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雨声骤
一年夏天,爸爸骑车去赶集。临出门前照例问我和姐姐带什么回来。我俩异口同声:“烧饼,我要吃烧饼!”“好,烧饼卷肉,吃喽没够,一定给俩馋猫带回来。”说完,右腿向后侧方抬起,骑上二八大凤凰就去了县城。
爸爸走后,我便和姐姐一人搬个小凳子到院里观察蚂蚁了。任平日里玩得倍儿好的阿柳找上门来邀我们去她家看《还珠格格》也摆手谢绝,只怕爸爸回来后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一只只的小蚂蚁在儿时的我看来,该是脾气最好的一种动物了。眼瞅着它吃力地叼着一块馒头渣,你调皮的找根麦秸一把给它碰掉,它却也不抬头看你一眼,叼起渣渣继续前行。当它看见有块“巨肉”摆在路中央,凭一己之力又无法搬回巢时,便原路返回寻找小伙伴精诚合作去了。不多时,当它带领三五“好友”沿着留下的气味原路返回时,你伸手把肉块移开一点,保准他们方寸大乱。被叫来的伙伴中领头的一个一准儿两只触角就顶上去了。虽然不懂他们的语言,估计是在谴责它:“好小子,敢耍小爷,下次看准了再叫我们!”心下想到这里,便忙不迭的将“巨肉”捏起来扔到他们中间,省得最开始那只蒙冤受屈。“好家伙,天上掉下来的肉啊,快来搭把手。1-2-3起!”几只蚂蚁便兴师动众的班师回“巢”了,丝毫不见它埋怨把肉块移走的你。这块肉足够所有工蚁吃到冬天的,这下可在“蚁后”面前长脸了。
可那天的蚂蚁不一样。之前都是一只一只的,那天是一大群或者说一大片、一大团。若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了,定会尖叫着跑开。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些蚂蚁来自两个距离一步之遥的窝(当然,这里的“一步”指的是我的一步,而不是蚂蚁)。它们集合各自的队伍向着对方的“大本营”开拔,指定是打群架!我和姐姐商量了一个办法:倒水冲散它们。自认为避免了一场“世纪大战”发生的我们,心中自是得意,转而观察其它的蚂蚁窝了。
不管你什么时候去看,蚂蚁窝旁都是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景象。而那天,所有的蚂蚁窝冷冷清清,有的洞口还被一小块土粒挡住了。正当我和姐姐纳闷呢,雨就来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摔成乒乓球大小,扬起一小片尘。我和姐姐这才醒过闷来:原来刚才那一堆蚂蚁是在搬家!我们自作聪明,结果好心办了坏事。蚂蚁真聪明,比人类更早的预测到了天气变化。
我和姐姐刚跑到屋里,雨就变成了瓢泼般。房顶接着的雨通过瓦口倾泻而下,我和姐姐小心探出腿去冲脚丫。待再次安坐在马扎上赏雨时,我们才记起爸爸还没有回来!悠然的心立马被吊了起来,再无心赏雨。
雨柱一刻不停歇,从屋里望出去已是白茫茫一片,雨水在低洼处汇集然后又流出院子。爸爸,你在哪里啊,若是正在路上怎么办?
时近正午,看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我和姐姐开始做饭。因为我们知道,按照惯例,爸爸无论赶集多晚都不会自己下馆子的。一是要赶紧回来给我俩带好吃的,二是怕费钱。
熬粥、馏馒头、炒菜,三个人的饭好打发,我和姐姐摆好饭菜后专心等着爸爸回来。
雨势好像小了些。大门响了,爸爸回来了!
“大凤凰”经雨水的冲刷黑得发亮,没穿雨衣的爸爸也被淋得精透。我忙冲出去给爸爸撑伞:“爸,你怎么没找个地方躲雨啊?等雨停了再回来多好。”
“等雨停了,烧饼就不热乎了。我的小馋猫会馋坏哒。”爸爸潮湿的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我眼眶都刮湿了。“好闺女啊,你爸也不傻,我在半路养鸡场那家屋檐下躲了会儿。噔噔噔噔,看这是什么?”
