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少年
遥记当年,到处流行非主流,学校也不能幸免,一到课间操时间,一眼望去,无论男女,几乎是清一色的等离子烫,体操队伍顿时就整齐起来。
但这不是学校的目的,学校担忧的是流行似乎有将学生变成流氓的趋势,校长治学严谨,断然不希望流氓和学生画上等号。于是校方的任务就从扫除文盲暂时变为扫除流氓。可是初中生的追求只是一个简单的酷,流氓的称呼在他们看来不但不是否定,还是社会主义的肯定,因为在社会主义看《古惑仔》似乎并不是非法的事情,因此扫除流氓的任务就变得艰巨又漫长。
第一中学最大的帮派叫做青龙帮,那是受了盗版影像店的影响,因为以他们的知识实在想不到别出心裁的名字,所以每一所中学的帮派都叫青龙帮,差别只是前缀不同,比如第一中学青龙帮、第二中学青龙帮……至于在有那么多的俗气名字可以参考的情况下为什么非要选这个名字,大约是受了王力宏的《龙的传人》的影响。
第一中青龙帮和别家青龙帮有明显的不同,因为大家都知道第一中有青龙帮,却并不知道帮主是谁,这让学生更加忌惮,毕竟,宁可惹一个帮会成员也千万不能惹帮主是圈里圈外的生存法则,所以第一中青龙帮就成了无论如何不能惹的存在,这正是神秘感带来的无形力量。可是就算青龙帮的势力再大,也一定不能让学校知道,所以互相隐瞒就成了圈里圈外的又一个生存法则。这两项法则完全可以媲美古代皇帝下达的圣旨,因为大家都不想因此而变得鼻青脸肿。如果当年的国人有这样的执行力,抗击日本侵略者何需八年?
马小军在初一的时候还没有加入青龙帮,但他加入的请求在被第一中录取的那天就传达到上面了,只不过他真正加入是在初三下学期,而他在加入后不到两个月就毕业了,一经离校,自动退帮,但青龙帮的历史上还是会有前帮员的位置,混的差的只是留个名,混得好的就成了元老。只不过离开的学生都不会把这个荣誉当一回事,更不会再去关心青龙帮的发展,世界那么大,路还那么长,大人不似小孩子,会天真地以为一个连一把砍刀都没有的小儿帮能在这个信息无处不在的科技时代有所作为。当然,就算能有所作为,中国共产党也不会答应有人动人民的蛋糕,所以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只要一直秉承党的初衷和理念,心中有人民,党的寿命就是无限长。话再说回来,就算不是这样,在中国想撬动共产党的领导位置,简直就是做梦,所以党的寿命还是无限长,所以中国人都应该感谢中国共产党。嗯,扯远了。
马小军在青龙帮的时间虽然十分短暂,可是他加入时正赶上帮派大整顿,所以参与了不少事情,因为感受太深,以至于他在以后的行事方式上都参考这次经历,导致他最终在从事的公务员工作中犯了原则性的错误,被直接开除出党,最后为了生计就去街道里卖韭菜去了。但是他数学不好,经常被黑心的老板割韭菜,起初他也觉得吃亏,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因为再怎么说他也挣了钱。
马小军在青龙帮唯一的递话人是他的表哥,他表哥刘风在青龙帮属于普通的帮员,但是有这一层关系肯定比没有要强,因为马小军的入帮申请总是能够准确传达上去,只不过同不同意就不是他表哥能决定的事情了。
加入青龙帮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追求女孩子,前提是女孩子没有被帮中的大佬看上。女孩子不似男孩子,虽然也喜欢非主流,但是比男孩子要成熟得多,所以加入青龙帮在她们看来是个很幼稚的事情。想是这样想,但她们经常还是会被帮会成员的男性气概和学校地位所折服,然后义无反顾地接受其中一个的爱。
马小军一心要加入青龙帮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可以不用再理会收保护费的,二是自己会成为收保护费的。而所谓的保护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油水,最有价值的也不过是男厕里的一支或半支香烟。这没办法,初中生能有什么财产?因此马小军在男厕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向帮会成员递烟,而不抽烟的男生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向帮会成员让茅坑或者递卫生纸,除此,别的保护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有一个男生是个例外,他叫张发发。张发发的爹在街道开着一个盗版影像店,于是张发发就成了青龙帮最大的合作伙伴,青龙帮成员可以通过张发发以很少的价钱租到碟片,这让张发发在青龙帮变得很受欢迎,因为青龙帮的成员都受着张发发的照顾,所以张发发就被青龙帮集体照顾,得罪张发发就相当于得罪青龙帮,于是张发发就是唯一一个可以像青龙帮成员一样活动的帮外之人。
青龙帮被学校关注是在马小军初三的那年,那时正处于学校整顿纪律的关键时候,两个意气用事的帮会成员因为一个女同学而打架的事就被学校直接通报了。被通报不要紧,要命的是,就在校主任拉着两个男生在房子里训话的时候,一把看着能够捅人实际也可以削苹果的匕首形小刀就从其中一个男生的裤兜里掉出来,校主任当时就吓懵了,于是他考虑的是先稳住他们的情绪,然后在没有人身危险的情况下立刻就告诉了校长,于是这两个学生就面临着被开除的局面。两个学生眼看着没得玩了,就把青龙帮的事情透露给了学校,只为了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
