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半仙和算命
第四章
李炳华将手指放到桌面下,掐指一算,白胡子不过是要将这小儿送给他人做儿子,可是天道难违,这小儿命为天熬星,却需要石仙洞这块土地上的灵气,露水的哺育。你别以为天下同样一大地,可地与地之间,风水极不相同,有人听到风水就断言是迷信的东西,可风水对万物皆有小气候的影响,山坡阳面与阴面成长起的树绝不会相同,山口与山坞中的风力绝不会相同,靠山与依水绝不会相同。看上去细得不能再细,对生命并无多大障碍,可要知道,人也是一命,天天在天地间行走,时时接受着天地之气,你不要说某个时辰出生的人,就是相差几分钟,也有可能相距几万里。这就是细微之处具有巨大的的力量,所谓算命只不过根据八卦预计天地之气,五行相生相克,这也是中华文化几千年传承不衰的秘密所在。只不过常人最容易忽略这细微之处。李炳华虽然是瞎子,对天道却具有极细微的观察力,就因为他是瞎子,他无时不在用心捉摸天道。白胡子虽然才学高深,也因为有双眼,被世俗所惑,难以与他抗衡。
李炳华这次却没有说出自己的预测,反而问白胡子:“依老兄之见有何解法?”
白胡子笑道:“只要将那孩子送于他人做儿子!”
李炳华心头不禁暗暗发笑,果然不出他所料,白胡子自以为自己得算了,其实还是少算了一招。
可白胡子接着说:“不过不能送出石仙洞,否则这孩子也是平常一人而已了,难以承受天命之责。所以得送于石仙洞人家做儿子,我倒有一法子,我儿媳妇一年前也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娃子,不如你将儿子与我家换了,两家都有好处!”
田有源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一旁的汉堡婶就叫起来:“你们都在瞎说些什么,好端端的孩子,刚刚来到人间,你们就说他克父的,还要让人给你当儿子,不要说他娘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不能与你家换,要换还是跟我家换!”
汉堡眼下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兰香十岁了,后边夭折了两个孩子,小女儿是去年出生的,也好与田家小儿个对换。
田有源本来有意与白胡子换了,可让汉堡一搅和,他反而为难了,论几家的关系,他自然与汉堡家亲近,要换也得与汉堡换,可此刻要换,就得罪了白胡子,他一向怕得罪于人。田有源只好说:“一个小孩子他又能把我怎样呢?”
李炳华与白胡子两人都意识到田有源不是不信他们的话,而是为难此事。他们也不能将话说得十二分地肯定,这毕竟是看不见的事,谁也难以把握将来的发展。大家就将话题转向别的事情上。
田有源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惊恐,心里却不安着,他本来就是个信奉白胡子、李炳华的粗人,并且他个性也显得呆板固执,一个理念落进他头脑中,他以为真的,就再也难以改变了。他心里还是担心那小小的生命在看不见的命理上将自已克死,他坐了一会儿,就抱着田水回去了。他抱着手上的孩子,觉得还是这儿子好,不会克父,与他亲热。
田有源回到家,房间里漆黑的,他点上煤油灯,将田水放进妻子身边,看了看小儿子,小儿子此刻正在梦中,他看了一眼,就觉得这孩子额头上真的长了两只角,面相上长骨,脑瓜儿又大,正是克父之命。
田有源吹了灯,摸黑到里边床上,上了一袋烟,吸了两口,与妻子说道:“白胡子要俺将这孩子与他家换个女儿,他家媳妇没有儿子,以后他女儿换给我们,可以给田水做老婆,这孩子也可以娶他下面的妹妹做老婆,我想这件事倒是挺好!”
没想到吾村南一听就火气冲冲地冲丈夫说:“要换你自己跟他们换,我儿子不跟别人换,什么人换也不行!”
