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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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23年国庆节的第五天,灰白色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纱布笼罩着大地。早上七八点钟光景,母亲抱着大棒白菊花,父亲提着装有祭品的花篮,行迈靡靡地来到坐落在半山腰的我的墓前。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肃穆而沉重。母亲将白菊花插在我坟头,父亲将水果、米饭、鱼肉蛋呈一字形摆在我墓碑前;母亲点燃香、烛插在墓碑正前方,父亲取出三个陶瓷小酒杯并列摆在吃食前面,然后往杯中小心翼翼地斟满酒;母亲拿出厚厚一叠纸钱交给父亲。
“儿啊,吃好喝好。”父亲蹲下身点燃纸钱,泪水淌过他那皱褶发黄的脸颊,“光儿,你把钱收好,在那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要苦了自己啊。”
此刻,站在父亲身后的母亲失声痛哭起来:“儿啊,你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要是你还活着,今年都31岁了,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母亲啜泣着,额前的白发像秋天河边的芦苇在秋风中飘荡。
痛楚从心中翻涌上来,我大声哭喊:“妈、妈……”
“儿啊,我感觉你此时此刻就在我们身边。四年前,你爸的身体开始一年不如一年。你生前,他和我一样爱你呀,只是你上学后,他表达爱的方式有些过急有些不妥,你要理解他呀。”
我的心砰砰乱跳,这三四年来父亲病恹恹的,母亲终究还是往我头上想了,抑或是有人告诉她什么了。
“你看你都说了什么呀。你这样说,让我们的光儿得有多难受啊!”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光儿,爸知道你太孤单了。爸不是不可以去那边陪你,只是那样你妈就太可怜了。”
是啊,我怎么能让母亲更加伤悲呢……
“光儿,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呀。”母亲涕泪交零,“还有,你要多想想我们一家人曾经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少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啊。只有这样,你才会好受些。”母亲的话触及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我放声大哭。
“光儿,我们回去了。”见纸钱已燃尽,父亲一手提着空篮子,一手搀着母亲的胳膊往家的方向缓缓走去。我附在父亲身上,记忆随着他轻缓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01 学习之痛
我的父母只生了我。当我还是小小孩的时候,他们会给我讲故事,带我出去玩,买我喜欢的吃食和玩具。尤其父亲更是无条件地爱着我。
当我玩得一身脏时,母亲说:“天呐,把衣服弄得这么脏,这也太难看了吧。”父亲却说:“孩子玩得高兴哪里还顾得上脏。光儿,衣服脏了没关系的,妈妈可以洗。只要你不做危险动作,就只管尽情地玩哦。”
当我把玩具拆得七零八落时,母亲说:“这孩子,好好的东西总是玩不了两天就破坏成这样啊。”父亲却说:“坏了就坏了呗,我光儿喜欢研究玩具的构造,他可是一个爱动脑筋的孩子哦,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当我把杯子、碗碟打碎时,母亲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点呢,真会糟蹋东西。”父亲却说:“东西就是人用的。碎了就碎了,只要没有割到我们的光儿就好。”
……
父亲的话总能让小小的我心里暖暖的。他的接纳、宽容与呵护,让我无忧无虑。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岁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自我上小学一年级起,父亲就变了,变得忽冷忽热。
当我考了满分或考到令他满意的分数,他就会笑呵呵地摸摸我的脑袋:“你真是我的好儿子。”然后,他准会奖励一件我心仪的礼物。
当我的成绩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即使我考到90分,迎接我的仍然是一连串的兴师问罪:“你怎么又丢了那么多分?你的同学们也做错了这些题吗?你是上课不认真听讲,还是考试又马虎大意了?”而原本答应买给我的东西或带我出去玩,都没下文了。
我意识到父亲不爱我,他只爱我的成绩,泪水不禁涌上眼眶。母亲说:“孩他爹,光儿自己一定也想考得更好。他的成绩哪次不是上中游呀,你怎么就看不见他的努力呢?你怎么就不能肯定下他呢?再说,那点丢分题,我相信他会认真听老师讲解试卷,会搞懂弄明白的。光儿,你说是吧?”
