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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闫庄老牛市

2024-01-16  本文已影响0人  洛小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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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市

我出生成长在大坪乡一个叫宋岭的村子。村子东西长,南北短,像一个十字架倒落在丘陵沟壑间。出村向北翻过一架叫党湾坡的陡坡,对面就是闫庄乡。因为离大坪乡远所以我们赶集都去闫庄乡。

翻过坡沿着村路出党湾村前方就是闫庄河滩,河滩不宽,河水不大,一座建于六十年代南北向的四孔桥连接起柏油马路蜿蜒着穿过闫庄街。

桥向北是闫庄街,卖肉的,卖菜的,卖农具的,卖衣服的,卖副食品的,牛肉汤馆,羊肉汤馆,包子油条,赶集的,逛街的,过路的,灰色,黑色,白色,蓝色,红包,绿色,人群衣裳杂乱,后背透着劳作的汗珠留下一坨坨不规则的汗渍。

日头暴晒着一切,马路两旁的窜天杨耷拉着叶子,汽车,摩托,三轮车,牛架子车,驴架子车,现代与陈旧的出行方式在马路上交错,远远望去像一群蚂蚁在天地间蠕动。

桥南头公路弯道内侧,河滩堤坝外侧是一片杨树林,树林间拴着很多黄牛,这里是闫庄黄牛市场也叫牛绳。闫庄街逢农历双数开集,开集这天,方圆的人们把牛牵到这里买卖。牛市选在这儿一来遮荫,二来树身可拴牛,90年代少有年轻人营生黄牛,大多是中老年人在家没事喂头牛,他们戴着麦秸帽,衣服单调,有牛犊置换大牛,有大牛卖了换钱,也有安徽,山东的牛客来买黄牛回去赚取利润。

远山在晴朗下透着靓蓝,杨树林在7月的热躁中越发的烦躁,牛市显得闷热而吵闹,黄牛声如闫庄集上的叫卖起伏着,牛叫中偶有驴或马的嘶鸣,相比黄牛的稳重驴或马就没那么安生,它们不停地拧来转去,像极了等待对方迟到的不安和焦虑。

卖牛的在自家牛旁转着和相识的不相认的人打着招呼。聊的最多的是喂啥东西长膘,自家牛吃兽如何好,如何有气力,如何通人性,那语气像权威的学术交流,但在我看来那是一种炫耀,此刻自家的牛在自己眼中比西施都主贵。

牛客的在树林里到处晃悠,看到中意的在牛背砸上一拳,年龄大的牛转过头看看,又恢复刚才的样子,长长的尾巴甩着苍蝇,嘴巴慢慢地嚼着胃里反刍上来的粗料,年轻的牛被人砸一拳惊慌中乱蹬一通。树林间牛屎熏天,苍蝇群舞,它们嗡嗡地飞舞着好像发现了饕餮大餐。

牛客相中对方的牛就谈价,谈不拢就找牛市上的牛经纪,牛经纪和房屋中介一样是促成双方买卖,牛经纪靠一张嘴在牛市混生活。牛经纪能力的大小取决于撮合成多少桩生意,直接影响在牛市的声誉。

牛客找来牛经纪一起去找卖主,快到跟前牛经纪从口袋边掏烟边问:“恁的牛?”

“俺的。”卖牛的嘴里燃着烟,他一遍遍撸着牛头,好像对即将卖掉黄牛的不舍和难过。黄牛享受着主人少有的抚摸,它不知道今天如果价格谈拢,也许就换了主人,也许成了牛肉汤馆人们嘴里的美餐。

卖牛的晃晃指间的烟说:“有,我有,吸着来。”

“有,是你的,来,吸根我来”。几次推让后卖牛人接下了烟,接下烟就表示接受对方来谈价的意愿,俗话说,烟搭桥,酒铺路,在社会交往中烟是敲门转,酒是感情的基础。

牛经纪叼着烟走到黄牛跟前。他掰开牛嘴看牙口,牛有八颗下牙没上牙,少有七颗,九颗,十颗的,俗话说七穷八福九发家,有钱难买十口牙。牛是两年满换乳牙,以后每一年换两颗大牙,直到八颗乳牙全换完。

