓慢而单调,像一只只拉得细长的影子。

七、

蝴蝶结侍者过来送最后一杯赠酒,放在那张白瓷桌后,他并未走开。冲着媚眼丹唇,酥胸半裸的小星走来,他在松动蝴蝶结,看到他的手在慢慢剥落小星身上不多的几片布。我颤栗着跪倒在地。

“滚!”我如同跌落谷底时疾呼。

话音刚落。哐啷啪啦,一阵酒瓶迸碎的脆响。蝴蝶结侍者受惊,停下来瞧望是谁作祟。看清状况后,不管不顾向声源的卡桌区跑去。紧接着,各角落死尸复活般跑出来一大伙“蝴蝶结”,黑暗处享欢的“肉”揣着衣衫也跑了出来,他们害怕一切动静。

这碎击声,夹杂着骆驼的嚎啕。我反应迟钝得慢了几拍,才做出反应。站起身后,我的脚也做出了痛的反应。

小星站起来,快得没多用一秒,穿好了衣服。她指了指白瓷桌方向,向卡座区快步走去。

我勉强用脚后跟往白瓷桌那里挪步。似梦非梦,却痛的真实。好在,酒在胃里多少能止一点它们的痛。

几个长着一样脸的蝴蝶结,在小星指引下把骆驼架了过来。后面是那个该死的蝴蝶结,带来一个眼戴金丝眼镜,胸前别着金牌窄卡片的执事。见领导来了,所有蝴蝶结簇拥了上去。

骆驼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废物,我是废物……”, 我在他眼里的狼狈相,似乎跟我见到他这衰样没什么不同,都在对方预想之中。他坐到我旁边椅子上,安静下来。看了一眼刚端上桌的酒,垂下头,如突然死了一般。

原来这执事是一位“高级”收银员。她把账单放到桌面推给我,“一共九万六!”

我看了看账单,有酒水费和碎杯赔偿。在看到最后一项五万几乎和小星异口同声,“观舞费!”

我盯着小星,她一脸不可思议。我知道问题在这个执事和一群“蝴蝶结”身上。

“结完账,走!”骆驼斩截声透着悲怆。再不走恐怕我也要摔杯奏鸣,震碎这个世界。

“没有钢琴伴奏,我只简单做了几个动作而已,当我随便练习好了,看舞这项不必收费了吧?”小星为我开口。

“一个在水晶宫舞池中央跳,一个在水晶宫看,我们不打烊。”金丝眼镜颐指气使盯着小星,“来多久了?规矩!”

我向小星无力地摆了摆手,表达出“罢了”的意思,我实在不愿继续废话。下意识去兜里摸索。

好在我潜意识里知道钱包装在在外套里,拿出钱夹里唯一一张银行卡,递给了神灵活现的执事。

“钱不够!差两万。”金丝眼镜用两个手指捏着卡角的一点点,玩味地看我身上的格子睡衣。 “要不你们走这里应急支付,用不了几分钟。”

“别他妈说肉偿!” 骆驼抬起了头,看着他吃人的眼,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个蝴蝶结带头,所有蝴蝶结齐整地涌上前,试图让我们变得低三下四。

我端起酒杯,摇晃着最后附赠的利口酒,鲜红如血,如骆驼父亲染红的河,如我脚上淌出的血。一边听着口气多少变客气的金丝眼镜说话。

随后,拍了手持身份证照,在刚打印出的委托确认函及承诺书签了字,按下指印。直到旧社会复辟那一套,逐一做完。“钱会从信用卡扣除,连本带利。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他,是我自己免费给他表演,是我自愿的!”到了这个时候,小星依旧为我争执不休,我却没再看她的勇气。

“闭嘴,这是谁的场子,你会少拿一分钱吗?”

“靠,真他妈混蛋,我,不干了!”她转身是那么刚猛,走出一步身体就东倒西歪起来,醺醺欲睡地踉跄着蝴蝶步飘去了。

八、

我看着她后背,想喊住她,跟我一起回家。我喉咙大开却失了声。

骆驼扼着自己的手腕喟叹,我看了眼将死的镭射灯,钢管如一根钢纤直直插进正在骨碌着的眼睛。

骆驼扶我回家,四下无人般冲我讲,语气宛如讷讷自语,“这个世界除了你,我找不到任何出口,不能通往任何地方。”

我们确实是同一种人,这么多年未曾改变。

“我明明就要得逞,要进入另一个身体,最后一刻性欲不知去了哪里。”他说。

“是小湘!”我有预感是这样。

骆驼呆呆地点头,“她非要这样。”

回到住处,义肢断口未及处理。刚坐到床上,骆驼就潮水般冲我吻了上来。

为什么要这样?我淡然得未感到惊奇,我知道答案。

世上没有怪人,只有灵魂缺失的人。床灯绰约中,滚在了一起。骆驼拉拽我格子睡衣时,我紧紧地抓住他的皮带。灯这么近,恍惚间,小星披着绿彩出现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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