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6

小城故事

之家明的故事

很多年之前，J城还是一个小小的县城。

那时候，J城北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国营红星机械厂，一幅很红火的样子，机器轰鸣、人声鼎沸。

七十年代，大批知青返城，有很多知青就安排到了红星厂，成为了红星厂的青年工人。红星厂因为他们的到来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厂里选拔成立了男子篮球队、女子篮球队，晚会也多了，吹、拉、弹、唱随时可以整上一盘，就连厂部黑板报的内容也日渐丰盛。

最先感觉到变化的应该是工会主席汪素芬，工会的工作原来就是给工人们派发点福利，给生病的工人们送点温暖，现在不同了，可以带着篮球队出去打点比赛，节日里，还可以搞点晚会，丰富多彩的工会活动不光让总结好写了，最主要的是，还得到了县里的领导的表扬。所以，知青们给汪素芬主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尤其是篮球队里的几个知青，对他们总是一路绿灯，照顾有加，明里暗里偏袒着。

不过，这些知青也未必就买汪主席的帐。因为这些个知青多来自L城，一座比J城大的城市，他们是因为急于回城才无可奈何地落脚至此，他们身上带着一种大城市的优越感，其实他们的城也未必大，J城本地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土著，他们喊厂里的男工人们为老杆子，女工人们为大娘。他们捧着红星厂的铁饭碗，望着不远处的家乡，想着如何回到他们的城市……

李家明是来自L城的知青。他不是厂篮球队的，但大家却都知道他有才，老三届高中生，肚里有货，在车间里技术学得飞快，字也写得好，车间里写写画画的工作都交给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在别人需要帮忙的时候，他又很热心。在那个年代里，这样的老好人总是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何况，家明真的是一个人品很好的人。不象篮球队里的那几个，总是因为训练、比赛或者别的什么事，不断告假，对车间里的事也不上心，进厂一两年了，技术也不见有啥提高，几个车间主任对汪主席也越来越有意见了，厂长也在心里对篮球队有了看法。

这一年年初，厂里提出要抽人到厂部的时候，汪主席一心想在篮球队里选一个，厂长死活不干，最后挑了李家明，大家都服气。

家明脱下油汪汪的工作服，从车间工人变成了厂部干事，他的婚姻大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厂里大娘们热心的给他介绍了几个，他都一副但笑不语的样子，从不去相看，大娘们的心也就淡了，那时候，只要女人有个工作，根本不愁嫁，有的是市场。

其实，家明不着急，他在想着如何回到L城，找个本地姑娘，回L城就更无望了。而且，他心里也有了心仪的对象了，就是与他一样来自L城的知青吴娟娟。吴娟娟是一个比家明更加沉默的姑娘，皮肤白皙、身材纤细，说话细声细气的，厂里几乎没人听见过她大声说话，要知道，红星厂的女工哪个说话不是大声武气，荤素不忌的。只是这样的姑娘很难有什么朋友，是的，吴娟娟没有朋友，在L城知青圈里也没有朋友，一副清汤寡水的模样。但这不妨碍人们欣赏她，比如说，汪素芬主席，她最先发现了吴娟娟，虽说她不会打篮球，既不能歌也不善舞，也没什么才华，但就是一个好姑娘，事情交给她办，就是叫人放心。她比家明更先提拔到厂部当干事。

之前，家明对着她有种遥望的感觉，仿佛不在同一个星球上。现在他们成了同事，且还在一个办公室。家明心里超喜欢这种感觉，几个月相处下来，他更加笃定，吴娟娟就是他要想的人，那么安静、懂事，有工作上的事需要与他交流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以他的意见为主。他帮着她报生产报表，帮着她写材料，他想，她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上他的。他喜欢听她喊他，李家明，李家明，声音小小的，感觉象是燕子在耳边呢喃。

他们就这样愉快舒服地相处，以同事关系。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吴娟娟上街带回一盆茉莉花，放在办公室的窗台上，茉莉花已结满了花骨朵，只待盛开了。