我连连点头,眼泪扑簌簌落地成花。
“慈母多败儿!我教育孩子时你少打岔。”父亲瞪了母亲一眼,将凌厉的目光扫向我:“我说你,是为你好!你想想,你成绩不优异,将来怎么能考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你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你就要吃生活的苦。”
父亲的话貌似挺有道理的,母亲和我双双陷入沉默。
为了使耳根清静点,我更加努力学习,但即使我考到96分、98分,挤进班级前四,还是免不了父亲的一顿斥责与说教。即使母亲事后极力安慰、肯定我,但我仍觉得自己的世界是灰蒙蒙的,心情无比地沮丧。
上初中后,父亲更加关注我的成绩,他用语语言暴力取代了否定说教。
“你真没用,一张考卷丢了这么多分!”
“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废物!连个书都读不好,你将来还能做什么?!”
“你看看你同学小鹏,他总是稳居全班第一。再看看你,你连第三第四都保不住。你脑子是不是坏了?啊!”
……
即使母亲严重抗议父亲对我终极否定,且力举我的闪光点加以大力肯定,但我还是在自卑的路上越走越远。我对学习提不起劲头,成绩直线下滑。
我勉强考上一所普通高中。我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逃离父亲,但我发现自己跟不上老师的课堂节奏,这让我很恐慌,然后我变得狂躁与愤怒,就像一只被困的老虎,急需找到一个出口。
当父亲再次因成绩辱骂上高一的我时,我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咆哮起来:“成绩成绩成绩,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成绩,老子不为你读书了!”不待他反应,我夺门而出。
到了大街上,冷风吹得我不由得抱紧双臂。我要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掏了掏口袋,还好口袋里还有一百多元钱。住旅店太费钱了,干脆去网吧,去体验下同学所说的网游。
我走进一家网吧,要了楼上的一个独立小间,我可不想父亲找到我。我第一次体验了网游的友好,不过关时给予鼓励,过关了给到赞美。这是在生活中少有体验过的感觉。
“光儿,你可回来了。”早上我一进屋,母亲就从厨房里跑出来一把搂住我:“你都急死我和你爸了,我们找了你大半夜还是不见踪影,只有报了警。”
我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眼泪涌进眼眶,鼻子有些发酸。母亲松开我,我看见她的眼睛肿得像水蜜桃,父亲则在一旁黑着脸一言不发。我丢下母亲跑回自己的房间,失声痛哭。
吃过早餐背了书包出门,我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手机专卖店,用积攒的压岁钱买了部手机。从始,我开始藏着掖着玩起了手游。
手机带给我的及时快乐让我欲罢不能。课间玩,晚上玩,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注意力下降,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父亲暴跳如雷,还扇了我耳光,这加速了我辍学的步伐。
02 罹患脑瘤
高三上学期还有一个月,我逃离父亲,到深圳投奔我的堂姑。她让我在厂里后勤人员(保安、清洁工、厨工及司机)的工作。
我尽心尽责。即使晚上熬夜玩手机,白天脑袋像灌了沙一样沉重,我还是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半年后的一个凌晨,我的睡眠被一阵刀剜般的疼痛撕裂了。我艰难地挪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喝下,又慢慢挪动脚步,疼痛竟然慢慢褪去。那天我照常上了班。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在睡眠中被痛醒,又通过自己赶走疼痛。我以为是长期熬夜导致的神经痛,开始让自己每天睡足五个小时。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颅内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横冲直撞。无论我怎样活动四肢,疼痛始终像小怪兽顽固地盘踞在我的脑中。
我到堂姑的办公室找她,她找来执行董事交代了下工作,就匆匆带我去医院,在医院我接受了血压、血氧、心电图等常规检查,还做了CT、磁共磁等专项检查。第二天她拿到所有报告,就安排堂哥送我回老家。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时我有种凶多吉少的预感。
我看见父母迎接我的微笑里透着强装欢颜的气息。在家休息了一晚,一早他们就载我到县人民医院。医生看了在深圳做的检查报告后说:“这病,不要住院,保守治疗会更好。如果做手术,情况很可能会更糟糕。”
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父亲眉头紧锁像是要牢牢锁住点什么。
在家吃了几天药,大脑剧痛频次有增无减。一天半夜,我痛得抱着头直往墙上撞。睡在我身边的父亲被惊醒,他用力抱紧我,泪水落在我的肩上背上,热热的、湿湿的。
父母连夜载我去市第三人民医院,他们以前听朋友说过,那医院是全省治疗肿瘤最好的医院。
在市医院又复查了脑部情况,当父亲将磁共振报告交给医生时,他的问话都有些结巴了:“医……医生,请问,能……能做手……手术摘……摘除吗?”
