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意淫
许曼从西单大悦城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扑面而来的燥热迎上吹了一下午冷气的皮肤，强烈的刺激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句话顺着鸡皮疙瘩突然蹦到了脑子里。
这城市孤单的只有我一个。
矫情得她鸡皮疙瘩又深了些。
“胡大总店，快来。”
高乐的信息很不合时宜地亮了起来。
“三十分钟。”许曼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飞快地打字，顺便抬手打了辆车。
因为“首都”这个尊贵的身份，北京这个典型的北方城市也布满了随处可见的南方元素，当然除了天气之外。所以，喝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的人在北京都能找到适宜的安置点。时间久了，这种差异也变成北京本身的一种特色，反而越能吸引更多的人熙熙攘攘地奔赴而来。
但一开始来的时候，南方人许曼是极其不适应的，尤其到了夏天。
在马路牙子旁吃麻小喝啤酒也不知是哪的习惯，因为好像全中国的人都很喜欢。每年夏天，簋街都会因为这个习惯而变得异常拥挤。酷爱小龙虾的许曼第一次来胡大就是高乐带着她的，那时她刚大一，北京对于她而言还只是“天安门”这样的存在。
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了。现在的她，知道南锣七拐八扭的小巷子里哪家店的奶茶最好喝，知道五道口展春园里深藏不露的小酒吧，知道前门大街有家很文艺的小店卖的本子好看又便宜。
她逐渐爱上了北京，爱这个包容万物、冷漠又温暖的城市。
她不愿承认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喜欢在北京的高乐喜欢了八年。
她今年二十四岁，认识高乐七年。
闪烁的计价器显示已到达目的地，许曼一下车就看见人群里显眼的身影。其实高乐虽然挺高，但收起那双大长腿坐下来的时候倒也没有很挺拔，可许曼就是能一眼看见他。大概应了那句话，你喜欢的人于你而言是发着光的。
饭桌上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高乐给他们互相介绍过后便招呼服务员又上了五十只小龙虾。
“逛完街啦？买的啥？”
“你的生日礼物。”
剥着虾的高乐满脸黑线，“喂喂，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拜托，我哪年少了你的生日礼物，你还在期待什么惊喜么。”许曼白了他一眼，迫不及待戴上了塑料手套准备开吃。
“那你现在给我吧。被油乎乎的手套包裹着的双手伸了过来。
“……”
宝格丽的男士夜香，白色的简单包装很合高乐的口味。前调是淡淡的红茶香，闻到后来是淡淡温润的麝香，确实很适合自己。但混合簋街特有的麻辣气息，他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谢啦！你真是越来越知道我喜欢什么了。”
许曼心里一揪。
哦，是吗。呵呵。
只是面子上还一样的插科打诨。
那香水的味道让许曼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记忆里高一蝉鸣的夏天，充满了混合着浓郁红茶香的奶味。许曼最喜欢去学校后门的那家店喝奶茶，他们家红茶的量给的很足，喝起来有微微的苦，但显然前门的奶茶店因为味道香甜而更受欢迎。
那天下午，上完体育课的她坐在店里悠闲地喝完了一杯丝袜奶茶，幸福地擦擦嘴准备离开时，却意识到自己好像只背了一个空荡荡的书包。
卧槽，钱包忘带了。
环顾一周后，许曼绝望地发现周围也没有认识的人。纠结了十五分钟，她终于起身向前台走去。
那句“不好意思”还没说出口，老板就对她笑笑，“你同学帮你付过了哦。”
纳尼？！
顺着老板的眼光看过去，哦，原来是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
可能是自己刚刚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好人一生平安哪！许曼的内心有千万只骏马奔腾而过。
抑制住自己想要感恩戴德的心情走向他，大咧咧的许曼在看到那人抬起的眉眼时大脑彻底当机，只脱口而出一句轻轻的“谢谢”，逃似的灰溜溜跑开。
这人是张士豪吧？是张士豪吧？是张士豪吧？
那个蓝色大门里满足她一切幻想的男生。
从奶茶店到家，20公里的路程也能平复她如鼓的心跳。
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
从此，许曼变成了一个小偷，千方百计地偷来那个男生的信息，拼凑出一个魂牵梦萦的形象。
