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红颜——李夫人
在女子向来附属于男子的封建时代,女子被要求从一而终,男子却能妻妾成群,帝王的后宫更是美人无数,百花争艳,多少女子一生孤苦,老死宫中。然而。在姹紫嫣红之中,有这样一个女子,她因为得宠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而名留史册。得到了武帝的生前宠爱,死后追忆,她是自班固笔下走出来的绝代佳人——李夫人。
(一)平民少女
李夫人的具体名字不见于史册,李家世代为倡,李夫人与兄长李延年皆能歌善舞。如此看来,原本出身微寒的李夫人是没有机会见到汉武帝的,但是人生往往充满了偶然,李夫人的兄长李延年因犯法而受了腐刑,进入宫中养狗。
获罪入宫原本是不幸的,可是福祸总相依,李延年偏偏因为出众的音乐才华被汉武帝发现,得宠于天子,他的名字随着武帝的千秋功业一同流传了下来,今天我们仍然知道,西汉有个音乐家叫李延年。
李延年一跃由乐人成为了武帝身边的红人,虽然还是奴才,却得以侍奉天子。今天的我们无法得知李延年的内心想法,他也许想着更进一步,飞黄腾达,也许只是想单纯的讨好武帝,延续宠爱。毫无疑问的是,妹妹李夫人举世无双的容貌给了他最大的底气,那一日,他大胆向天子献上了新制的曲子。
这就是那首我们耳熟能详的《佳人曲》。
李延年于是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听了这曲子,武帝不由得叹息道:“唉,可是哪里又有这样的美人呢?”
此时皇后卫子夫已经年老色衰,后来受宠的王夫人又早逝,身为帝王,身旁却无可心的美人陪伴,实在遗憾。
平阳公主,也是武帝的姐姐也在场,她忙对武帝说:“怎么没有,李延年的妹妹,不仅能歌善舞,更难得容貌美丽,举世无双,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听姐姐这样说,刘彻就不由得动了心思,于是他召见了李延年的妹妹。
平民少女穿过长长的宫道,高高的宫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也许正为天子的召见而茫然失措,她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从此,她的命运再由不得任何人,而是掌握在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手中。
她一步步走进汉宫,走到汉武帝面前,应声微微抬起头,高座上的男人笑了:“李延年的妹妹,的确当的起倾国倾城的美名。”
李夫人的容颜映在刘彻的眼中,天子威严的仪容,也被少女悄悄收入心底。
这个男人,就是汉朝的天子,也将是她这一生都要依靠仰赖的夫君。
平阳公主的确深谙弟弟的喜好,她曾将卫子夫引到刘彻面前,后来卫子夫一步步成了大汉皇后,这一次她又将李夫人引到汉武帝的跟前,在这两个人的联合操纵下,平民少女实现了阶级的飞跃,她得幸于天子,历史湮没了她的名字,今天,我们只知道知道她姓李,是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
(二)绝代佳人
历史的本来面貌总是让人感到好奇,李夫人凭借什么获得了刘彻的宠爱呢?难道仅仅是美丽的容貌吗?惊人的美貌固然能短暂的吸引刘彻,可毕竟不能长久,她的兄长李延年说自己的妹妹“绝世独立”,“倾国倾城”,并强调李夫人举世无双,世上再没有这样的佳人了,想来李延年工于音乐,其曲调一定缠绵动人,加之歌词精妙,令武帝十分神往。
《汉书·孝武李夫人传》中提到:“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 皇后卫子夫曾是平阳公主府中的舞姬,同样出身微寒,卫子夫入宫后受宠多年,位至皇后,直到晚年才失了宠爱,卫皇后和李夫人身上有诸多重合点,由此诸位可以大胆猜测,刘彻对于这一类能歌善舞,柔和体贴的女子格外喜爱。
刘彻的第一任皇后陈阿娇与这两个女人完全不同,她生于高门,自然不及卫子夫和李夫人精通歌舞,刘彻也许是不喜她的娇纵任性,加之帝王的自尊,陈阿娇最终被废,卫子夫一跃成为了皇后。
同样能歌善舞,小意温柔的李夫人填补了卫子夫和王夫人的空缺,成为了天子的新宠。很快,她为汉武帝生下儿子昌邑哀王刘髆,更添荣宠。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夫人却病了。
(三)红颜枯骨
令人唏嘘的是,还未享受多少时日的荣宠,重病之下李夫人就早早过世了。《汉书》中记载,李夫人重病,恐时日无多,刘彻甚至亲自来看她,李夫人却蒙着被子,推脱自己病中未修饰容貌,无论刘彻细数恩爱温言请求还是以高官厚禄诱惑,李夫人始终不肯相见,惹得刘彻心中不悦,拂袖而去。
身边的姐妹问她:“贵人何不见陛下一面,嘱托身后事,将兄弟托付于陛下呢?”