工厂里大神经大条的老杆子们、厂里L城的知青们好象都捕捉到了他们俩不一般的情意，大家半真半假地开起了他们的玩笑，家明和小吴的好事近了哇，是不是该请大家吃糖了。两个当事人都红着脸，谁也没承认，谁也没否认。这样的两个老好人，好象禁不住开玩笑的，多说几次，当事人没啥反应，也就淡了，厂子这么大，有趣的传闻多着呢。

茉莉花开了，又谢了……

秋天来了，又走了……

厂里的知青已经有人结婚了，篮球队里也成了一对。

家明想着，是不是该给吴娟娟说说了，看见吴娟娟，家明又说不出口了，如此纯真美好的姑娘，我可以带给她什么呢，她是否也喜欢我呢。所以，家明什么都没说。

春节来了，他们一起坐火车回L城，当然，一车回去的人很多，红星厂的L城知青都回去了，那时候的春运不象现在这么拥挤，返家的火车上数他们这节车厢最热闹，打着扑克牌，吹着牛，家明打牌的时候，偷偷地看了几眼人丛中的吴娟娟，还是一副安静的样子，带着微笑，听着别人闲聊，家明觉得挺心安。一天就过去了，火车也到站了。

春节的时候，家明的爸妈告诉家明，他们正在想办法将他调回来，但因为返城的知青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就是一教书匠，托了人只怕不管用，就算调回来了，单位也不好，还要承人情，索性干脆不爱回来得了。

家明的爸爸说，家明，如果红星机械厂效益好，你又受重视，其实，也可以不回来，这边的单位不好进，你弟弟的工作到现在都还没落实。

他妈妈也说，也该找个合适的对象，把婚结了，二十好几了，咱家小门小户的，也没啥要求，你自己喜欢就成。

他爸说，你一个人在外，还是要把眼睛擦亮点，娶妻娶贤，自己的日子也松活些。

家明又想起了吴娟娟，同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里，想要偶遇，好象也没那么容易，而且，看见了吴娟娟，好多话他也说不出口。他坐下来，给吴娟娟写了一封信，说了许多好听的话，他说她就象种在窗台上的那株茉莉花，洁白美丽，香气四溢，因为有了她，他愿意变得更好，他愿意照顾她，与她一起变老。最后，他在信中写道，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们初四下午两点在城东公园大门口，一起去看冬日下的一江水，再商量一下什么时间J城，好去订票。

在把信投进邮筒的那一刻，家明都是自信的，他想，吴娟娟也是愿意的。

只是，初四那天下午两点钟，吴娟娟没来，三点钟还是没来，家明等了一下午，也没看见吴娟娟纤痩的身影。原来如此，她并不喜欢我，家明想。

初七过了，家明就同大家一块儿返城了，车上还是那么热闹，吴娟娟还是那么安静，家明的心却空空荡荡……

又再共事的日子，家明是无论如何做不到象从前一样了，有时候，吴娟娟喊李家明、李家明的时候，他会装着没听见，他变得十分忙碌，忙着去车间，忙着去开会，他疲累得很，最后，他打了申请，请求回到车间，他还年轻，他想学更多的技术。

他回到了车间，又穿上了油汪汪的工作服，他真的很忙了，可他还是听到她的消息，她要回L城了，她又不回去了。这一年，夏天又要来临的时候，汪素芬主席给吴娟娟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汪素芬主席的一个侄儿，一个遥远的油田工人。在他探亲的时候，他们在汪家见了一面，那个油田工人很喜欢吴娟娟，油田工人的探亲假很长，很长的假期他都用来了陪伴吴娟娟，然后，他们又书信来往，油田工人问吴娟娟，你介意我离你这么远不？吴娟娟说，不介意，近了还容易生烦，远远地就好。

后来，李家明也考上大学离开了红星厂，吴娟娟嫁给了油田工人，有人笑着对吴娟娟说，我们都以为你会嫁给李家明呢？吴娟娟细声细气回答道，我也这么以为的呢，只是他从未说过。

原来，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吴娟娟从来就没有收到过李家明的情书。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名，是一句，请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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