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成长
- 01 -
这个小孩喜欢笑，像个小婊子一样。肖恩便得了这么一个雅号。
爱笑的孩子得人爱，有人撩，隔壁家的吴伯伯看到肖恩就招手:
"小婊子，快过来，让吴伯伯称一称，看你这两天长了几斤肉。"
肖恩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双脚并拢地站到吴伯伯面前。吴伯伯弯下腰，像抓猪儿一样，右手紧抓住肖恩并拢的双脚，左手托着肖恩的脖颈，直起身，把肖恩倒提起来，掂两掂，说:
"小婊子又长一斤肉了。“
肖恩双脚一落地，撒腿往家里跑，跑到家门口也不进屋，跟爸妈报数:
"小婊子又长一斤肉了。“
把大院里的人惹得哈哈哈笑一阵。
肖恩报完数，小卖部的胡伯伯捏着一个拳头朝他喊:
"小婊子，过来，看胡伯伯手里有什么好吃的，猜到你得。"
肖恩笑着跑过去，看着胡伯伯的拳头说:
"糖。"
"什么糖？"
"软糖。"
"猜对了，你得。"
把胡伯伯给的糖塞进嘴，肖恩才想起妈妈教过要说"谢谢"，一张嘴，软糖差点从嘴里掉出来，赶紧闭嘴，朝胡伯伯点点头。他这哑语打得好，又把胡伯伯跟围拢来看热闹的人惹得一阵哄笑。
笑完罗阿姨又登场:
"小婊子，我们猜你只会笑，不会哭。"
肖恩眯起眼睛，皱起眉头一一哭一个给你看。
"不算，不算，重来一个。“
肖恩应了她的要求，又哭一个。
“重来一个还是笑，你就不会哭？“
罗阿姨说话没依据，肖恩不是不会哭，是还没有遇到要哭的事，遇到了，也会哭。
- 02 -
肖恩四岁半上学前班，要写“2“字，可是握在手里的铅笔一点不听他的话，弯也弯不过来，把肖恩急得直哭。爸爸走过来，握着肖恩拿铅笔的手，在他的本子上写下一个"2"字，说:
“‘2‘像小鸭弯脖颈”。
呵呵，还真像。肖恩破涕而笑，右鼻孔里冒出来一大泡泡。不等爸爸替他擦，自己用手背一抹，“‘2‘像小鸭弯脖颈”，在本子上写下一个"2"字，仰头朝爸爸一笑。哈哈哈，会写了，真聪明。爸爸在肖恩头上摸一下。
肖恩七岁的时候，爸爸要去外地打工。他一手拉着爸爸的手，一手拉着妈妈的手，走在爸爸妈妈中间，把爸爸送到赤壁桥头的公交车站。公交车来了，爸爸松开他的手，看着他叮嘱:
"在家要乖，要听妈妈的话。"
肖恩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把眼泪点得哗哗地流。
八岁的肖恩又走在爸爸妈妈中间，拉着爸爸妈妈的手，把爸爸送到赤壁桥头，看公交车来了，肖恩把眼泪含在眼里，跟爸爸说：
“我会乖乖地听妈妈的话。”
- 03 -
爸爸又走了，肖恩更喜欢去隔壁吴叔叔家里玩了。因为吴叔叔会像爸爸那样跟他说话，还会像爸爸那样摸他的头。
吴叔叔家有一个比肖恩大两岁的小姐姐。小姐姐跟他玩时，偷偷地看一眼她的爸爸，又偷偷地瞄一眼肖恩，悄声问：
"小婊子，你想你爸吗？"
“当然想！”
肖恩笑着点点头。
"想他就让你妈妈带你去找他，你可以去他那里上学。"
“我妈说，我去那里上的学校没有我们学校好。"
“不好就不好，只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好。”
“也对。”
风婆婆和雨爷爷听到肖恩和小姐姐的对话，刮了一夜的风，下了一夜的雨，把赤壁坡上的黄土和成脚下打滑的泥。肖恩上学要走那里。坡又陡又长，肖恩不让妈妈背自己走。走到半坡上，一脚滑倒，掉进路上的一个大水坑。妈妈背着全身湿透的肖恩一路走一路哭。晚上躺在床上，肖恩跟妈妈说：
“我想去我爸那里，去他那里上学。”
“外地人去那里上的学校不好。”
“不好就不好，没关系。”
“那里租住在别人家，没有家里好。”
“也没关系。”
"你可想好哦？"
"想好了。“
妈妈给爸爸打电话，爸爸让他们去。
- 04 -
肖恩要去爸爸那里了，大院里的人都舍不得，“小婊子，你走了大院里就不热闹了”，“要回来的”，肖恩的眼泪要流出来了。他和妈妈坐的是早上的火车，一直坐到晚上才到站。
夜晚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肖恩的心里有点慌。他一边跟妈妈抢着背行礼，一边问妈妈：
“爸爸真的会来接我们吗？”
“真的会。”
“他知道我们几点下车吧？”
“知道。”
“他莫记错了哦？”
“不会的。”
“如果会呢？”
“可以打电话给他呢。”
“如果他手机没电呢？”
“那就坐在车站等他啦。”
“如果我们坐错了车呢？”
“不会的。”
“你打个电话给他嘛。”
肖恩这么多问，就是想妈妈打一个电话给爸爸。妈妈也真听他的话，打一个电话给爸爸。
“他早就等在出站口了，放心了吧？”
“放心了。”
看妈妈背好了行礼，抓着妈妈的手，“莫走散了哦“，挤进下车的人流中，又随人流走到出站口。
爸爸真的等在出站口，看见肖恩和妈妈，迎上来，接过行礼，摸一摸肖恩的头，跟妈妈连说几声"辛苦"。
- 05 -