这吾村南个头短小,脾气却倔强,田有源倒也不十分情愿与人家换了儿子,他只是心里有些恐惧。妻子这一说,他倒没了主张了,再吸了两口烟,吹了烟丝,就倒在床上睡觉了。
因为有个哥哥叫田水,田山这小山就叫田山了。田山长到三岁就露出了克父的相,头发根根粗得像铁丝,鼻梁老高,眼睛深凹。与伙伴在一块玩着玩着,就闹了,打不过人家,就上前拽过人家的手,像狼一样地就是一口,给人家手臂上留下几粒牙痕,痛得人家哇哇大叫,邻居就埋怨世上那有这种孩子?像恶狼一样,不经意间乡亲们倒不叫“田山”,而叫“恶狼”了。并且很快全庄的都知道这是个脾气极坏的孩子。
只有汉堡婶与兰香姐两个特喜欢田山,觉得田山头发长得像刺猬,脑袋像大南瓜,憨厚可爱。汉堡也常常约吾村南一道到田野上抄猪草,也常常带着田山。田山也提个小篓子,学着抄猪菜。大家剥别人的菜叶,他一张也不要,别人与他开玩笑,将菜叶放到他篓里,他就拣出来丢到地上,呆呆地盯着那人,反而逗得大家开心地笑。田山又极其容易听人懵,有人告诉他站在笠帽尖上可以看见北京,看见毛主席,他果真将家中一顶笠帽丢到地上,踩了上去,一脚踩破了笠帽,遭来父亲一顿打骂。
大家看到的是这个孩子的傻气,没看到他与众不同在什么地方,凭什么他是虎将的命,而比他聪明孩子反而是个普通人,那有这种事?这肯定是算命先生的鬼话,不可以全信。
田有源也渐渐地淡忘了当年李炳华与白胡子共同算出的命相。但他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喜欢田水那样地喜欢田山,家中有点零食,也是偷偷地给了田水,而瞒着田山。田山除了脾气坏,简直是个呆子,从来没有发现父亲的偏心,但也从来没有对娘那般亲近感。田有源有时上生产队上干活,问一声:恶狼跟爹去玩噢?”
田山就冲他伸出舌头咿咿地比个嘴形,那神情就是才不跟着他去玩呢。而田有源无论儿子怎么淘,也绝不允许儿子下河游泳,还一再编出了许多红的白的蓝的水精鬼来吓唬儿子。儿子也信了水精鬼一说,从来不敢下河洗澡。夏天里只是由娘打一面盆水,搁在天井里,光脱脱的放在面盆里洗澡。
田山六岁那年夏天,一个下午与一群孩子到河边拣柴,领头的是汉堡婶的女儿马半男,这女孩子长了田山一岁,却高出田山一个脑袋,人又结实,活脱脱的是个小汉堡,她在儿伴中本来成不了头的,但有田山撑着,力量就大了,自然田山听她的,大家就听她的。
大家在河滩上玩着玩着,马半男就提出下河洗澡,田山说河里有水精鬼,不能下去的,下去了就会让水精鬼拉到龙王庙去。
马半男说只要在浅的地方玩玩那有什么关系?
马半男说着就脱了衣服,就要脱掉裤子,犹豫了,自己是个女孩子,便穿着裤子冲下了河。
伙伴们见半男冲到河里,也一个个像青蛙一样咚咚地跳下河。
田山站在岸上,看着伙伴们溅起一阵阵银光四射的水花,心里乱了、痒了,他要跳下河去,不仅仅违背了父亲的禁令,会不会碰上水精鬼还是个未知数。那远边的河面静静地推起一层层水波,在阳光下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深处总是让他恐惧,他从没有下过深水里,总感觉那样恐怖地隐藏着各种水鬼,专门等着拉他的小脚,拖到龙宫中,要他给水鬼做个伴。可是伙伴们在河中欢叫着:“恶狼来啊,恶狼快来啊,水里可痛快了,可好玩了,又凉快,又自在!”
田山抓着脑瓜儿,根根头发在阳光下飞出一阵阵头皮花儿。他从来没有用过洗发水,那时他那村庄上还没有洗发水,就是女人的长发也不过用茶饼拍在脑袋上洗一洗,他还能用什么洗发水呢?他的下巴下积着一层厚厚的污垢,肚皮上也是汗渍渍的。对面山上传来了一阵阵知了的欢叫,更添了夏天的炎热。
田山忽地下了狠心,剥掉裤子,光着屁股,朝河中冲去,他冲得过猛,一头扎进水里,呛了一口水,他仰起头,哈哈哈地傻笑起来,阳光照到他掉了的两颗奶牙,牙龈在阳光下显得更嫩,更红。
半男冲到他身边教训道:“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不要到深的地方去,去了淹死了我不管,我是不怕的,我会游泳,我早就会游泳了。”半男说着就游向深处,好几个孩子跟着向深处去了,他们到了深处,得意地游了起来,田山独自呆在浅水中打着水花,他以为这样已经很开心了。
忽然有人大叫着,马学军让水精鬼拉下河了,大家快逃啊,水精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