“烧饼!”
“走,屋里吃。”爸爸怀里的烧饼包裹着食品袋,又干又热乎。
六七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狂风暴雨说来就来还不算,最恼人的是还打雷加闪电。自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不懂:下雨天多美,盖上被子睡大觉就好啦。农村孩子就不一样咯,下雨前通常是一家人最紧张忙碌的时候。
爸爸妈妈迅速爬到房顶把晾晒的七分干的粮食盖好,爷爷奶奶颤悠着扯过大塑料布盖住拖拉机,孩子们撒开丫子冲向近几天晒得倍儿干、几乎遇火就着的柴火。洗衣机、晾晒的衣服、自行车、洗衣粉、扫帚……想到的想不到的,只要怕淋的一律往屋里请。
一次大暴雨,雨来得急,全家冲锋打仗般收拾妥当后发现:瞿麦(一种药材)没有盖!爸爸刚从房顶上抢救完粮食下来,累的气喘吁吁,雨水和着汗水从脸上流下。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指挥同样刚进屋的我和姐姐出去把药材盖上。我俩刚盖好柴火回来,心中自是不想再出屋,便迟疑了一下。
“咔嚓!”外面开始打雷了,从小便怕打雷打闪的我更是不愿意动。“这孩子,怎么支使不动诶!你不去,我可去昂!”长这么大,最怕的就是爸爸说这句话。只要爸爸一说“你不去我去”的时候就是要发飙了。于是我撇了撇嘴,不情愿的冲进了雨中。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对付爸爸的法宝就是“沉默不抵抗政策”,次次制“敌”,屡试不爽。
“闺女,晚上做什么吃?”“……”“换个台,别老看小木偶了。”“……”“明天五点起来地里除草去。”“……”通常不到一天的时间,爸爸就会败下阵来。这次对我吼得这么凶,说什么也得绷一天半。
“闺女,爸爸胃疼,你给摁摁吧。”“……”“老大,你来。”爸爸看支使我不动,便转向姐姐。姐姐顺从的摁了起来。“哼!”
第二天一早,我的气还没消,就跑到邻居阿玉家去玩。她刚刚经妈妈的同意送给我一条波点健美裤。瞧瞧,一个外人都对我这么好,怎么你那么凶?我心中暗自抱怨,早把往日爸爸对我的爱抛到了九霄云外。
突然,一阵120急救车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我和阿玉赶紧跑到了大门外看热闹。许是抢救人员疏忽还是什么原因,车门竟还有一半没有关上。爸爸身体蜷缩躺在担架上,一记寒心的白眼狠狠地抽到了我的身上,我顿时感到天昏地暗。
等回过神来,车已远走。哥哥从医院打回来电话:“人家医生说了,你们家属是干什么吃的,患者胃穿孔都这么大了,才送来!再晚一会儿就没命了!今天就得胃切除手术!”我心中那个恨啊。恨我自己为什么头一天爸爸那么难受时还跟他置气,为什么自己心肠那么硬,难道看不出来爸爸特别不舒服吗?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去看医生,为什么知道爸爸不舒服今天还出来玩,为什么在爸爸最痛苦的时候我没陪在他身边,而现在只能和姐姐一起在家里等消息。
人说,总有一瞬间让你长大。对于我来说,就是爸爸躺在担架上那深深的一眼,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与责任,什么是亲情与不舍。从那一刻起,那一记白眼时时在我心上闪过寒光,使我在艰难黑暗里看到光明,在放纵堕落时身心一凛,昂然前行。
又是一年的七月,“彻宵风雨骤,平地生洲渚”的景象日日再现,亲爱的爸爸,你怎么没在我身边?
文/刘秀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