校长一听到这个消息直接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对几个战战兢兢的校领导吼着说:“查,一定给我彻查。”
也就是在这个异常险要的关头,善于打听学校动向的马小军就立了功,他火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刘风,刘风立刻就传达给了青龙帮的核心层。最后学校通过一次全校师生大会处理了那个所谓的青龙帮帮主,实际上不过是一个被推出来背锅的。于是青龙帮就暗暗保存了下来,终没有被学校彻底粉碎,只不过在以后的活动中就变得更加小心了。而马小军因为立了大功,就正式加入了青龙帮。
在马小军加入后,青龙帮就面临着严峻的挑战。这时候帮里的一些成员已经不赞成帮主老是那么神秘,他们都希望他们的帮主可以向成员公示身份,觉得这样才对得起大家的服从,帮里也就不会一直人心惶惶。另一部分成员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青龙帮一路走来都是如此,这也确实为青龙帮带来了无形的稳定。于是分歧就产生了斗争,于是在校外后山的打斗变得比之前更多了。因为这个,马小军不得不被迫参加这些打斗,经常都是被打的那个。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不属于两方里的任何一方。他是个有集体意识的人,觉得大家只能服从帮主一个人,可是他见不到帮主,所以他在青龙帮一直做的事就是在查帮主到底是谁,几乎忘记了他的本职工作是黑社会而专心做侦探了。于是打架的时候因为没有大佬罩着就只能被揍,大家都愿意揍人少的一方,于是马小军就成了大家的最好选择,因为他这一方只有一个人。
这时候的马小军是心里有火的,不仅有火,而且万分失望,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一心要加入的青龙帮是一个只会窝里斗的组织。除了对外欺负一些初中生,他们根本没有勇气和街里的混混打架。在马小军看来,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组织是没有前途的。于是他提出了退帮,于是大家就都不敢再打他了,因为他们都害怕这小子在狗急的情况下会反咬他们一口,于是马小军就安全了。所以没有绝对实力的帮派是不配鱼肉帮众的。
相比帮里的成员,马小军就具有他们比不上的开创性,他是帮里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敢招惹街上理发店女孩的男生,不仅敢招惹,还把她变成了他的女人。这个女孩叫晶晶,但不是白晶晶,而是柳晶晶。柳晶晶要比马小军大两岁,喜欢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孩并不是因为喜欢比自己大两岁的,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比自己大两岁。
柳晶晶的店里经常会来一些奇装异服的青年男人,知道他们的人会把他们称作混混,不知道他们的人可能会把他们称作艺术家。但派出所的警察都把他们看做妄想家,因为他们是一群早餐只能勉强吃得起馄饨却还妄想当老大的人。
马小军起初只是觉得柳晶晶有点漂亮,见过好几次后发现她是非常漂亮,于是就喜欢上了柳晶晶。柳晶晶起初只是觉得马小军有点无聊,见过好几次后发现他有点可爱,于是纠结于她到底喜不喜欢他,于是两个人就认识了。因为这个,马小军打了好几次架,每一次都是鼻青脸肿,怪只怪这些青年都没有枪,更没有杀人的胆量,而且派出所的警察每次都给他们找事,于是只能放弃围殴马小军,于是马小军就和柳晶晶在一起了,于是马小军在青龙帮就有地位了,一跃进入了核心层,成了仅次于帮主的存在,毕竟,青龙帮除了马小军没有人敢招惹街头的混混。所以让一个男人成为老大的有效手段不过是拥有一个配得上老大的女人和敢于直面比自己年龄更大的男人。
柳晶晶不但抽烟,而且喝酒,这些都是学自她的父亲,他父亲远在乡下,在山峦环绕的黄土高原里辛劳耕作,面朝着黄土,背靠着山,累的时候喝一口酒,兴致来了就唱一曲秦腔。柳晶晶跟着父亲,跨过好多山,却怎么也走不完,她一心要走出去,于是早早就辍了学,在城里开起了理发馆。在城里开理发馆三年,光顾她生意的,有男人,有女人,有做生意的,有大学生,但最多的,还是那些有事没事凑进来的二逼青年。起初晶晶脾气也好,但在不堪其扰之后就发了火,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最终就变成了一个动不动要去派出所报道的女混混。慢慢地,二逼青年们也觉得不划算,毕竟,派出所的警察不是他们的爹,可以无条件呵护着他们。
马小军和柳晶晶在一起后,两个人联手打过很多架,成为唯一一对在派出所约会的情侣。稍稍可惜的是,坊间只闻柳晶晶,而不知马小军,所以自古红颜误少年,所以男女看来真的平等了。
可好景不长的是,马小军和柳晶晶的感情在马小军毕业没多久就草草结束了,是单纯的草草结束,而不是深层意义的草草结束,因为还是未成年的马小军并没有草草的勇气。
理发馆不再开,晶晶此后也嫁了人,嫁给了一个挺有钱的包工头,这个包工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来理发馆且被柳晶晶厌恶至极的二逼青年之一,给人一种扈三娘怎就嫁给王英的叹息。
再之后,万事如往常,一切如常,一如既往的太平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