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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暖-9:挑战冷酷

2018-08-13  本文已影响28人  f7c863433ce0

九、挑战冷酷

8岁了,二分场也没有学校,没办法,经分场领导出面协商,我们十几个孩子被安排到三合屯小学借读。

三合屯是个大村子,我们成了借读生,早晨走三里路去上学,中午带盒饭,傍晚再走三里路回家。三里路不算太远,却是个危途,那条路是只有半米宽的“稻池埂子”。

那年夏天,天老爷也跟着“大跃进”凑热闹,时不时地就把大雨瓢泼一样洒向人间,小路泥泞得很,一群衣衫破旧的熊孩子歪歪扭扭地走在小路上,一不小心就会滑进稻田里摔成个泥猴儿。那年的冬天,大雪也发飙,整片稻田简直变成了雪山,熊孩子们穿着厚厚的破旧棉衣,在雪山上像滚雪球样奔向学校,不过那时毕竟年幼缺心眼儿,倒也没觉得怎么苦,以为上学就应该是这样。

另一件事却蛮苦的,我们遇上了个冷酷的老师,他对二分场借读生给予了整体性歧视,严重剥夺了我们当学生的尊严。

那老师姓江,一个总是满脸乌云,随时随地会霹雷闪电下雹子的中年男人,塌鼻子上架着副近视眼镜,乍眼一看,很有几分斯文的冷峻,像个有大学问的人,接触一段时间,发现他确实有才华,却不是讲课讲得好,而是很会整人。

我们顶风冒雨艰苦跋涉去学校,偶尔也会迟到,刚一推开教室门,屋里就会响起江老师率领本地户同学发出的吼声,那声音简直能把茅草房顶掀翻。

江老师:“一、二!”

同学们:“抽懒筋!”

江老师:“给谁抽?”

同学们:“给XXX抽!”

我们已经被浇的像个落汤鸡,冷得打哆嗦,被江老师一抽懒筋,就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等待着继续被抽。

江老师:“还给谁抽?”

同学们:“给XXX抽!”

转眼之间,我们就被抽了个遍。

待我们被抽完懒筋回到座位,江老师又指着我们说:“我就是让你们光屁股拉磨,转圈丢人,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迟到了”,他的话引来一些当地同学的哄笑,江老师这才露出几分得意。每次抽完懒筋,江老师都会补上几句俏皮嗑,他很喜欢说俏皮嗑,这有点像二分场赶车的老板子,老板子的俏皮嗑比较荤,比如今流行的黄段子还要黄,江老师的俏皮嗑却是充满了讽刺挖苦。

虽然我们是吃“官粮”的农场人,三合屯不过是个村子,但我们毕竟是借读生,在人家的屋檐下,心里先矮了半截,再隔三差五被江老师抽一顿懒筋,再嘲笑讥讽一顿,就灰头土脸的更觉得低人一等,低人一等的滋味是很难受的,虽然我们小,但小也有小的脸面,也有一点小小的尊严啊。

心里对江老师十分不解,这人怎么没一点善心呢,一帮穷孩子为上个学风里来雨里去的,已经被大雨浇得没个孩子样了,他不可怜我们,反而如此冷酷,还不如那头黑熊仁义呢,简直是狼托生的。

我和母亲说过一次被“抽懒筋”的事,意外的是母亲根本不信。

她说:“别瞎说,那是学校,又不是监狱,你们又不是犯人。”

我说:“真的,我们就是下雨天迟到了一小会儿。”

母亲:“别蒙我,我又不是没读过书,没听说老师那么邪性。”

不被信任的滋味也不太好受。

示意图来自网络

一天下大雨,我们又迟到了,那天我还摔进了稻田,走到教室门口时已经冷得上牙磕下牙,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我走在最后,还没进教室,先走进教室的几个同学就被抽了懒筋,口号还是一样的口号,喊声却更雄壮嘹亮,估计屋里的江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有点冷,喊声越凶猛,他们自己就会越暖和。