他真的是张士豪。
时间越长，越坚定自己的认知。
高乐，高二三班数学课代表，和所有高中男生一样喜欢打篮球，因为曾经在高一的联欢晚会上自弹自唱而小有名气。
许曼一个星期大概会见到高乐四次，因为他经常从自己教室门口经过去小卖部买东西。她甚至很神经质地计时，从他出现到离开，大概四秒的时间。当时的同桌望着每天下课准时看窗户的许曼，还以为她是到了看白云蓝天感伤青春易逝的年纪。
许曼甚至觉得，自高一开学就坐在窗边一定就是为了迎接这往后的四秒钟。这就是注定相遇的缘分啊。
她会偷偷写他的名字，然后迅速用厚厚的涂画盖住自己稚嫩的笔迹。高乐，跟自己的名字还挺配的哈哈。
许曼本以为她会这样过完整个高中，谁知她笃信的缘分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当同桌夏菁菁羞红了一张脸对自己说她要到了喜欢男生的电话时，许曼的八卦之魂燃烧得异常猛烈，噼里啪啦一连串问题。
“你知道高乐吗？比我们大一级，三班的。”
超出临界范围的冷却速度让许曼有些窒息，只是面上还装出一副兴奋的表情。
“我好像听说过哎。”
“是吧是吧，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帅的~”
“还好吧，我又不熟。”
“喜欢她的女生肯定不止我一个，啊啊我该怎么办！”
只能打着哈哈安慰她的许曼不记得后来她们都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特么的是我先认识他的，特么的你能有我喜欢他么。
万万没想到，许曼后来也有了高乐的电话。
只是是因为，他是夏菁菁的男朋友。
俊朗挺拔的少年在活泼开朗的少女长时间的关心问候中终于和她走在了一起，总结起来就是这样的故事。
这样平凡温暖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许曼却觉得怎么这个故事听起来那么讽刺呢。
哦，大抵是因为，那个少年是自己默默喜欢了两年的男生，那个少女是自己坐了两年同桌的女生吧。
三个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许曼特地穿了她和高乐初见的那件白色连衣裙，这是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菁菁，你吃不吃这个。
菁菁，帮我拿一下纸巾。
菁菁，周六记得把我的书带过来。
受尽折磨的许曼仓皇低头吃饭，一滴油渍落在了裙子上。
嘶，丑死了。
“呀，许曼你赶紧擦擦，裙子脏了。”
“哦没事，反正我也不打算穿了。”
那天晚上三个人散了后，许曼去超市买了两瓶啤酒，坐在一室黑暗里装模作样地落寞。
让你自己怂。活该。
说实在的，高中同桌只是一起上厕所一起买零食一起议论八卦这样的存在，可对于十六七岁的女生来说，这样已经足够做“好朋友”了。但许曼从没把夏菁菁当做闺蜜知己来处，她自是不知道许曼竟比自己还要早地喜欢高乐。
事实上，除了许曼，没人知道这件事。
夏菁菁和高乐在一起之后，许曼更是决定让这件事彻底烂在心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喜欢你，和你无关。
对啊，于是许曼暗恋一个名草有主的人暗恋得心安理得。
事情在她们快毕业时有了变化。
那时的夏菁菁和高乐已经异地大半年。
高乐去了北京某著名理工科院校，夏菁菁在文科班不紧不慢地保持着中等成绩。结果显而易见。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夏菁菁跟自己说她和高乐已经分手时，许曼的内心其实是狂喜的。
观察了一个星期，发现夏菁菁并没有表达出任何可以名为“失恋”的伤心情绪时，许曼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夏菁菁你没事儿吧，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可以说出来啊不要憋着。”
我没事儿啊，没事儿就吃溜溜梅。
搞清楚许曼担忧的原因后，夏菁菁有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头，开不着边际的玩笑。
异地恋不靠谱是万年真理，我俩和平分手能有什么事儿。
两个星期后，当许曼真的确定夏菁菁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时候，她如释重负。
靠，你果然没有我喜欢他。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大概是人生最放肆的两个月。吃散伙饭的时候，大家的情绪都被离别渲染得异常高涨。夏菁菁抱着许曼大哭，“许曼你要好好的啊我会想你的”以及“没事儿，我回头告诉高乐，让他多罩着你。”
“嗯。”
异地恋不靠谱是万年真理，这句话许曼记得很清楚。
