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幸福
医院的走廊比平时安静许多，大多数能出院的病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下一些不得不留下的病人和值班的医护人员。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远处飘来的年夜饭香气，形成一种奇特的除夕氛围。
周丽华躺在三号病床上，右臂打着石膏，悬吊在胸前。她四十五岁，微胖的脸上写满了不满和痛苦。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的预热节目，欢快的音乐与她此刻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哎哟，疼死我了！"周丽华又一次呻吟起来，声音大得整个病房都能听见，"大过年的，别人都在家里吃团圆饭，我却在这儿遭罪！"
病房里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和家属都朝她看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了。"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周丽华对着空气抱怨，仿佛那里站着一个无形的倾听者，"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儿子读书也不行，现在连年都过不好！"
护工张阿姨正在给隔壁床的陈老先生换输液瓶，听到周丽华的抱怨，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六十出头，瘦小的身躯包裹在略显宽大的白色护工服里，灰白的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脸上的皱纹像是被生活一刀一刀刻上去的。"周女士，要不要喝点水？"张阿姨换完输液，走到周丽华床边，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哄孩子。"喝什么水！我连厕所都去不了！"周丽华扭过头，眼泪突然涌出来，"我儿子今年高三，成绩一塌糊涂，他爸就知道打麻将，什么都不管！现在我又摔断了手，这日子还怎么过！"张阿姨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轻轻调整了周丽华枕头的位置，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水杯，递到她完好的左手上。"小心点，慢慢喝。"张阿姨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周丽华喝了两口，突然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水溅出来几滴。"你根本不懂！你们这些护工，就知道拿钱干活，哪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陈老先生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另一张床上的年轻病人和陪护的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阿姨慢慢直起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擦去桌上的水渍。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我儿子以前是法官。"张阿姨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三年前，淋巴癌，走了。"周丽华的抱怨戛然而止，她转过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张阿姨。"留下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张阿姨继续道，手上整理着床单的褶皱，"儿媳要上班，我得帮忙照顾孩子。上个月，查出来胃癌，早期，医生说能治，但..."她顿了顿，"钱都用在儿子治病上了。"周丽华的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还有，"张阿姨看向陈老先生的床，"陈老先生昨天被医生告知，最多还有一个星期。"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陈老先生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却清晰："小张啊，别说了，大过年的。""对不起，陈老。"张阿姨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周丽华感到一阵羞愧涌上心头，她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突然觉得那点疼痛简直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女人面容憔悴，眼睛红肿，手里提着两个保温盒。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穿着过年的新衣服，却显得无精打采。"妈，"女人轻声说，"我带孩子们来看看您，顺便...送点年夜饭。""林静？"张阿姨明显吃了一惊，"不是说好在家陪孩子们过年吗？怎么跑来了？"叫林静的女人勉强笑了笑："孩子们想奶奶了，而且..."她声音低下去，"家里太安静了，不像过年。"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张阿姨身边，抱住她的腿："奶奶，我想爸爸..."张阿姨蹲下身，把孙女搂进怀里，周丽华看见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陈老先生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一点："小姑娘，过来。"小女孩犹豫地走过去，陈老先生从枕头下摸出两个红包："爷爷给的压岁钱，拿着。"林静连忙摆手："陈叔叔，这怎么行，您...""拿着吧，"陈老先生微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留着钱也没用了。"病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悲伤中又透着一丝温暖。
周丽华感到喉咙发紧，她想起自己在家里的儿子，虽然成绩不好，但至少健康活泼；想起丈夫，虽然爱打麻将，但每次她生病都会守在床边。
正当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人急匆匆走进来，看到陈老先生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爸！我赶上了！航班延误，我以为来不及了！""美玲？"陈老先生眼睛一亮，"你不是说今年不回了吗？""我怎么能不回来！"女人放下行李，握住父亲的手，"我请了长假，这次...这次陪您到最后。"
周丽华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这个病房里聚集了多少种不同的人生苦难——丧子之痛、绝症之惧、离别之伤...而她只是因为摔断手臂不能回家过年就大呼小叫。
张阿姨站起身，拍了拍手："既然大家都来了，不如...我们一起过年吧？"林静点点头，打开保温盒："我带了些饺子和菜，可能不够...""我有水果。"周丽华突然说，指向床头柜上的果篮，"我丈夫昨天拿来的，大家分着吃吧。"陈美玲从包里拿出几盒精致的点心："我在机场买的，本来准备给爸爸尝尝..."
就这样，在医院的病房里，一群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围坐在一起。
张阿姨把几张移动餐桌拼在一起，林静摆上饺子，周丽华贡献了水果，陈美玲拿出了点心，甚至连隔壁床的年轻夫妇也加入进来，分享了一盒家里带来的腊味。陈老先生靠在床头，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这才像过年啊。"周丽华用左手笨拙地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突然觉得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饺子。她看向张阿姨，后者正细心地帮孙女擦去嘴角的油渍，眼神里满是慈爱。"张阿姨，"周丽华轻声说，"等过了年...如果你需要去医院做治疗，我可以帮你照顾孩子几天。我儿子虽然学习不好，但带孩子还是有一套的。"张阿姨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感激："谢谢你，周女士。"
电视里，春晚正式开始，欢快的歌舞声填满了病房。窗外，远处的夜空绽放出绚丽的烟花。在这个特殊的除夕夜，医院的病房里，一群被命运打击的人，却找到了彼此温暖的慰藉。
陈老先生看着窗外的烟花，轻声说："你们看，多美啊。"周丽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生命中的美好，往往就藏在最深的苦难旁边，只需要我们换个角度去看。更重要的是：今天就是最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