站在门外冷得瑟瑟发抖,我不禁想起当兵的,想起胖哥,和他们在一起多么快活,没想到盼望很久的读书居然是这个样子,我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放学回到家,换上干净衣服后我就宣布再不去读书了。

本以为刚才的一身泥水能感动母亲,没想到却把母亲气个半死,母亲可是对我寄予厚望的,爷爷的欺负和奶奶的冷落,让母亲燃起了理想之火,一定要我做个有出息的人,至于出息到什么程度才满意,估计母亲也没个具体设计,出息以后干什么,是不是要报复爷爷奶奶,估计她也没想,只是朦胧觉得人没出息就会被欺负,为此,母亲两年前就开始为我铸造上学读书的美梦,她把县城小学的课本拿来搞启蒙家教,让我在上学前就学完了一年级的课程,光写字就写了十几个练习簿。

如今我刚上学没几天就要辍学,母亲自然大怒,不但打了我,还教导我要学会忍耐,就像她在爷爷面前那样,一忍再忍,总会有过去的时候。

没办法,我只能按母亲说的去忍耐,反正抽懒筋也就是那么喊喊,当众羞辱一下,又不是真的剥皮抽筋。

其实同学们一直都在忍,可江老师却变本加厉,整人的花样不断翻新。

班上有个同学叫胡金宝,是另一个村子唯一的借读生,比起我们来就更加势单力孤。胡金宝长得胖乎乎的,爱笑,几乎是不笑不说话,跟谁都玩得来,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金元宝”。

没想到就是这个老实憨厚爱笑的金元宝,居然被江老师发动学生狠狠地整了一顿,整人的地点选在一片苞米地,那天我们在参加秋收劳动,任务是扒苞米,就是把玉米穗从玉米杆上扭下来装进筐里,再由村里的农民一筐一筐地运走,对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来说,这个活儿的强度可不算小,江老师一脸苦相地在那里呼来喝去,有些娇嫩一点的女生,手都被磨出了血,江老师非但不闻不问,还利用苞米地的有利地形,开起了斗争会。

蓝天白云下,苞米地一片金黄,暖乎乎的秋风吹过,大片的苞米叶子就发出一阵飒飒的响声,像大自然弹奏的一曲曲丰收之歌。可能是受到美好环境的影响,江老师整治胡金宝也整的很文艺。

示意图来自网络

据说金元宝私下里顶撞过一回江老师,这师霸竟把胡金宝的罪状编成“数来宝”当众亲自表演,不能不说他极有创作和表演才能,竟能把个一年级小学生的“错误”写成数来宝,还表演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

“胡金宝,不得了,

语文算数都不好,

老师讲课你不听,

作业写的真潦草。

胡金宝,不得了,

地没扫完就往家跑。

劳动课你不积极,

明天就把你家长找。

胡金宝,不得了,

上课在下面玩家雀。

班干说你你不服,

顶撞老师还有一套。”

数来宝和快板书差不多,表演的时候是需要使用道具“呱嗒板”的,江老师没有专业工具,就用一根小木棍敲着一个破铜盆,敲得很有节奏感,表情也滑稽古怪,让我们心里一阵阵发冷。

金元宝开始还不服,辩驳了两句:“我劳动怎么不积极了”,“上课玩家雀的也不是我呀。”

江老师吼道:“我看你就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

金元宝的辩驳被江老师的俏皮话压住,显得微弱无力。

江老师的杰作,大部分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他表演完毕,还发动同学们继续揭发金元宝的问题。

那时有一种群众性的文艺节目叫做“活报剧”,就是用数来宝讽刺丑化敌人的,台上的美国总统和蒋介石都戴着纸糊的高帽子,美国总统还有个纸糊的长鼻子,表演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示意图来自网络

江老师一定是从活报剧里学来的招数,他没给金元宝戴上高帽子,糊上纸鼻子,已经算是格外开恩,或者就是偷工减料了。

那次玉米地里的滑稽表演结束以后,金元宝就蔫头耷脑地一蹶不振,见了所有老师都躲着走,和我们也不怎么说话了,后来就默默退了学。

我相信,这会给金元宝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甚至影响他一生的命运,其危害不亚于剥皮抽筋。