“不能。从病灶部位上看,最好是保守治疗。”医生一脸严肃脸。
“那我们就在医院住下了。”父亲说,“孩子痛得厉害,我们真怕他在家扛不住。住在医院,有医生在,放心些。”
在医院,炸裂般的疼痛还是时不时袭击我,医生护士齐心协力钳制我,不让我疯狂自残。我痛得虚脱、恶心、呕吐,真想早死早解脱,父母泪流满面地恳求医生为我打止痛症。医生却说:“我很抱歉,不是不给他打,而是吗啡会缩短脑瘤患者的生命。我建议你们出院,在家也可以按时服药,还能为孩子做营养餐。”
我无助地看向父母,他们一脸悲切。母亲跟在医生身后出去了,返回病房时,她轻声对父亲说:“我们还是听医生的吧。”
回到家,剧痛更频繁地对我恶作剧。我有时使劲捶打自己的头,有时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有时拿头往墙上撞。
那些生不如死的那些日子里,父亲全力阻止我伤害自己,母亲声泪俱下:“老天啊,为什么不把这个病给我?为什么让我的光儿遭这个罪呀。老天啊……”父亲的啜泣声回应着母亲的呼天抢地。
我们一家三口与病魔抗争了三年。那三年里,太阳没了光,月亮失了色。我们的世界只剩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2013年10月5日凌晨,又一次剧烈头痛袭来,我陷入深度昏迷。恍惚间,我听见父母声声哭喊着我的名字:“光儿、光儿、光儿……”声音越来越远,我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朝门外飘去。
03 怨恨父亲
我经常回家,只是没有人能看见我。
父亲重返教育局上班,母亲则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我心痛她一天天地憔悴、消瘦。我想,也许母亲收养一个孩子,就能慢慢走出失子之痛。
我将意念传给父亲。连日来沉默寡言的他拉着母亲的手说:“珍珠,光儿在天之灵若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受的。为了光儿,你要振作起来啊。”停了一下,又说:“也许我们抱养一个孩子,就能将日子往前过。”
母亲泪如泉涌:“可是……可是,我真的太想他了。也许……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父亲很快托在医院上班的医生朋友帮留意,说如果有人生了孩子不要的,他愿意收养。
那年冬天,父母从医院抱回一个才出生三天的女婴。
女婴代替了儿时的我,久违的笑容又回到父母的脸上,生活的希望再次在他们心底发芽。我开心于他们的开心。
四年前妹妹上了小学,家里依然洋溢着欢声笑语。父亲没有像对待曾经上小学的我那样因为成绩斥责、说教过妹妹。妹妹的成绩其实远不如我当年的表现,她在班上从未考过前五,总在16到25名之间徘徊。
父亲何曾这样无条件接纳过我?他对我根本就没有耐心和爱心!是他,让我整天精神紧绷;是他,让我失去了学习的兴趣;是他,逼得我逃到手机游戏里去寻找成就感与归属感;是他,将我一步步推向绝症。
我至今仍清晰记得在市第三人民医院住院时,我与郝医生之间的对话。
大脑短暂不痛时,我问:“郝医生,为什么我会得脑瘤?”
