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时光与我们（二十）
铅灰色的时光与我们（二十）
文/胖胖小鱼儿
林杠站在酒吧门口，点上了一支烟。并不是多好的烟，甚至可以用劣质来形容，所以在点燃的同时冒出来的黑雾也充满着呛人的气息，远远看过去那缕笔直升腾的烟雾甚至有些像桔梗燃烧时的气体。
但林杠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并且因此露出了舒适的表情。他将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家酒吧的招牌上。“江南”，他甚至不由得读出声音来，于此同时烟雾随着嘴唇的张合快速往外冒。
不知看了多久，林杠伸手揉了揉被劣质烟的呛人烟雾熏得有些发痛的眼睛，事实上这双眼睛确实已经足够累的了，毕竟在此之前它曾紧紧追踪过一个叫做江南的女孩，那双眼睛在捕捉到女孩的身影的同时便不再眨眼了，它全神贯注地盯着女孩，用视线将那抹漂亮的身影圈起来，深怕她再次从他的面前逃脱。
这并不是林杠第一次跟踪江南了。
最初的时候，林杠的跟踪并没有什么目的性，甚至可以说是一时兴起，只是想在无聊的时候找到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有趣的事情。
然后他开始发现江南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频繁出现在恒源路附近了，林杠紧紧盯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他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里充满着迷茫与失落，她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甚至曾经从未来过的地方游走，像是在寻求着某些重要的东西，并且是自己在这里丢失了的东西。
于是，林杠便也随着她的脚步在这个繁华而陌生的地方游走，他想知道她在寻找着什么，他想知道她究竟要去何处，他甚至想要知道她会在何时发现自己。然而有趣的是，江南竟然始终没有发现林杠，即便有时林杠与她的距离已经十分接近，甚至于林杠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里弥漫起的各种情绪情绪。
于是林杠确定江南是失了魂，她在这个地方失了魂，所以才如此努力的寻找某样东西来弥补，所以才无暇顾忌除此以外的东西，所以才始终没有发现自己。
但让林杠无比失望的是，每当自己感觉已经快要找到江南所要去的地方时，江南便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并不是被江南发现，事实上林杠很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被江南发现，就好像有时他也会希望江南可以看到自己对她那深藏起来的矛盾的爱情一样。
林杠站在酒吧门口，依旧那样直愣愣地看着招牌上的“江南”二字。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轻轻地说着：“找到了。”是啊！这一次江南并没有被过于拥挤的人群掩盖，并没有因为时间的限制而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事实上林杠翘掉了一整个下午的课，因为他早已发现江南往往是要到接近高中上课时间时才会真正去往她的目的地。
“但是，就是这里吗？”林杠又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句。
他突然有些不敢进去了，从那张洞开的大门往里望去，可以看到五彩的灯光在黑暗中混杂一团，像是一场嘈杂的演出。即便并没有置身其中，他依旧能够感受到由黑暗中冒出的酒精及烟草的气息，这些气息和自己平常所接触的烟酒不同，它们更为昂贵也更为浑浊，那浓郁的烟雾里甚至还参杂着人们最为堕落的思想。
林杠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发涩，甚至平白生出一丝恐慌。
这时那个被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也随着恐惧一点点渗透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背部突然僵直了，于是两年前的那个画面便自然而然地在酒吧洞开的大门间浮现。
他看到了那一天的自己，是两年前江南生日的那一天。
他看到尚还瘦弱矮小的自己，穿着被自己特意洗得清爽干净的衬衫，他躲在那扇关紧的破旧木门外。他知道门内正在迎接着一场生日，而这场生日必定是会让江南感到幸福的，因为这一次江水叔居然回来了并且还给江南带来了礼物。
林杠听到门内传出江南的声音，那声音里洋溢着幸福与满足，江南说：“爸爸，谢谢你。”
林杠忍不住跟着江南一起笑了起来，但他依旧在发抖，他实在太过于紧张了，他甚至感觉到手中紧紧拽着的那条丝巾已经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了。这让他有些恼火，他将弄皱的丝巾重新铺平并且在内心里祈祷着江南会喜欢这份礼物，如果这样即便是告白失败他也不会难过，只要江南开心就好了，不是吗?
