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VOL.2020.03.28
显然,爸爸养猪并不是出于喜好,养了几年便不再继续了,猪圈变成了杂物间。与他比起来,二伯则是把养猪当成了一项乐趣,从我记事起,他便一直养着猪,屋后有一幢专门的房子用来养猪,一直到前些年出台了禁止私人养猪的政策之后才停止。
我有两个伯伯,和一个姑妈,爸爸排行最小,这也导致了我爸那一脉跟我同辈的人年纪却都只比我爸稍小了一些,跟我和姐姐似乎是两个时代的人。关于大伯,我已没有任何印象,他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因交通事故意外去世了,我只记住了办丧事时的一些情景,素衣素帽素花,还有素花上的小别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些物件,如影像般印在了我幼小的记忆中,我记得妈妈把那些素布放到抽屉里,我记得自己戴着小素花,而这些竟也成了我对大伯唯一的记忆。
姑妈远嫁到了隔壁市,爸爸说,以前每年春节去姑妈家做客时,我们这些亲戚们人手一辆自行车,排成一列长长的自行车队,特别有意思。但我从没见过这种情景,从我记事起,去姑妈家都是每家每户自顾自去的,妈妈和姐姐经常不去,但我和爸爸每年都去,二伯他们总是吃完饭当天便回来了,而我跟爸爸总要住上几天。
我特别喜欢去姑妈家,那甚至可以说是每次过年最让我期待的事情之一。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穿过一望无际的田野,在一个个陌生的村庄小道上骑行,七拐八拐,路途遥远而漫长,也充满新鲜感,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记住这些路的,我想我永远也不可能认识去姑妈家的路。
与我和爸爸不同的是,二伯总是一个人骑着三轮车去姑妈家,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爸爸说二伯原本也是骑自行车的,后来养了很多猪,经常要去农贸市场上收集动物的肚里货当猪食,便买了一辆三轮车。等过完年,几户人家又一起结伴去姑妈家做客,但是二伯一上车就摔,连摔了好几次,竟是怎么也不会骑了,无奈之下就只能骑着三轮车去了。每次说起这事,爸爸和我总是笑个不停,二伯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骑过三轮车之后就无法骑自行车的人了。
还有极有趣的一次,那年我跟爸爸早早便来到了姑妈家,坐在门口吃着荸荠,磕着瓜子,却见二伯姗姗来迟,慢悠悠地踩着他那辆三轮车从东门口骑了进来,径直骑向院子西边去泊车,经过我们前面的时候,我知道了为什么二伯看上去骑得那么沉重,只见他后面车斗里装着满满当当一车斗的肚里货,各种内脏肠子还有动物皮,车斗下还在一路滴着血水,那画面简直无以名状,他说他顺便去市里的大农贸市场拐了一圈,我和爸爸又笑了很久,每次一提起这事就笑,他便这么踩着一车猪食来做客吃饭了。
姑妈家也是在乡下,虽然我很喜欢住在姑妈家里的感觉,仿佛那里有一种跟我的家乡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新鲜感,我很不舍得回家,但是回家同样让我有一种别样的期待,因为爸爸并不会按原路返回,他总带着我绕道去繁华的市中心逛一圈,去高大漂亮的商场里坐电梯,看橱窗里展示的新奇的东西,我从没想过要买什么,对我来说,那里就像一座新奇的乐园,每年来参观一次,便让我开心满足极了。
过年的时候是见到二伯最多的时候,他天生一副大嗓门,不管在谁家吃饭,席间亲戚们高谈阔论中,他的声音总是最响又最有辨识度的,而最让我和姐姐印象深刻的便是他的那句:“趁热!来,趁热趁热!”每次上菜之后他便会大着嗓门招呼众人吃菜,以至于一想起二伯,总是下意识地想到这种情景。
与爸爸相比,二伯是另一种全能,爸爸的多才多艺体现在手艺上,什么都会做,而且做得很好,而二伯喜欢涉足各行各业,养猪,养鸡养鸭自不用说,他还有辆耕田拖拉机,农忙时节总是开着到处去耕田,这种奇特的拖拉机总让我好奇地打量,耕田的时候可以开得很快,在柔软泥泞的水田里如风驰电掣一般,我猜坐在上面一定很过瘾。
但在路上它却如蜗牛一般,比走路还慢,前面那两个沾满泥土的巨大铁轮子有种如履薄冰的吃力感,后面也是一个小铁轮,没有任何减震措施,小铁轮上方两侧各有一块横板,用脚通过横板来控制轮子方向,二伯坐在最后方的小座椅上,赤着双脚搭在横板上掌控方向。农忙时节,路上经常碰到二伯开着它慢悠悠地前进,身体被震得前后左右随意晃荡,我猜坐在上面一定很不好受。
他家里还有一台轧米机,附近这些人家都要找他把稻谷轧成米,当然是有偿的,有时他还拉着轧米机去别的村轧米,我家的米也是二伯轧的,糠归他,米归我们,就不用付钱了,他需要用糠来喂猪,他很聪明地把各种活都融合了起来,形成了一条生态产业链。
二伯他们这代人虽然早期吃了很多苦,但是时代发展了,生活变好了,他却从没让自己闲下来过,他没有把劳动当成一种负担,他一直在享受所从事的每一份事情,乐在其中,充实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