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露未晞

  她是荷塘中的一尾青鱼，被色泽华艳的鲤鱼们夺去了神采，只是黯淡地在磐石下日复一日地徘徊。

  听说最近大宅换了一个新主人，那家的少爷是个残废的，终日坐在木轮椅上。他爱在荷塘边上泼墨绘荷、吹箫奏琴，到了晚上夜风习习的时候，月色下的他嗅着淡淡的荷香，时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那时候，青鱼就会幻化成人，那是少女的精致模样，湖绿纱裙，冰肌玉肤。她动作轻柔地推着轮椅，将他带回房间，并在那青铜香炉中点燃一抹龙延香，让他一夜好眠。

  最近他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身子骨显现出萎缩的病状，大夫说，他将熬不过这个冬天。

  与此同时，城里发生了一宗宗毛骨悚然的命案。许多做尽坏事的人，贪官、盗匪、奸商被一一杀害，死法都是被人剥开皮肉，取走白骨。

  一具具没有了骨头的血肉尸体，引发了大家内心强烈的不安与恐惧。不过，那凶手似乎只对坏人下手，于是，甚至有一些百姓们歌颂这种行为。

  如此诡异的氛围，持续笼罩着小城。

  这一天，他的身体好了很多，又重新走出房间，在荷塘边低头凝望，却不是去看那艳丽动人的鲤鱼，而是看着石影底下浮动的一抹淡青。

  而后，他淡淡地轻叹了一声。

  “我只是薤(xiè)上的一滴露珠，如此容易干枯消失……”他轻轻闭目，“我不愿亏欠任何一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水中的青鱼一惊，倏忽之间，躲到了芦苇背后。他竟然都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这尾平淡无奇的青鱼是妖物，知道她为了挽救他的性命，而残忍地杀害他人！

  他是在责怪她吗？

  不！她不愿他恨自己……她不会这么做了……再也不会了……

  自那天起，城里的夺骨命案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发生过。

  那家的少爷身体再次变得虚弱，可是，他只是淡淡地笑了，对这一切毫无怨言。每天他还是在荷塘边吹箫奏琴，那尾青鱼不再躲在磐石下，而是游到了最前方。

  他甚是欢喜，苍白的容颜泛起了笑意。

  深夜，他如以往般在荷塘边装睡，果然，不一会儿，轮椅被缓缓推动，她温暖的手扶搀着他躺回床上，再点燃一抹龙延香。

  轻轻睁开眼，偷偷望着她离去的青色背影。

  这样就足够了，在剩下的日子里，有她的陪伴，夫复何求呢……他将要离去了，明天一早，就到荷塘边亲口问她：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你愿……等待我数度轮回，再世为人吗？”

  想着这些，他嘴角带着幸福的笑，沉沉进入了梦乡。

  翌日，仆人如往日端来了无用的汤药，他也如往日一般一口口喝下，可不知为何，心底燃起了一抹骇人的伤痛，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渐渐消亡……

  这时，门外两个丫鬟闲聊了起来——

  “你知道我刚才经过荷塘看到什么怪现象了吗？水面上浮着一尾青鱼，开膛破腹，鱼骨都没了！你说奇不奇怪！”

  一瞬间，手中的瓷碗落地，“啪啦”一声碎裂开来。

  荷塘中，漾开了一片凄惨的血色。

  自那以后，那户人家的少爷奇迹般地痊愈了，而且，他还将荷塘的鲤鱼换成了一尾尾青鱼。

  只是，无论如何，他再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淡青，而房中的香炉，也无了昔日龙延香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