折好丝巾后，林杠再次把耳朵贴在破旧的木门上，门上的倒刺扎得他的耳朵微微作痛，然后他又听到江南这么说：“爸爸，能抱抱我吗？”
林杠当然知道江南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于是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江南紧张了起来，在听到江水肯定的回答时，他甚至感到自己和江南一样开心得快要晕过去。
这时林杠迫切地想要看看江南终于拥有父爱时快乐的表情，他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只开一点点。”林杠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当画面清晰起来时他发现沉浸在幸福中的一家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林杠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将目光紧紧锁在江南身上，直至江水叔温柔地将她抱住，他看到江南的表情是那样的幸福和安逸。
但林杠却很快感觉到了某种异样，他愣神地看着离自己并不远的江水，对方的眼神中有种令他感到熟悉的情绪，他开始想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可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耗费了太多的时间来思考，以至于知道江水将手覆上江南微微隆起的胸脯时都未反应过来。在后来的日子里，林杠常常想起江水那时眼中浓郁的情绪，那时男人看女人时的表情。
林杠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侵袭了江南的心，他知道在那一刻自己和江南一样都承受了最难以形容的噩梦。林杠想要冲进去，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僵直了，甚至在想要反抗时微微发麻。他瞪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张云昏倒在地上，知道鲜血的颜色染红了他和江南的眼睛。
知道江水夺门而出时撞到了身体僵硬的他。
他看到江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明白自己和江南之间已经有了一层无法跨越的隔膜了，但那隔膜的组成物质他无法想清楚，直到不就知道那个见证了张云和父亲肮脏关系的夜晚，他才恍然大悟。没有人可以接纳那惟一一个见证了自己肮脏与痛苦经历的人，而恰好在这一方面他们都是对方的唯一。
林杠再次用力地洗了一口烟，劣质烟的气息让他开始止不住的咳嗽，于是那些过往的经历便也从脑海中消失开来。
这时他不得不想起现在的江南，他看到江南洁净白皙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样一张干净美丽的脸庞似乎应该总是笑着才对。然后他又在脑海中幻化出江南纤细的身形，仿佛是夜里悄然开放的一朵海棠，林杠安静的沉溺其中不舍得回到现实。
直到手上传来轻微的烧灼感，林杠怵然松开手，这才注意到那支烟已经烧到了底。他轻轻的摩擦着被烟头烧灼的手指，痛感转瞬间扩散开来，但即便如此也没能盖过心中无端升腾起来的苦涩。
林杠苦笑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进去。他背过身来，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离开，每一脚却都好像踏在自己的心头上一般。
他是想见她的，但是他更怕看到她堕落的样子，他怕再一次成为见证她痛苦与肮脏的人。
他甚至害怕看到酒吧招牌上的“江南”二字，那二字正如同一只诡异生长的怪物一样向着旁边延展，漆黑的颜色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江南。
李金花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子，她并没有在她的眼里看到任何恐惧或是愤怒的情绪，事实上在那双眼睛里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多少让她有些生气，毕竟在她经营这家“江南”酒吧的十年时间里也算是阅人无数，甚至颇为喜欢看这黑暗之中的男男女女眼中亦或迷茫疑惑恐惧的眼神，并一次为趣。
但这一次，她没看透面前这女生的眼神，这难免让她产生了一种挫败感，甚至有些后悔在一个星期前招收了这个女生作为酒店服务员。
她忍不住蹲下身来又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像是要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般在起身时用力揣向对方的肚子，说道：“妈的，小贱人，不是跟你说过我们“江南”酒吧是绝对不能迟到的吗？怎么的，仗着自己也叫江南就把自己当成主人了是吧？”
江南抬头看向那个女人，彩色的灯光在对方已经显露出些许皱纹的脸上描绘出浓重的油画气息，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特别，甚至有些美，这时她不禁想起了童年的梦想，想起自己曾在长时间里羡慕那些能够学习油画的学生。
于是，她近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甚至还包含着几分期待感和遗憾感。
而这样的表情很显然更让李金花产生了一种羞辱感，她原本只是想要修理修理这个女子就把她赶出去，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李金花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让跟在身后的几个夜场女人都打起了寒颤，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李金花这样笑起时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你倒是很有趣。”李金花这么说道，然后凑近江南身边，用眼神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看清了江南的美丽，那种难以找寻的绝望而纯净的美艳，李金花感到自己再次吃了一惊，随即她立刻兴奋了起来，她不由得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月猫，像是要比对究竟是谁更为美艳，这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留下江南了。
江南看到那个被称为金花姐的女人朝着身边的夜场女子耳语了几句，然后那位夜场女子亦是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是冷漠与嘲弄。江南知道自己即将陷入某种痛苦的遭遇中，但她并不感到迷茫，事实上在自己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即便如此，她也必须来到这里，也许是因为这家酒吧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更加容易地赚到钱，要知道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钱真的是太重要了。
江南被那夜场女子牵引着朝着黑暗中走去，彼时江南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叫做月猫，严格来说只是艺名。江南跟着她缓慢的脚步一点点上前，在黑暗中甚至看不清那女人的长相，当然她也并不对此感兴趣，因为那时江南绝不会知道，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被称为夜猫的女人将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