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
初中毕业,轰轰烈烈告一段落,蝉鸣聒噪了整整一个夏天,最终送走了我们。我收拾着狂欢过后残缺不全的卷子。它们每一张都咧嘴诉说我们的曾经。
我听见它说,看啊,前面离你三桌的距离有你最亲密的书友。应试教育的年代你们被视为格格不入,兵荒马乱中偷得的半日浮生。你们用来调侃书籍,对了,他还欠着你一本《罪与罚》,你忘记啦?
我没忘,哪里敢忘记,那片斑驳陆离的阳光,那段沉重却又轻快的青春。
我们最后一次围坐在操场感慨书中的事态万千时,我突然变得义愤填膺,站起身来说,这个时代需要伟人。
之后你硬是拉着我坐下,搂着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小杨你错了,这个时代需要我。
很多很多年了,我同样见过了许多形形色色美玉般的少年,他们踱步在每一个城市相约瓦全。我突然忆起了你,我看见了你的文章。又想起来那些年你在课堂上顶撞的老师,以及那些哭笑不得的论点。没错我们都善于发言,虽然我们都不是典型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但是我们都是半文半俗的人,想到什么拽张纸就写,即使写出的东西有时连这张纸的价值都够不上。
当我偶然间抚摸着那些年代久远的书籍,仿佛在抚摸着冬天里被尽力剔除的积雪,又有多少故事是以这样的方式得以保存?
这般破碎的挽歌式的诗句是你写的吗?这样的震愆灵魂一般的誓言是你的吗?
一切都是从前的,谁也不知道在那以后发生了什么。我们这只能臆想着彼此的未来,猜测着他们应该过得不错。
同学聚会中有人让我用一种动物形容你,我记得我果断地选择了狼,而且是漠狼。之后立刻 有人顺着我的逻辑说你有点自我主义,什么都得自己先来。我在一旁边听边陪着笑脸。
这倒没什么错误,群狼这辈子就是吃的过饱,却又太过孤独。
在那之后喝醉了的同学索性打开了窗户吐了起来,吐完还要庄严地加上一句,这是什么,这是希望!是希望的明天!
万籁俱寂,我看不到什么特别亮眼的希望,我只看到一片凛冽黑暗的天空,还有天空之上的,依旧凛冽的天空。
还有很多很多。
我看见了在这样同样的夜晚,我们坐在彼此的家里打游戏,边打边调侃对方辣鸡。
我还看见你在图书馆中奋力拼搏,你说快中考了,还是多看些后现代主义文学比较好,可以理清一下文章思路。
我还看见你为了给我讲解题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来上学,然后毫无说服力地骗我说自己不累,但你分明连站都站不稳了。
最后我眼里模糊了,我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只留下这么一片又一片灰暗又破败的书籍,《罪与罚》,《红与黑》,《百年孤独》……这些书都是你送给我的,还记得临别前,你把脸藏在球衣里,哭了一次又一次。
你很大方,也很体贴。可惜这个世界既不大方也不体贴,所以你肯定活得很累吧。我臆想着你的未来,脸上溢出的苍凉,以及袖口上你经常不系的第二颗纽扣上的光泽。
我以前常常幻想着与你再一次见面,但是再仔细想想。这样的见面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的关系已经裂开了,而且开口很大,大到你留下的几本书都接壤不上的程度。
熟人生分了,会变得比生人更加生分。所以何必呢?我们知道曾经有过这段友谊,有过那段形影不离般的相见恨晚,就足够了。
我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张狂,以为自己翻手就可以拯救世界,你那时也一样。所以那时候操场上多了两名中二少年。
你当时兴冲冲地给我看你的文章,你说放眼古今中外,有如此语言功底的,只有我和死去的钱钟书老先生。
我审阅国家机密般端详了半天,我记得我当时郑重地说,不,还有我呢。
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
那个年代的少年带着愚蠢的梦想妄图称霸世界,可喜可贺的是你和我一样蠢。我们在那个年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等级上下。我们都一样,都做着白日梦却又心中无比沉重。
但是我们却同样是耀眼的,没有瑕疵的。那时候我们顶着太阳也要看完那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比起现在的人们我们至少不怕热。
我现在看见那么多的年轻人喝着冷饮直喊“热死了”,但是他们却谁都没有热死。我很难过他们都没死以至于他们无法用行动完美地诠释自己的痛苦。我们至少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还能顶着太阳为自己的梦想奋斗。
但是韩寒告诉我们,文学殿堂早就变成文学澡堂了,除了减肥的,一般没人去挤。
这样一来我们的文学热情变得极受打击,一腔热血无处可洒,只能淤在心里自己难受。
刹那间我们从有志青年突然变成了流浪汉,我们只能在街头自辟宁静。天道酬勤,我们勤奋地连目标都找不到了。你告诉我总会有办法的,然后一个人逃向远方。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书籍留给我思念,又有多少回忆使我被迫黯伤?那时候,有志之人踏步远方,无志之士暗自神伤。而临走时你的造型就像是报社记者一般戴上了眼睛。你眼中无数的希翼透过镜片传散开,难以思想的架空形容。
我不仅难以忘怀,而且难以言语,我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份友谊,留下回忆?还是忘却它改变志向?
我母亲劝我,忘了你的作家梦吧,它需要万里挑一。人要学会多变。
说的都没错。
但是你会怎么做?是等待着那一片七尺大床?抑或是继续那些年少轻狂的梦?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和我一样,默默地端详那些泛黄的书籍,接近尾声的青春。然后静静地等待答案水落石出。
黎明拂晓,凛冽低沉。同样的时光消散,宛如末世的苍雪拂面,美丽却无法挽留。
我无法挽留,但是可以的话我想赠予同样的书籍,代表同样的心意,仅此而已。时光被书香浸透,就又变成了黄色,像是我的旧书一样。
再见,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