于是，高乐所在的城市，高乐所在的学校，高乐以后的学妹。所有人只道好巧，没有想到这也是许曼的小心思。
收到通知书的那天，许曼一口气吃了两个哈根达斯，好热。
相比“前女友的好朋友”，许曼更喜欢自己能以“校友学妹”这样的身份存在在高乐身边。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在新生报道的时候，拖着大箱小箱向已经是学生会部长的高乐求助。
连陌生女孩都可以帮忙的高乐自然是不会拒绝自家的学妹，带她忙前忙后地走流程。看着遮阳棚里有些晒黑的高乐，许曼有种想哭的冲动。
以后你不是张士豪，你就是高乐。
全新的环境和起点让许曼不再畏惧。她本就是很有男生缘的女生，只是以前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和夏菁菁，她高中认识高乐的一年里几乎没跟他说过几句话。现在，用学妹身份保护着自己的许曼反而有了很多跟他接触的机会。
从大学生活开始，谈话内容逐渐发散到电影、音乐、美食等各个领域，高乐惊喜地发现原来许曼竟和自己这样合拍。两个人迅速从学长学妹发展成了饭搭子的关系。
有一次，他们俩去三里屯喝酒，一人一杯长岛冰茶下肚后开始回忆历史。
高乐靠着沙发眯着眼，“以前我每次去找夏菁菁的时候你好像都不在，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欸？是么？“许曼慢条斯理拿起杯子，笑着应他。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饭你也没说几句话，当时我觉得你肯定是个臭脾气的女生，真是没想到后来还会上同一所大学。我靠我俩要是早认识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大一喊他们出来吃饭时那一帮人要死不活的那副样子。“
许曼感觉自己心漏了一拍，暗红色的灯打在对面那人的身上，此时的高乐有种说不出来的诱惑力。眼神仓皇地找到了落脚点，许曼盯着杯子里的冰块，脸上的笑意掩盖了慌乱的内心。
“我那不是怕你移情别恋夏菁菁找我打一架嘛。“
“呵呵。“
许曼大三的时候，已经可以这样跟高乐开着没皮没脸的玩笑。
他们谈天谈地谈梦想，除了感情什么都谈。
其实，也有八卦的同学议论他们两个人。许曼长得也算标致，自然不缺人追求，有男生勾着高乐的脖子打趣，你丫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扯你妹的淡，我们许曼你想追就追，不过我可不保证人家能看上你。
久而久之，大家都只当许曼是高乐的小妹妹。
只是那些玩笑似的话，在人前风一样消散，在夜晚一字一字刻在许曼的心上。许曼自认为不是自控力很强的人，但在高乐这件事上，她长久的忍耐力甚至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很多次，当他们一起吃完晚饭或者看完电影回到学校，许曼也会恍然回过神，到底自己这算什么呢？自己是真的喜欢高乐吗？就不能找个男生好好在一起吗？然后仔仔细细将他们从初遇到现在的画面一帧帧回放。
想起他英挺的眉眼，想起他和夏菁菁在一起，想起他帮自己做小抄，想起他带自己去吃小龙虾……最后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默默无语。
脑袋里千回百转后，所有饱满的情绪在胸腔汇聚，从眼底溢出，再化成轻飘飘的一句话，再等一等，现在也挺好。
在夜晚独自流的泪，该看见的人永远看不见，到头来只能感动自己。
一切都很好，别想虚妄的未来。
就这样自我安慰着，不知不觉高乐就要毕业了。
许曼有时会庆幸高乐比自己大一级，有些路他必须要先走，然后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给自己指明方向。比如，她不用纠结是要出国还是考研，是要留在北京还是去别的城市。
高乐毕业后直接进入了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意气风发，前途光明。
一年之后，许曼也留在了北京。
CBD商圈附近的房租有些贵，但许曼还是毅然住在了这里。因为自从公司搬家后，高乐便经常来国贸。他像以前一样，带她去自己新找到的酒吧喝酒，偶尔介绍一两个朋友给她。高乐认识的朋友都是有一些地位和资源的人，不论是相处还是工作，对许曼都是很有帮助的，所以她也越来越如鱼得水。
就像饭桌上的这两个人，吃着吃着许曼也搞清楚高乐这么晚喊自己过来的目的了。无非是认识下能给自己手上那个项目带来资源的金主。
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们之间不再说“谢谢“或是“对不起”，有些心意不必说，做到就好。
