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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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外有说话声,有脚步的杂沓声。躺在炕上的郭河喊他的老伴:你去看看,大门关没关,把门闩好,别让外人进来!
正在厨房收拾锅碗瓢盆的郭河老伴头都没抬回应道,你躺你的,来个人还能吓着你!
刚刚吃过早饭,郭河又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不过他对家人以外的声音格外敏感。郭河不愿见外人,他觉得自己现在这副落魄劲,外人来了就是看笑话。他坚持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可是错失了那样一个绝好的发财机会,他又委实懊悔不已。
两年前这里搞开发,要建一个房车营地公园,他家和周围的四家邻居正好在开发规划范围之内。他家住最东边,其他四家依次向西排开。按着规定,这五户人家需要迁走,做完评估后,每家可以拿到三十到四十万不等的货币动迁费。
郭河家所处的位置以前就是一个独头路,从他家再往前走不远就与大山照面,很少有车辆行人往这里进。在这里住的几户人家,祖祖辈辈都靠种地为生,山上还有一片栗子树,可以换回一点零花钱。虽然有饭吃也冻不着,日子勉强过得去,但富裕对他们来讲遥不可及。可是近些年不同了,依凭着青山绿水天然氧巴的自然优势,路尽头的大山建成了旅游景区。宽敞的大马路修好了,路中间还画着亮眼的标志标线;一辆辆旅游大巴出出进进,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山里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春来踏青,夏季避暑,秋赏红叶,一年有三季游人不断,景区沿线也陆陆续续开发出了配套的旅游项目,要建的房车营地公园,也是这一系列项目之一。
郭河精明爱计较,办起事来不能吃半点亏。得到动迁通知,他找到四家邻居商量,说我们几家要抱团,动迁是个机会,一辈子可能就碰到这一回,我们要想办法多要几个。那几家人都说,人家交待得明白,这是有政策规定的,给这些钱就不少了,我们种这点地,几辈子也挣不下这些,谁见过这么多钱。
郭河说不动他们,眼看他们与开发单位签下协议,拿了钱不久,高高兴兴地搬走了。郭河这个气啊,有气没处撒,回到家就对着他的老伴咆哮,说那些邻居真是鼠目寸光,这点钱就打发了。他的老伴就劝他,说人家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我们这些破房子,盖了四十多年,修修补补多少次,还是原来的底子,满打满算也值不上两万块。人家几十万揣兜里,痛痛快快地走了,有什么错?孩子们大都在外面打工,正好拿这钱去城里买个房。再说乡下犄角旮旯闲房子多的是,攥着钱,到哪不能找个住的地儿?郭河就对他的老伴说,你就这点见识,就没想着多拿几个,将来老了手头也宽裕?老伴就说,凡事有个章程,不是你要怎的就能怎的。
郭河不签协议,开发项目的一期工程并不受影响。他家住在东侧,主要工程在西边。郭河一天到晚听着钩机铲车的轰隆声,看着仿古建筑的房子一点点长高,心里并不着急。他批发来一捆捆树苗,起早贪黑的往地里栽,地里看不到以前的玉米大豆,看不到高梁油葵,只看到各种小树,像篱笆墙似的一排又一排。
郭河有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安了家,一个开出租车,一个开了家羊汤馆,收入维持家庭生活绰绰有余。孩子们都劝他爸,老之将至,忌之在得。你就答应下来也进城吧,拿着钱买个房,帮我们看看孩子,照看一下小店,也有事干。况且家里还有不少栗子树,偶尔雇个人料理一下,养老也有本钱,你见好就收吧,别再犟了。郭河黑着脸怼回去:我的事你们少管!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孩子们知道这老头的脾气,劝不动便不再吭声。
郭河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他的两个儿子也让他规矩的服服贴贴。从小到大在一张桌上吃饭,不能说话,吃完饭筷子只能放在空碗的左边,放错了就要挨一巴掌;过年过节吃饺子,不能夹起来就往嘴里送,要先放到碟子里,用筷子夹断,然后一半一半的吃下去。郭河的老伴因为这些没少和他争吵,说普通人家过日子,弄些穷讲究让孩子跟着缩手缩脚的,不别扭吗?郭河才不听这些,他家祖传的作派,他不能废了,只能发扬光大。
开发单位的二期工程要开始了,开发方果然又找到郭河,继续做他的工作,说了开发这个项目是基于全盘的旅游业考虑,希望他能给予支持。郭河不听这些,他只认准了他的既定目标,他说我这除了房子,地里还有那么多树,补偿款如果不到位我是不会走的。开发方回去一商量,认为他这树虽然是抢栽抢种,但也确实投入了人工和成本,就答应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到五十万。郭河一听,又恼了,他说不给到一百万,他坚决不搬。
郭河的老伴知道他又和人杠上了,气得扭头就走,进城去了儿子家。剩下郭河一个人,气定神闲地在家里等着他的一百万。他眼前一会儿是一堆崭新的票子,一会儿是邻居们艳羡的目光,他屋里屋外转够了,就坐在炕头上抿两盅小酒……
开发方回去对着图纸详细研究了建设方案,看郭河家的位置不过占在东侧很小的一块地方,那里计划是栽植绿花树的,没有什么重要建筑非这块地不可。所以,他们商量后修改了原来的设计方案,把郭河家让了出去。虽然那间旧房和富丽堂皇的新建筑反差强烈,可是绿化一搞起来,又有围栏遮挡,公园的整体效果并没有受到影响。
郭河等了一段时间,见没有人找上门来,挨着他家的地边反倒建起了围墙。他有些慌神,可又扯不下面子上门去问,就在煎熬中一天天度过。他思来想去,实在按捺不住,就打电话给他的老伴,说家里的猪病了,让她回来。老伴本是犟不过他赌气出走,见有台阶可下,也就没说二话,回来了。
郭河和老伴说,也不知他们唱得哪出戏,动迁没动静,围墙倒建起来了。他老伴一听就明白了,说你等着吧,等到变成灰那天也没人请你搬家了。郭河心里就一阵抽搐,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后来郭河的老伴还是找到了开发方,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回到家对着郭河连怨带怒的一通发作,郭河没了往日的霸道,呆呆地僵在那,神情似乎比以前平和了。他不再在老伴面前说一不二,任凭老伴损他怼他。每天看着老伴精心做好的饭菜,他总感到不是以前的味道了,他的食欲明显下降,人也一天天瘦了下来。他四肢酸软无力,动一动就冒虚汗。有一天儿子们回来,要把他接进城里去医院看看,他又死犟着不肯了,说哪也不痛,哪也不痒,去什么医院?
不长时间,郭河就躺在炕上,不想动了。听着外面的汽车鸣笛,他烦;有人在不远的马路上开心的欢笑,他也烦。身边的一切都成了他的假想敌,他真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怎么就如此的不开心呢?
房车营地公园落成之后,开发方给动迁走的几户人家发出邀请,让他们重回旧地,来看看昔日家园的新气象。那几户人家老的少的来了一帮人,一早晨到了想先看看老邻居,却见郭河家的大铁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情知这老俩口不会出门,但想是不愿与他们相见,也就知趣地离开,兴高采烈地去了公园。郭河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就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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