“关于这个问题,我有问过你爸妈,你家祖祖辈辈有没有人得过这种病?你爸妈说没有。我又问你爸妈,你在工作中是否会接触有害物质?他们说你在堂姑的纺织厂管后勤。排除遗传和职业病,那么最有可能的可能就是大脑长期受到电磁辐射。你是不是长时间过度使用手机?”
“嗯……”我无力再说什么,任凭悔恨的泪汹涌而下。那三年里,我与手机寸步不离,就连晚上睡觉也都是放在枕边的。我每天上网玩游戏、逛社交媒体的时间绝对有10个小时以上。
如果他能和母亲一样以平常心看待我的每一场考试,如果他不没完没了地批评我、否定我甚至暴力我,我就不会为获取些虚幻的快乐而没日没夜地沉迷于手机。
从那天起,我没有再和父亲说一句话,直到我死去……
“宝贝,上学辛苦啦。”父亲笑着向读一年级的妹妹快步走去,把妹妹的双肩书包取下背在自己肩上。
“宝贝,考了70分也不错啊,说明我宝贝已经掌握了七成的知识了。”父亲握着妹妹递过来的考卷,一脸慈爱:“接下来,爸爸和我宝贝一起看看那30分是怎么丢的,好吗?”
“哦!我宝贝今天考了92分,在全班排到第十名啦!宝贝,你真是太棒了!”在一次考试后,父亲的笑容如沐春风,“宝贝,你想吃什么?爸爸亲自下厨给你做。”
……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在他们面前默默流泪,但他们看不见我以及我的羡慕与伤心。慢慢地,我开始恨父亲。
我附在父亲身上,那种轻微的腹痛总是让他半夜醒来,吃早餐时他总是没有食欲。
他去中医院看中医,医生找不出病因就给他扎银针。只有扎银针那会儿,他会感觉身体松一点,但过后又是老样子。他只得每周去医院扎三次银针,腰上皮肤都被扎得青紫。
又过了半年,一日,他突然疼痛难耐,母亲叫车将他送往医院。
经检查,是胆囊结石。他住院做了手术,把胆囊被切除了。医生问了父亲的生活习惯后,诊断是长期不吃早餐所致。
他身上不痛了,但出现了肺咳。他更睡不好了,人日渐消瘦,面色发黄,嘴唇发白。
他到中医院做了肺部、气管、支气管检查,都没有发现病变,医生就给他开了些止咳的中药,并嘱咐他每周过来多扎两次银针。他很配合,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他都会跑一趟医院做针灸。
今天是2023年10月5日,我掐指算来,他已扎了三年九个月的银针,吃了两年三个月的中药,整个人看起来少了那么些精气神。
04 灵魂超度
今天是我离世的第十周年。上午十点半,我随父亲来到西山大觉庵。
这是我第一次到我们县城有名的西山庙。因为母亲不信佛,我生前从未跟她来过。
大觉庵佛堂金碧辉煌。父亲及附在他身上的我,还有我的堂姑、母亲、爷爷、奶奶,他们都虔诚地双手合十,面朝佛像站立着。六位穿着袈裟的师父在佛前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他们面前的大方桌上,燃着六排红色灯盏蜡烛,还有12柱香火与鲜花、水果。
师父们诵完经,其中最年长的师父来到我堂姑面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我听你堂哥堂嫂说你是你们家族中唯一吃长素,随缘济众的大善人。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你堂哥的病痛是你堂侄弄的?”