李夫人凄然一笑,说:“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
这一番话令后人惊叹不已。
李夫人是一个“世代为倡”家族中的少女,侍奉刘彻前她是一个以歌舞为生的歌女,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她小小年纪就尝遍了人情冷暖,在谋生的经历中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然而李夫人在重病时仍表现出出奇的冷静和清醒,她清醒的明白自己只是“以色侍人”,正如李延年的《佳人曲》,李夫人知道刘彻对她的的宠爱都于美丽的容貌,可如今她在病中,已经失去了美貌,宠爱也会随之而去,因此见了刘彻很快就失去了宠爱,如此不如不见,也许天子还会顾念往日情分而优待她的兄弟。
班固在《汉书》中对李夫人着墨颇多,但这绝不是单纯的记事,甚至,《汉书》与《史记》对李夫人的记载大有出入,由此猜测,班固笔下的李夫人很有可能不是完全真实的,这一段话的真实性也有待商榷。李夫人也许仅仅是一个媒介,甚至是工具。她的作用是体现班固作为一名臣子、一名儒士和一位史学家深刻的政治思想和价值观,他也许为了体现某些东西而改写了人物的经历,而这种事在中国历代史书中也有迹可循。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李夫人的故事渐渐从《汉书》中独立出来,脱去政治的眼光,普罗大众更多的把这个故事看作是一个古代女人的爱情写照,一个重病的女子最渴望的无非是丈夫的陪伴爱护,可是李夫人却拒绝了汉武帝的主动要求,不肯见丈夫一面,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她还在用以退为进的手段,竭尽全力以谋求家人的荣华富贵。
《汉书》中李夫人最后的挣扎,寥寥数语,却写尽悲凉。李夫人一生依附于汉武帝,她家人的荣宠,只在天子一念之间,虽然这段爱情的开始也许并非李夫人的本意。
平阳公主和李延年把他推到刘彻面前,平民少女只能被迫接受被安排的命运,虽然受到天子的盛宠,心中仍旧郁郁寡欢。她对刘彻的感情越深,心里就更加痛苦,因为她深知自己只是“以色侍人”者,可自古以来,有多少女子不是“以色侍人”?又有多少女子盼望着能“以色侍人”呢?
没有人给过李夫人选择的机会。
这段不纯粹的爱情也许并不被李夫人承认,她甚至最终冷静的把刘彻对自己的宠爱当做筹码,以此换得家人的富贵,为此她至死都未见刘彻一面。
李夫人决意要做天子生命中一闪而过的流星,既然不能永远闪耀,不如就将最绚烂的时刻留在汉武帝心中,化作永恒的追忆。
(四) 帝王深情
据史料记载,李夫人死后以皇后之礼下葬,李夫人虽然生有一子,有功于皇室,但武帝的这番举动似乎在告诉后人,他对李夫人的宠爱绝非只是因为美色。
如今,人们总是玩笑着说,一见钟情无非是见色起意。人人都有爱美之心,美丽的容貌会使人心情舒畅,认识陌生人的第一步就是,用眼睛看。先悦其容貌身材,出现爱情的萌芽,再进一步了解人品家世,决定是否深爱——男女情爱大多如此。
一见钟情的美好,源于人们对爱情宿命似的渴望,一见钟情的爱能否走到最后,仍是未知,但这四个字本身就足够美妙,足以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思。
刘彻因为李夫人的美貌心动,不代表他对李夫人没有真心,事实恰恰相反。
在刘彻后来的人生里,他时常想起李夫人,他将李夫人的画像挂在甘泉宫,一日梦到李夫人后,刘彻连忙寻找方士为其招魂。
他苦等许久,忽见一身影翩然而至,想要看清,却终不得见。
天子心中一片凄然,于是提笔写道: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究竟是不是你?为什么来的这样晚,让我怎么能不思念?