 整治了金元宝,江老师在班级里权威进一步大增,每个学生见了他都如同小老鼠见了大狸猫,连呼吸都得加小心,喘一口大气儿都打颤。

我们都深恨江老师,却对他无可奈何,只是偷着给他起了各种外号,一个比一个难听,有些外号是从车老板子那儿学来的下流话。

我们发现其它班级的老师都不错,对学生总是一脸温暖的笑容,有的像个大哥哥,和学生们一起打“跑球”,那个玩法我们都喜欢,却不好意思加入他们的队伍,只能在一旁贪婪地观赏。有个女老师简直像个当妈的,总是在课间休息时给女同学梳小辫,给男同学补衣服,我们羡慕得不行,谁不愿意在老师那里得到温暖呢,尤其我们借读生,本来就有点自卑自怜,遇到点温暖就会灿烂好几天,没想到这么倒霉,遇到江老师这个冷酷的家伙,虽然我们年纪小,不懂得探究江老师如此冷酷的心理因素,可背后还是议论不休,最靠谱的猜测是江老师在家里受老婆气,没地方撒气就欺负我们,于是我们都有个坏坏的愿望,盼望他老婆能得一场大病,然后就有个跳大神儿的去他家装神弄鬼,把江老师吓得鬼魂附体,再也不能欺负学生。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江老师像王管教一样,反右时挨过整遭过罪离了婚,现在找我们来出气呢?可这事无处打探,一个小孩子瞬间而过的疑心,一转眼也就抛在脑后了。

但私下里,我们还是给江老师编了几句顺口溜:

“江老师,真恨人,

苞米地里敲铜盆,

敲得满屋子跳大神。”

我们不掌控舞台,没法公开表演,也不敢表演。

但是,江老师和我们都没想到,局势突然间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江老师的冷酷遇到了挑战。

二分场还有个借读生,叫高森,读三年级,平时不和我们一起玩,但他是个资深蹲级生,从三年级一路杀回到一年级,成了我们队伍的一员,于是就有机会被江老师抽了一次懒筋。

高森个头高,比江老师还高了半个头,外号叫“二愣子”,胆子奇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否则他也不会接连蹲级,他被江老师抽了懒筋,就开始造反了。

二愣子回到座位后,把书包使劲往木板桌上一摔,然后愤愤地掏出课本和铅笔盒,每掏出一样,就使劲摔一下,所有同学都看出他这是要闹事,我们借读生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江老师突然大吼一声:“高森,站起来,我看你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了。”

二愣子端坐着不动,冲着江老师说:“摸得,你过来摸呀,来摸呀”,不等江老师说话,二愣子又大声说:“有个人,真恨人,苞米地里敲铜盆!”

江老师在苞米地里整治金元宝时,二愣子还没蹲到一年级,这两句顺口溜他却听我们私下说过,没想到他还临时进行了改编,把“江老师,真恨人”改成了“有个人,真恨人”,算是给江老师留了点面子。

这天,二愣子是第一次挑战江老师,二人算是打了个平手。

第二天,二愣子的挑战开始升级,他的武器就是胡闹,闹得江老师简直无法上课,接连几天,我们上学的主要内容就是看二愣子和江老师斗法。

我们的课桌很简陋,两个木头墩子上横一块长长的木板,每张“课桌”前挤着7、8个学生,大家的书包、课本、文具都整齐地排列在木板上面,二愣子不是把木板敲得叮当乱响,就是玩个“模仿秀”,找准一个鸦雀无声的机会,突然学一声鸡叫狗叫,他学的公鸡打鸣还真的很逼真,简直可以让公鸡们自愧不如,同学们想笑却不敢笑,就憋着,最后实在憋不住,就会一齐爆发出来,笑声也是要掀翻屋顶,甚至赛过“抽懒筋”的吼声。