牛经纪看牛有四颗大牙,其中有两颗还没完全长成,说:“三年不到四年啊。”

卖牛的说:“年底四年。”

“你想多钱卖?”牛经纪问着,唇上的烟熏得他的眼眯了起来。牛经理撩起自己的衬衣角把右手伸到下面走到对方面前,卖牛的把右手也伸到衣襟下,牛经纪摸到卖牛的伸出五个指头,又摸到卖牛的把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起。(五个指头代表五千,拇指食指中指捏一起是七百。)牛经纪把卖牛的手握回,伸出自己的手,卖牛的摸到说:“不中,不中。”牛经纪和卖牛的在衣襟下通过手势讲价,这是我们这儿卖牛独有的方式俗称摸麻子,这种方式起源何时无人知晓,黄牛对于农人来说是半个家产,人们宁可自己吃瞎点都不愿亏待黄牛,农忙,犁地全靠黄牛,忙完农季闲暇把牛喂肥了牵到牛市上卖了,卖牛是笔不小的收入,为了谈价的隐蔽性也为了资金安全,先人们有了这种砍价的手法,久而久之就流传了下来。

牛经纪这时来到牛客面前拉起衣襟把手伸下面,牛客把手也伸过去说:““这个数。”牛经纪摸着手势,面露难色地说:“可能不中。”

“你诚心多钱要?”牛经纪问着话和衣襟下牛客的手没有停止。

“最多这数。”牛客把手伸开上下翻了翻(手伸开是五千,翻一下是五百)。

“我知道了。”牛经纪说着过去又给卖主开始新一轮摸麻子。

杨树林上知了声格外刺耳。树林西一片空地,四棵树上绑张大蓬布,篷下一个蚂扎泥糊成的锅头上架着一口大黑锅,鼓风机在下方进风口呜呜地吹,黑锅支柱缺口处火焰呼呼地蹿出大长。锅里的牛肉汤翻着滚,热气四溢的肉香肆意蔓延,几张长条桌前不时有食客们来往的身影。

牛客从牛肉馆买回三瓶‘小香槟’,一人一瓶,牛客的和卖主价格一直僵持在五千七和五千五之间,卖主的说:“我这牛都没多要,也没说啥虚头,低于这数我不卖。”

牛经纪说:“看你磨迹来,你添一些,他让一点,五千六,六六大顺,干脆阔里,”

卖主一脸不耐烦地说:“不中,不中。”

牛客拉过牛经纪又在褂子下摸麻子,牛客说:“我再添这个数,不中我去看别的牛。”说着伸开一个手掌。

“人家再添50,就这吧,跟你的要的差不多。”说着解开杨树上的牛绳牵在手里。

卖牛人还有些犹豫,牛经纪拍拍他胳膊说:“好了,好了,差不多都中了。”牛客从包里点钱给牛经纪,牛经纪点完又给卖主。然后牛客牵着牛和牛经纪一起去办理经纪费。

树林靠堤坝的货车已装上牛客们买好的牛,牛的鸣叫,肆无忌惮的方言,升腾的牛肉汤,廉价的烟,杨树林装满喧闹,一阵微风吹来树叶洒洒作响,顺带也把时间吹散,时间明明没腿却就这样走了,桥北的集市如潮水般渐渐退去,牛市也慢慢趋于平静,同村的把各自的牛栓在相邻的树上留一人看守,其它人去集上买东西,顺便帮看牛人把要的东西也买了,等再回到牛市天气已凉快一点,人们开始回家。

日头西斜,没了中午的暴晒,随着阳光的减弱,知了的叫声也稀落下来,鸟儿在树梢上打架,惊得知了“叽”一声窜往邻树上。一切在近傍晚慢慢平静下来。西山在日头的下沉中越发的清晰,明亮,云彩被日光染上了色彩正在变成晚霞。

日落日升更迭为年月,年月又随着世界的变化抹平过去,伴着杨树林被砍去,老牛市那儿盖起一间间新房,新牛市移到桥北东侧的开阔地,施舍更加完善,随着时代发展养殖黄牛成了产业,互联网的加入也让闫庄黄牛的名声越来越大,但我脑海中老牛市的那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抹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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