肖恩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可是爸爸这里没有人叫肖恩小婊子，没有吴叔叔家的小姐姐玩，住的是别人家的房子，上的是不好的学校，爸爸妈妈加班时，他还得自己给自己热饭吃。
“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啊。”
他安慰想哭的自己，又给自己唱一首歌：
小小的人儿，风生水起啊，天天就爱穷开心啊，
逍遥的魂儿，假不正经啊，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啊，
我是谁家那小谁，身强赛过活李逵，貌俊赛过猛张飞，
……
这首歌还真是有魔力，能把想哭的肖恩唱笑。肖恩唱着它走进初中二年级的进快班，魔力突然消失了。
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是妈妈:
"肖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爸爸妈妈？“
"想多了，能有什么事？"
"看你现在不唱也不笑了。"
"快进班的学习抓得紧，没那闲功夫。"
肖恩能上快进班算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的肉。
他是外来子弟小学毕业的学生，成绩比本地小学毕业的学生差一大截。按成绩排名分班，他分到成绩最差的初一（六）班。上天却让他交了好运。
他们班的很多同学在读初二时转去了别的学校，学校要把剩下来的同学分流到其他几个班。为了公平起见，开完会就抓阄。
肖恩的妈妈真是好手气，一抓就把肖恩抓进了快进班。一家人乐得不行，觉得肖恩生来就不是池中物，这是命运之神安排给肖恩华丽转身的机会。
快进班的班主任却不这么认为。她打来电话跟肖恩的爸爸谈了一个多小时。谈话的内容大概就是以肖恩现在的成绩，去她们班就是一直垫底，很难追上去，这对肖恩会是一个打击，建议肖恩换到慢班去。
呵呵，快进班的班主任真是有点小瞧人。不过她说得有道理。
“肖恩，你怎么想？“
肖恩一甩头，唱一句"长江黄河喝过水，和鞭炮地雷亲过嘴"，说大胆闯一回。
- 06 -
肖恩这一闯，闯进了一个被孤立的冰川世界。
"全班五十六个同学，只有我的女同桌跟我说话。"
肖恩在放学的路上跟他初中一年级的同桌加好友许卓说：
“说不说话无所谓，关键是他们看的眼光和他们嘴角边露出来的那一丝笑。”
"不如换一个班，换到我们班。"
"退回来？退回来也消除不了我眼里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
"双刃剑，看你自己怎么想。"
"也是，就当是一种激励吧。"
肖恩开始自己找老师补课，回家吃完饭就关门做作业，还真是没空唱，没空笑。妈妈可能真是想多了。
肖恩在黑暗的冰川世界里，借着他的女同桌和许卓给他点亮的一点光走了两年。中考分数出来的那个晚上，爸爸妈妈笑得一夜睡不着。肖恩也笑了。但那笑冰封在他呆板的脸皮下，扩展不开，散发不出来。他的脸上早已在不觉不知中冷成冰霜。
- 07 -
肖恩高中在校住读了两个月，没跟爸爸妈妈商量，自己办了走读手续，每天骑行一二十里路，风里来雨里去地跑了三年。大学实习期，他拒绝去实习。大学毕业后，迟迟不愿找工作，呆在家里也不愿出门。
爸爸妈妈早已从肖恩不会笑的脸上看出了问题。但他们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肖恩，你得如实地告诉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变成哪个样子？真是想多了！"
肖恩把自己裹在自己铸造的套子里。这套子固若金汤。爸爸要带肖恩去看心理医生，妈妈想再试一试:
"肖恩，昨天，王叔叔打来电话，问你爸这几天有没有空，想叫你爸跟他一起把林叔叔护送回老家。"
林叔叔是爸爸的同事，跟肖恩家合租过房子，他们在一起生活两年多。他跟大院里的人一样喜欢肖恩，在爸妈不在家的时候陪伴过他，还是他的电脑启蒙老师。肖恩对他有很深的感情。
肖恩呆板的脸搐动了一下:
"他怎么了？"
"得了抑郁症，老婆跟他离婚了，儿子房子都判给了老婆，他自己无法独立生活，需要有人看护。"
肖恩的脸接连搐动了几下:
“怎么会？他原来不是好好的？我和我爸去过他家，看他老婆很爱他。“
"有什么是不会的？原来你那么爱笑，现在不也变成这样吗？"妈妈哭了:"可是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真害怕你跟林叔叔一样，走进死胡同后找不到出口。"
肖恩的脸又搐动了几下，说:
"我跟他不一样。"
肖恩跟他爸和王叔叔一起把林叔叔送回老家，回来去做了服务生。他说先学会多与人接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