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读书笔记之四: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是真的?
柏拉图在《理想国》第五卷提到“意见”和“知识”,本来是两个极寻常的词,但是经柏拉图的定义,具有了特别重大的哲学意义。
什么是意见?
这一点柏拉图已经说得比较明白,意见就是我们基于感官的认识,对这个世界形成的最初的看法。他的例子都比较具体,诸如爱美,爱喝酒,爱戏剧,爱艺术,所以他这里只提到了感官。但是,形成意见的对象远不止柏拉图提到的这些方面,还可能包括,比如正义,公平,民主,平等,等许多相对抽象的问题。因此,实际上,形成意见的基础至少还包括个人的利益,立场,偏见,和情绪等因素。
这些多变的复杂的因素,导致意见必定是不可靠的。
我们为什么要为意见的不可靠担心?
回到问题的起点,柏拉图为什么要区分意见和知识?书里面直接的答案是,为了引出后面的哲人王,但其实还有一个更根本的原因,就是选择。
选择是一切行为的起点,个体如此,集体更是如此。选择之重要,因此必须要一个可靠的标准,于是柏拉图的“知识”应运而生。
什么是知识?
回到文本中找答案。
柏拉图说知识是对于“有”的认知。
在《理想国》第五卷477A前后,柏拉图问格劳孔:
“一个有知识的人,总是知道一点点呢,还是一无所知”,格劳孔回答:“知道一点”。然后他又接着问:“一点点是有还是无”,格劳孔说:“一点点是'有','无'怎么可知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
“有”在最初的语境中本来是一个动词,但无论“意见”还是“知识”,都是名词概念,正是这样把一个动词拿来和两个名词放在同样的句法结构中,使得“有”变得不可捉摸。
柏拉图的这个“有”,误导了后来两千年的西方哲学史。
罗素说,“我们可以把'哲学'定义成用柏拉图的方法所能追求到的全部探讨的总和。但是如果这一定义妥当的话,乃是由于柏拉图对后世有影响的缘故”。
柏拉图开了一个坏头。后来无数哲学家试图通过柏拉图式的分析,建造概念体系的大厦,但可惜,大厦的蓝图从一开始就建在了一个脆弱的根基上,无论结构设计得再怎么精巧,总免不了被轻易一碰就垮掉的命运,当然,哲学家们最后都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他们不甘心。
柏拉图说“有”以及关于“有”的“知识”才是真实的,而我们日常所接触的“对象”,以及对象的“意见”是介乎“有”“无”之间的东西。
然而这是个没有办法证伪的问题。
近代有一个著名的实验叫做“缸中之脑”。
实验假设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真的邪恶吗)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下来,放在一个盛放有脑组织营养液的缸中,你的脑神经末梢连接在一台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保持他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他来说,似乎一切人、物体、自身的运动、感觉、甚至情感都还存在。
然后问题就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或者你的大脑)不是在这种情境中。
你能担保吗,我不能。
类似的还有中国古代庄周梦蝶的故事,这类问题,抓住了人类认知的一个巨大困境:我们所接触到的一切,周围的世界、周围的人,甚至人自己的存在,都是通过意识的形式反映在人的大脑中。无论你认为的客观的世界,还是主观的意志,也许只是大脑为了秩序而做的一种区分,谁能证明这一切不都只是幻觉?没人能说是,也没人能说不是。
所以当柏拉图说,“知识”比“意见”更真实,他也很难证明他说的“真实”会比“意见”更“真”。
回到具体的情境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
我们在“意见”与“知识”之间犹豫不决,起初是为了选择,既然如此,不如放下对“真”的争论,回到每一个选择的具体情境。人并非全知全能,更无法超越时间和空间,个体的存在把我们死死绑定在当下。因此,与其在抽象的逻辑中寻找真实,不如在具体现实中寻找选择的可能。
选择。也许我们无法清晰地看到终点,但我们一定能知道一个模糊的方向。试着接受这种模糊,试着接受这种根深蒂固的不确定性。正确的选择不可能被镌刻在某一块石碑上,也不会先天存在于任何个体的意识中。但是千千万万个体一起在黑暗中摸索,每一个个体基于自己的意志抉择,终于有一天,我们会看到一个答案。
也许那个答案没我们想象得那么坚固,但它至少在我们的认知之内。
《理想国》读书笔记·第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