“我从深圳回老家前找过一位上通天庭,下通地府的高僧看过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师父双手合十:“施主,你为堂侄超度,也是在为自己和家人累积功德。”停了一下,老师父又说,“我们得化解你堂侄对他爸的怨气,阿弥陀佛。”
“是的,他恨他父亲在他上学时对他的简单粗暴,他恨他父亲从不关注他的感受与情感需要,他恨他父亲将他一步步推向手机,推向绝症,他恨他父亲爱妹妹胜过爱他。”
“可怜的孩子,阿弥陀佛。”老师父双手合十对父亲微微鞠躬,“孩子,今天召请你来这里,是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恨意,放下过去的一切恩怨。十年了,因为你心中有恨,才一直待在阴间地府,没有投胎转世。”老师父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你那样伤害你父亲,加重了你的罪孽啊。孩子,放下吧,放下才能重获新生啊,阿弥陀佛。”
“光儿,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只关注你的成绩,完全忽视了你的感受你的内心需要。”父亲声音哽咽,两行清泪划过他那瘦削发黄的脸颊,“对不起,光儿,我现在才知道那段岁月我对你造成了多深的伤害。”说着,父亲猛地跪了下去,“光儿,请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凝视父亲,痛楚在无声地翻涌,我们父子一场,他只给了我短短六年的快乐时光。
“光儿,你就放过你爸吧,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啊。”母亲朝向父亲双膝落在跪垫上,声泪俱下,“光儿,这些年,你爸一想到他那些年对你的严厉,就懊悔不已。”
望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如果我还活着,如果父亲没有病痛缠身,她一个才五十三岁的人,怎会这么显老。我是不是真该放过父亲?
“孩子,是你爸对不起你。只是你若继续恨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呀。”爷爷朝向父亲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孩子,爷爷求你了,求你放过你爸,求你放过你自己。”说着,爷爷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不禁泪流满面。爷爷是疼爱我的,因为我的学习,他和父亲不知吵过好多次。
“我的好孙子,你就放下过去的一切恩怨吧,赶紧找个好人家投胎转世,活好下一世啊。”奶奶抹了把泪,又说,“孩子,是我们这个家对不起你,我们只希望你早日离苦得乐啊。”
我心中的恨意突然像这秋天的黄叶片片飞零。瞬间,我生出了爱的翅膀。
老师父双手合十,对着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还有灵魂附体在父亲身上的我一一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身对其他五位师父说:“让我们开始诵《金刚经》助力他彻底放下怨恨,投胎转世个好人家吧,阿弥陀佛。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
六位师父有如天籁的诵经声回荡在佛堂,我听着听着仿佛获得了洗礼,心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喜悦。
05 重获新生
我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我飞离了父亲的身体,他陡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一咕噜爬起来,伸了伸腰和胳膊,又猛地跪了下去,连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说:“光儿,我的好光儿,我对不起你呀!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放过我……你一定要寻个好人家投胎转世呀!”
“光儿!”“孩子!”“光儿!”“孩子!”是母亲、爷爷、奶奶一声接一声的哭唤声。
我无悲亦无喜,越飞越高,飞到观世音菩萨像前。她右手中的杨柳枝伸进左手握着的玉净瓶里,然后轻轻扬起柳枝,清凉的水珠落在我全身,我顿觉内心澄净,一尘不染。
我被一道金光牵引着,飞离佛殿,飞过县城,飞过田野,飞过沿途一个个村庄,飞进市区,飞进医院。然后,我看见眼前的金光像高僧打坐般在产房前凝住了。
突然,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进门内。受到惊吓的我,哇哇大哭起来。
“生了!生了!是个男婴!恭喜教师妈妈,还有博士爸爸!”一个女人欣喜的大叫声将我的眼睑扯开了一条缝,一团柔和的光射进了我的眼睛。
“谢谢,谢谢……”另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扭头望去,她满脸是汗,头发湿漉漉地耷在额前。她,莫不是我这一世的母亲?是她,刚刚顺产下了我?那个说恭喜的女人,想必就是接生的医生了。
女医生为我进行简单清洗时,一阵倦意袭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脸上,我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儒雅俊朗的脸庞。我好奇地注视着他眼中滚动的泪光。
此刻,我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就在他温暖的怀里,他的两只大手轻轻托着我,像是捧着一缕阳光。
“我的儿!感谢你来到我们的生命中,爸爸真是太开心了!”他的声音像清澈的泉水,涓涓地流进我的心田:“谢谢你,我的儿,谢谢你健康存在。”他笑了,脸上的泪痕亮晶晶的,“宝贝,你妈妈辛苦了,她一会儿就出来。我们有你真好!谢谢你让我们与你同行一段。”
我躺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盼着自己快快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