二愣子还有个绝活儿,就是用嘴学放屁的声音,好像是在表演口技。往往江老师发一通火后,班里就会出奇的安静,这时就会响起二愣子的“屁”声,由低到高,声音拐个弯后就进入高潮,变成一长串,然后就被同学们的大笑声掩盖。

如果江老师不服,继续说个俏皮嗑,二愣子就会突然把木板掀翻,桌上的书包文具就“哗啦啦”一阵乱响着四散飞扬,教室里即刻乱成一锅粥。

我们这些借读生虽然也要满地寻找自己的书本文具,心里却无比高兴,江老师则木呆呆地看着混乱的教室不知如何收场,几次混乱过后,江老师就认识到了二愣子的战斗实力,服输了,一看那二愣子有点要闹事的苗头,就赶紧露出巴结的笑容好言抚慰:“你们大家要向高森学习,他最近有很大进步,这几天都开始完成作业了。”

很可笑,我们每天都完成作业,他照样抽我们的懒筋。

那时有个顺口溜,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们是软的,江老师是硬的,硬的欺负软的,似乎天经地义,现在冒出来个愣的,这是江老师没料到的,在不要命的出现之前,二愣子绝对是最厉害的,他挑战江老师取得胜利,成了我们的大救星。

我把二愣子整治江老师的故事讲给母亲听,出乎意料的是,母亲说了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随之态度大变样,她不再教育我要忍耐,却说做人太胆小就受欺负,说她被爷爷欺负就是自己胆儿小过于忍让,还说了两句我从没听过的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胆小不得将军做。

我一时有点蒙,不知道忍耐和胆儿大,哪个更对,不过那阵子,我们总是围在胆儿大的二愣子周围,还有人上学放学时都帮他背书包,这激起了二愣子的自豪感,就更频繁地跟江老师找茬,我们背后也帮二愣子出点馊主意,江老师一看我们结成了团伙,就知道自己现在是彻底变软了,突然间整个人就变了,上课时脸上总是堆着假惺惺的笑容,说话的腔调都是柔声细气的,像个女人,我们都认为他是装的,没想到,他装着装着就装成真的了,他的笑容竟渐渐透出了真诚的热情,他不再抽任何人的懒筋,不再表演数来宝,不再敲铜盆,甚至都不说俏皮话了,看他真的变了,我们对他的恨意也渐渐消退,小孩子嘛,天生的单纯轻信,二愣子也是见好就收,不再和江老师对抗,教室里出现了难得的和谐平静。

于是我想,和二愣子相比,我们的确是一帮胆小鬼,遇到秉性冷酷的江老师被抽懒筋,也不能全怪江老师,还是怪我们胆小,如果大家都是二愣子,谁抽谁的懒筋还说不定呢,可见母亲说的胆小不得将军做是对的,忍耐,是错的,江老师的变化就足以证明。

母亲不但改变了观点,还采取了行动,变着法锻炼我的胆子,有时候简直有点不近人情。

为了让我不再淋雨,母亲攒钱买了块油布,凡是自己不会制造必须用钱买的,母亲都视为家中的珍贵物资。

一天放学回家途中,一个神经敏感的女同学突然说,她发现远处有个黑瞎子,正呼扇着两个大耳朵向我们跑过来,大家立即紧张得不行,刚经过黑熊事件,谁都知道那家伙的厉害,关键是身旁不但没个当兵的,连个王铁匠也没有,情急之下,大家便猫着腰,把身体隐藏在小路两旁的荒草里,大气不敢出地往家里跑,也有人摔进稻田里,慌忙从泥水里爬出来继续狂奔。

跑到家才发现悲剧,我的油布落在教室里了。

母亲严命我马上回去拿,我说路上遇见了黑瞎子,母亲痛说油布的来之不易,还说,就算真有黑瞎子也要回去拿。无奈,我只好去求同学做伴,陪我回学校找油布,同学都被黑瞎子吓着了,谁也不敢再冒那个险,胆大的二愣子正在家发高烧,无奈,我只能横下一条心,就算喂了黑瞎子也要拿回油布,一个人走上了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的上学小路。