感情之真挚,曾令后世无数文人骚客为其动容。
此处是《汉书》中的记载,司马迁在《史记》中同样也写到这场招魂,不过与《汉书》不同的是,招魂的对象是王夫人,而非李夫人。
真相究竟怎样,今人只能猜测。
但我们大约能够断定,几分真情加上求而不得的执念,最终使李夫人成为了天子心中不可代替的女子。帝王的恩宠难得,深情更难得。
更何况李夫人征服的,是一个非凡的王者。
汉武帝刘彻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无疑是一个耀眼的存在,文景之治开创了帝国时代的第一个盛世,刘彻站在父亲和祖父的肩膀上,开启了属于他的宏图伟业。
北击匈奴,开疆拓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后世的人们习惯于将他和秦始皇放在一起,并称为秦皇汉武。
汉武帝一生中有过四个重要的女人,表姐陈阿娇助他登上帝位,是他的第一任皇后,卫子夫是他亲手扶上皇后之位的女子,她的弟弟卫青远击匈奴,立下赫赫战功,钩弋夫人为他生下幼子刘弗陵,是为汉朝的下一任天子。
陈阿娇与刘彻也算青梅竹马,但她不得刘彻喜爱,最终没有逃开被废的命运;卫子夫有了宠爱,有了地位,更因为弟弟卫青被看重,可最终还是死于巫蛊之祸;钩弋夫人业因为“子少母壮,恐母干政”被杀,以上种种,表明了刘彻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心动用情,被女人影响的人。
这四人之中,只有李夫人早早病逝,却得到了刘彻半生的铭记。
刘彻遇见李夫人的时候正值中年,那是他志得意满的年纪。他青年时忙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中年时遇见爱情,倾心于李夫人,而钩弋夫人大约只是陪伴了他寂寞的晚年,在一场政治权衡下被果断放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原诗是风流才子元稹所作,元稹虽然风流,写这首诗时却是真情实感。
失去李夫人的汉武帝,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不断追忆过去。
(五)空余追忆
后人对这段故事感慨不已,历代文人为诗为文,唐白居易做《李夫人》,将汉武帝对李夫人的感情描绘的极尽缠绵动人。
下为白居易《李夫人》一首:
汉武帝,初丧李夫人。
夫人病时不肯别,死后留得生前恩。
君恩不尽念未已,甘泉殿里令写真。
丹青画出竟何益,不言不笑愁杀人。
又令方士合灵药,玉釜煎炼金炉焚。
九华帐中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
夫人之魂在何许?香烟引到焚香处。
既来何苦不须臾,缥缈悠扬还灭去。
去何速兮来何迟,是耶非耶两不知。
翠蛾彷佛平生貌,不似昭阳寝疾时。
魂之不来君心苦,魂之来兮君亦悲。
背灯隔帐不得语,安用暂来还见违。
伤心不独汉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
君不见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伤盛姬。
又不见泰陵一掬泪,马嵬坡下念杨妃。
纵令妍姿艳质化为土,此恨长在无销期。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白居易身在唐代,他还有一首《长恨歌》,这首长诗写得是唐玄宗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悲剧,同样写得缠绵悱恻,最终流传千古。
李夫人一生短暂,她得到了帝王的深情,却在最美的年华里死去,白居易细细写下痴情帝王的思念,不由得联想到盛姬和杨贵妃也是红颜薄命,徒留帝王一人牵挂,因而发出感慨,早知是这样悲凉的结局,倒不如不要相遇。
到了晚年,刘彻不得不面临一个动荡的社会局面。他年轻时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又经巫蛊之祸,更加凄凉。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受到天子重用,最终却投降匈奴,李家的荣宠也就此完结。
纵观他的一生,没有一个女子能得到他自始至终的宠爱,卫子夫得宠正值刘彻雄心勃勃,开创伟业的年岁,卫子夫得到了刘彻半生荣宠,仍不得善终,李夫人陪伴刘彻的时间又何其短暂,却获得了一个帝王往后余生的铭记。
她自以为掌握君心,在帝王心中留下了永恒美丽的倩影,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有什么得不到呢?
见李夫人一面又有多难呢?
只是他心里怜惜爱护李夫人,不想违背她的心意罢了。
千年以后,我们仍能看到位于茂陵西侧的李夫人墓,红颜枯骨,沧海桑田,多少在历史上叱咤风云的王侯将相终归尘土,今人只能通过史书古籍中的寥寥数语,想象一段遥不可及的人生。诸如白居易等人,徒留悲叹。
刘彻是帝王,也是男子,人非草木,不能无情,也许就是那二人初见时,平民少女惊鸿一瞥,高座之上的天子低低一笑,丝丝爱意便悄然滋长。
可后人总是多事,他们说:哎呀,哎呀,你瞧汉武帝他多么悲伤啊,美人身后空追忆,不如不遇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