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充满希望到彻底失望的四年（一）

四年前的今天，儿子因考上了华东理工大学，我们一家三口兴致勃勃地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动车在快速地穿行，伴着微微地晃动，窗外的景象被飞速抛到身后，眼前新的景物又不断地浮现。我的思绪被带到了30年前，同样的景象，不同的只是时间、车次，也在风尘仆仆地赶赴上海，去求学的路上。

人生就是不断地轮回，这一次，我深深地信了。30年前，我以超过本科分数线2.5分的成绩，憾被上海石油化工高等专科学校录取。在考学以前，身处农村的我，从未跨越本县的地界，陪伴我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生活。那时的我们，除了一日三餐外，几乎没有其他消费。因为贫穷，很多时候还是一日两餐，一件衣服修修补补就是三年，但内心里真没有感觉到很穷，能吃饱就幸福着。

在70年代，上小学在家乡附近。每天放学后，都是自觉不自觉地去树林捡残枯的树枝，尽自己力气所能，每天一捆，天黑之前背回家，用以烧火做饭。回家饭前，还要剁菜烫菜喂猪，喂鸡，然后才是吃饭。周日休息，就到附近田地的田埂上，沟渠里挑菜，攒足几天的猪食。业余时间，我还专门把捡回来的干柴条棍截成等长的枝段，整齐地码在墙边，方便母亲烧火。

到了80年代，农村责任田包产到户，农民们有了自家的田地，干活积极性更高了，农活就更多了。一年四季，身为农民，没黑没白，有着干不完的活，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父亲在很远的外地教学，带着大我一岁的哥哥，一年回不了一次家。母亲一人，带着我们姐妹三个，生活的艰辛无法用语言描述。

春节一过，天天渐渐转暖。农村有句口语，春打六九头，及至六九，意味着地气开始上升，虽然天气依然冻人，但田地开始解冻。于是，拉粪施肥，平整田地，已经开始了春季的播种准备。及至播种，在有限的几天内，要播种完较为单一的小麦，要找人帮忙拉沟，撒麦粒，平沟。因为年龄尚小，力气不足以拉沟，就学着撒麦粒，打下手干杂货，凑个人数。

麦苗初上，就开始浇水，松土，除草。等小麦长至膝高，再到过腰，这个阶段拔野小麦就是主要任务了。野小麦和小麦长的极象，跟着母亲，我穿梭于近乎等高的麦子中间，分不清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除了收捡母亲拔的野小麦，也在跟学拔除。乡下的天气，没有污染，太阳像个火球，光芒直射大地，午后的日光很毒，加上麦芒侵身，让人挥汗如雨，热痒难耐。家境不好，导致土地也贫瘠，小麦与野小麦及杂草都在争相汲取那点微薄的养分。于是，农民们拔草也在争分夺秒，分秒必争。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如果不亲力亲为，则很难体会。

到了秋季，金黄色的麦浪迎风起伏，沉甸甸的麦穗弯下了头，羞涩地回应着辛勤耕耘的农民们。秋天多雨，且风大。如同虎口夺食一样，在10天左右的时间，家家要全部收割完毕，小麦扎成小捆，十个一组，竖起累为麦朵。在抢时间的收割期，早出晚归，累了在田间休息喝点水，饿了就吃点馍馍充饥。我们家劳力少，就母亲一个。于是，在12、13岁的年龄，我就冒充大半个劳力，帮助母亲收割小麦。为了抢时间，早上太阳未起，我便先出发去田里，割下的小麦，带着晨露，铺成一片一片的，待太阳晒去露水，母亲再收集起来绑扎。

在虎头虎脑的年龄，天不怕，地不怕，经常在大太阳底下，光着膀子，忍着毒晒，收割小麦。到了晚上，满身都是褐红色，暴晒的地方起了皮，疼痛难忍。到了第二天，收割的急迫让一切不适烟消云散，耐上三至五天，就已习以为常。黝黑的皮肤，让成长中的我渐渐退去了青涩，成为了家里不可或缺的劳力。

秋雨过后，就是拉麦捆，打场的节点。望着金黄的小麦，一袋一袋被收进库房，母亲脸上浮现起一丝丝那个年代才有的安全感，满足感，才算歇了一口气。接着，就是翻地，一掀一掀的挖起，把掀起的麦根部分翻个个儿，然后一掀一掀的落地。家里劳力的缺乏，干这种力气活，让母亲很是艰难……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上了初中二年级，便去离家18公里外的县城住校就读。每个周六回家，周日帮母亲整整干上一天活，种蒜、翻地、割麦子、浇水……，逢农活就是个干，母亲则为我准备上一周的干粮，在周日的晚上赶到学校。那时的交通不便，能骑自行车上学就已经很满足了。

母亲只有小学文化，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成绩，每每有空闲时间，就知道督促我去学习看书，怕干农活耽误了我的学习。我从小陪伴母亲长大，深知母亲持家的艰辛。那时的母亲，真是被穷怕了，家里什么都缺，一家五口人（加上奶奶）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要母亲负担。母亲曾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东西（物质的），还怕做吗?怕的是没有。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也许是从小就知道生活的不易，带着一颗感恩的心，面对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毕业后进了当地一家国企，从此，母亲说家里的经济窘迫现象明显有所改善，也逐渐过上了能吃饱饭，穿暖衣的生活。小时候家里的穷镜，给我的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一路走来，我手头只要宽裕，首先想到的就是母亲，每次回家，都是或多或少，偷偷地给母亲留下点钱，唯恐她身上没有钱。

带着一颗知恩的心，报恩于我的母亲，我很幸福，她也幸运，一起度过了25年的光景。后来，妹妹们渐渐长大成人，家里的境况越来越好，说是好日子来了，一点不为过。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无常总是让人措手不及。母亲于2015年查出羅患肺癌，溘然长逝，离我们而去。在母亲病重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要求谁照顾她，但四个孩子都在医院昼夜轮流陪伴，直至离去。

生活的苦难教会了我们很多很多，知恩，理解，珍惜，报答。往往苦难和幸福是孪生兄弟，相依相伴。未曾清贫难做人，不经打击永天真。我感谢命运的赏赐，让我在清贫的家庭中，体会到了做人的幸福，在不断的磨难中成长起来，并感受到生活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