所以你问为什么许曼能一个人演独角戏演了八年，答案就是高乐永远能够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润物无声。他的关怀和照顾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尽管勒得自己遍体鳞伤血流成河，许曼也只有选择丢盔弃甲，她不能也不愿挣脱。
于是自暴自弃。
算了就这样吧，毕竟这一场漫无边际的感情拉扯里，自己也不亏。
因为爱你，所以想要靠近你，所以变得更好，所以才有现在的许曼。高乐不欠她什么，她却反而收获了很多，只是没有他的爱罢了，只是凭空多出来这些年里胡思乱想的午夜梦回罢了。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习惯了压抑和忍耐，许曼也越来越不苛求什么。再加上随着年岁和经历的增长，感情愈发沉淀，现在许曼觉得，只要他好就好，哪怕他会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
一顿饭吃到了十二点还意犹未尽，几个人还要换下一场。奈何第二天许曼还要早起见客户，就跟大家道别准备回家。高乐帮她叫了车，待她上车后才跟朋友一起离开。
许曼听见他临走时对自己说。
曼曼到家给我发个微信哈。
许曼的脑袋当机了十秒钟，然后在出租车驶离簋街的瞬间趴在座位上嚎啕大哭。
高乐大概有四年没这么喊过自己了。
那年她大二，高乐喊了她半年的“曼曼”。每次听到这两个字从高乐的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许曼都有一种错觉：眼前的男生是喜欢着自己的。这种错觉让许曼满心欢喜得简直要飞到天上去了。
大二暑假高中聚会，高乐也去了，一群老友自然不会放过往日的八卦。听见那人神态自若地唤“菁菁”，许曼猛地低头，瞪大了眼睛才赶在眼泪汇聚之前制止了它们夺眶而出的动势。
从此，许曼坚持让高乐喊自己全名，理由是“别叫那么亲密，万一别人以为我是你女朋友怎么办”。
现在，许曼再次听到那两个字，她感觉自己完了。
万万没想到。
我爱你躲过了灯红酒绿的夜，躲过了四下无人的街，却躲不过从你嘴里听到的我的名字。那声音缱绻温柔，是满满的关怀，不是爱。
高乐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该拿自己怎么办。
出租车司机被女生突如其来的恸哭吓了一大跳，抓起手机就要给叫车的那人打电话。谁知那女孩儿猛地抬起头，眼泪纵横，“师傅求求你别打给他，谢谢你我哭一会儿就好，您开车吧别理我。”
“唉，你这小姑娘啊。”司机叹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我跟你说啊小姑娘，这人生啊，没什么过不去的。
是不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啊，多大点事儿啊，矛盾说开了就好了嘛，我跟我家老婆子也经常吵嘴的，她连我不吃青椒都要管，你说说烦不烦。
怎么谈恋爱这么敞亮的事情被你们搞得这么九曲十八弯的，本来就是王八望绿豆，看对眼儿了就处呗。我跟我们家老婆子啊…
司机絮絮叨叨的安慰让许曼哭得更大声，我这个王八他妈喜欢他八年了结果人家根本不是一绿豆你要我怎么办。
猛地一下急刹车，“恋爱教练”很严肃地把车停到路边，转过头郑重地开口。
“姑娘你记着，爱是相互的，是要你去争取不是等来的。如果你只会暗恋，那就别奢望跟他在一起，如果你想跟人家在一起，那就说出来。说不说，最重要的，是要你过了自己这关才行啊。我劝你，一个人好好想清楚吧。”
司机重新发动了车子，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只有许曼轻微的抽泣声。
回到家，许曼就那样没开灯地坐了很久。
直到高乐的微信亮起。
“到了？”
泪水蒸发后剩下的盐分让脸颊有些紧绷，内心却是下定决心的轻松。
“到了。少喝点酒。”
那人信息回得飞快，“恩，晚安。”
过了一分钟，许曼点开了另一个聊天界面。
“请年假，一个月，回来给您负荆请罪，要杀要剐随便，只是此间勿扰。”
洗了把脸，许曼定了两张机票。
第二天。
T3航站楼。
“请乘坐CA167 321次航班前往日本的乘客在20号登机口登机。”
飞机起飞时，仔细看着这个因高乐结缘的城市，记忆里的北京都是高乐的影子。许曼有些恍惚，究竟这些年，她爱的是这个城市的什么呢？在陌生的地方，她还会怀念南锣、前门那大大小小的门店吗？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但她相信，一个月后会有答案的。
许曼戴上眼罩安心补眠，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要看清自己的心，旅行是最好的方式。
是放手还是执着，你觉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