想起由硬变软的江老师,想起大救星二愣子,我索性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走回了学校,那块金贵的油布安然地放在课桌上,进教室时还遇到了江老师,我是第一次单独面对他,他居然朝我笑了笑,我也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现在已经不是怕他,而是有几分鄙视。江老师那个笑,让我回程时胆子更大,我索性把自己想象成是当兵的,是有猎枪的王铁匠,是成战胜了江老师的二愣子。

靠着自己给自己壮胆,我安然到了家,双手奉上油布,母亲笑了,说她根本不相信水稻田里有黑瞎子,如果真有,她就不会逼着我去拿油布。从此以后,我胆子的确大了很多,为此我常常感谢母亲的苦苦相逼。

半年后,我们就不在三合屯借读了,又过了一年,我遇到个三合屯的同学,就向他打听江老师,那同学说,江老师现在更厉害了,没了二分场的借读生,江老师就整治本地学生,上个月还整过他一次,就像两年前整金元宝一样,在苞米地里表演数来宝,只是已经不敲铜盆了,换成了“呱嗒板”,整得他死的心都有。

我问他为什么挨整,他说,有人告状,说他背后说了江老师坏话。

这时,我已经多了点心眼儿,就暗自思忖,还是母亲说得对,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母亲这话说的是爷爷,说知道他的古怪脾气没法改,才选择去二分场的,惹不起,躲得起。

几年后,有句顺口溜开始流行:

“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

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遭受过抽懒筋之苦,又见证过二愣子反抗得胜的几个学生,对顺口溜稍加改编,就变成了:

             “老师像弹簧,看你强不强。

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童年生活中,除了父母,接触最多对性格影响最大的就是老师,对父母还可以耍耍赖,打打亲情牌,老师则是权力的代表,或服从,或反抗,常常需要抉择,和老师的关系成为童年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

尊重老师固然是美德,但不是所有老师都值得尊重,悲催的是,冷酷的江老师是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老师,这让“老师”二字在我心中的定位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常常对一个新老师的态度是从质疑开始,先认定这是个江老师一样的坏老师,处处提高警惕,再根据他的表现慢慢为他“平反”,经得起质疑的好老师,就终生难忘,视为至亲,认为是坏的老师,就在内心永远打入另册。

但是,遇到性格冷酷却并不太坏的人,究竟该胆大反抗,还是该宽容忍耐呢,这让我纠结了好几年,一想起冷酷的江老师,我就觉得应该大胆反抗,想起爷爷对我们母子的冷漠,却觉得应该宽容忍耐,好像这事必须看人下菜。

这个话题我曾多次和母亲讨教,母亲也是有点情绪化的人,始终认为自己被爷爷欺负就是因为胆儿小,认为爷爷是不可原谅的。直到母亲年近花甲,自己当了奶奶,才认可了我的观点,觉得应该原谅我那古怪冷漠的爷爷,而对江老师这种人,母亲和我的观点依然一致,那就是必须大胆地挑战、反抗,直到取胜。

直到母亲八十岁高龄,有一天她突然问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个江老师吗?”

我不知母亲为什么想起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想了想才说:“当然记得。”

母亲声音微微颤抖,说:“想想他也是够可怜的,说不定他遇上了什么倒霉事,不然怎么会那样,人天生都不是坏人,人变坏,不是学的,就是被逼的。”

我看着母亲,发现她越年老越慈祥,身上的能量在不平坦的人生道路上耗损的差不多了,见谁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笑模样,我也就不想追问这老太太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不过母亲的话我也认同,其实江老师这人对我来说,早已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都是些童年的鸡毛蒜皮小事,倒是后来,我的确遇到过不少江老师一类冷酷之人,他们或为民,或为官,或为邻。虽然我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可还没老到像母亲那么慈祥,很多事依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写到这,我不禁哑然失笑,也自感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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