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岭上,我的父亲》——毛毛虫(穆继飞)
不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是不是大抵都是这样,第一次吃某种东西,总会给他一个特别深刻的印象,而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吃方便面的滋味。
那时候大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地,方便面也只有一个牌子——大红碗(有四毛的,也有八毛双层的)。那时候,一边操着家里那四十亩地,来年可以填饱一家七八口人肚子的收成问题(那时候偏偏风不调雨不顺),外操三个子女高昂的学费,平日里习惯了从口袋里一分一分往外抠钱的父亲,显然不会随便给我零花钱买方便面。但是,放学后每次从村口的那个小卖部门前走过的时候,自己的那双充满着忧伤的眼睛,依然被整齐地摆放在柜台上的方便面深深地吸引住了,然而囊中羞涩的我只好咽了咽被方便面引逗地不停地从喉咙里涌出来的口水,然后一边低着头,一边咬着唇默默地走开了。
一次偶尔的机会,非常疼爱外孙子的姥姥来我家的时候,给我兄妹三个带来了一箱方便面。当我把滚烫的开水浇到面块的那一瞬间,那种有别于平日里母亲在大铁锅里做的鸡蛋长寿面的香辣一下子“侵占”了我的整个鼻腔。当我狼吞虎咽般地吃完后,却突然间后悔自己应该多闻闻那种独特的香味儿。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命运却偏偏多舛,在他上初中的时候患上了严重的眼疾,上课的时候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因此只能听。与高中失之交臂的他在家务农了三年后,被应征入伍当了三年汽车兵,两年武警,85年百万大裁军那年,本来可以留队的他,被久病病榻上的爷爷一个接一个加急电话给叫了回来。
那时候的父亲,是八十年代村子里唯一一个几乎跑遍全国,见过世面最多的人。退伍回来的父亲很快用他当兵的时候发的津贴(一月40块),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当时全村唯一的一辆)。
那时候的父亲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后来长大成人的我听母亲说,那时候,父亲刚刚从部队回来的时候,家里几乎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唯一多的就是十几张每天等着吃饭的嘴巴(那时候还有五个姑姑没有嫁出去),然而,从部队回来的父亲似乎有种魔术般的能力,在他回来一年后就修建了一排砖瓦房,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随着我兄妹三个一个接一个地出生,生活的压力也随之而来,曾经的那个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要买摩托车,发家致富的父亲,很少在我的面前讨论他的那些梦想了。
那段艰难的日子,让我深深地懂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易。每年暑假,当同村的同龄伙伴大都睡午觉的时候,我总会跟着父亲上山收麦子。每次顶着烈日站在地里的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滋味,面对一片连着一片的麦田,我总会绝望地皱起了眉头——啥时候才能割完!父亲却一副不愁不急的样子,和其他农民一样,只顾着埋头挥舞着镰刀,哧溜一挥,跟前的麦子总会顺从地,呈扇形般地被父亲割倒,就在麦子快要倒地的一瞬间,只见父亲手中的镰刀在麦子下面来一个“海底捞月”,麦子们便乖乖地躺在了镰刀上。
在 父亲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把掉在地上的麦穗捡起来,然后把麦穗放在手心里搓一搓,吹去麦芒和麦壳,手心里只剩下一颗颗莹碧透绿的麦粒,父亲的头一扬吞进嘴里,用舌头来回搅动一下,就慢慢地嚼了起来。
有时候,父亲也给我讲他当年当兵的时候(当时正处于对越边界自卫反击战时期),有次部队举行战备演练的时候,由于每天训练任务重,睡得太沉了,当他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背上被褥到楼下面集合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裤子穿反了,为此他穿着令他此刻特别别扭的裤子,直接开车拉练。
父亲也给我讲过许多故事,只是只有一句话至今让我刻骨铭心——成熟的麦子的脑袋是耷拉地。
《黄土岭上,我的父亲》——毛毛虫(穆继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