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午夜惊魂

2020-12-02  本文已影响0人  根号磊

她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人们好奇、欣羡的目光都粘在了她身上,包括剑南,
男人上了年纪,经老,还多了一种成熟的风韵,像晚秋经霜的枫叶。仿佛冥冥之
中有一根细细的线牵引着,剑南跟迷彩服成了舞伴,他俩跳了一曲又跳一曲,进
退自如,配合默契,俨然已经合作良久。李杏芳瞅着丈夫搂着陌生女人纤细的腰
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回到家,她冲剑南甩脸子、发脾气、摔杯子、不给做饭
吃,刚开始,剑南好言好语哄着她,说她想多了,还说以后再不跟那女的跳就是。
可再去时,他又跟迷彩服跳了全场。
李杏芳赌气再也不去跳舞了。开始,剑南到了饭点就回来;后来,天黑才回
来;后来,晚饭后才回来;后来,夜里十点才回来;再后来,竟然夜不归宿了。
李杏芳不停拨打剑南的手机,直到听筒里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李杏芳将门反锁,任泪水湿透了枕巾。黎明时分,剑南回来了,李杏芳无动
于衷,任剑南把门拍得山响也不开门,任剑南把门拍得山响也不开门。后来剑南
索性不回来了。
世事难料,李杏芳的肠子悔青了,要是不去跳舞就好了,不去跳舞就不会遇
见迷彩服。
自己哪点不如那个狐狸精?她恨恨地想。年轻时,她也曾有精致的 V 形脸,
小巧的乳,玲珑的腰线,可自从有了儿子,她的眼神就散了,身材也变成了浑沌
一片。她曾经沾沾自喜,有了儿子,她和剑南的婚姻就有了压舱的舵,是的,她
爱剑南。书柜的抽屉里放着一大摞相册,是他们一家各个年龄段的合影,有一张
是结婚照。已经发黄的黑白照片里,年轻的剑南是那样清秀,高挺的鼻梁,浓重
的眉峰,杏芳的脸很柔美,眸子像星星,皮肤像绸缎,人们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天作之合。
谁知世事难料。
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深圳,难得回来一趟。屋子突然空了,屋子里所有房间
的灯都亮着,白昼一样,电视也开着,哇哩哇啦响,可还是填不满。每次做梦,
她都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根芦苇,在深秋的夕阳和瑟瑟秋风中孤独地摇曳。
后来,她收养了一条边牧,取名“大熊”。“大熊”总是仰头极其认真地观察
她的脸。她高兴,它就手舞足蹈;她落泪,它就默默依偎在她脚下;她从外面回
来,它第一时间叼起拖鞋送到她跟前。在“大熊”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小时候
读过的童话故事中的白雪公主,在“大熊”身上,她终于找到了长久以来一直寻
寻觅觅的东西,那是一种闪闪发光的东西,一种高贵的品质:忠诚。
李杏芳原以为她和圆脸女子之间会发生一点什么的,可终究没有,因为圆脸
女子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一位身材像竹竿、眼镜像瓶底的老先生和一位脸
色苍白的老妇人进进出出的。邻居们背地里喊他竹竿。竹竿大约六十出头,总戴
着一副猪嘴口罩,进门或出门时,他的喷嚏声不停,“阿嚏”“阿嚏”,那喷嚏打
得是结结实实,酣畅淋漓,巨大的声浪差点把楼板掀起来,脚下的地都跟着抖了
三抖。
竹竿一家深居简出,白天黑夜都拉着厚厚的窗帘,他家门前很少响起大声喧
哗声,院子里一捆大葱被风吹倒了,此后就一直保持倒伏状态,直到碧绿的葱叶
变成一蓬枯草。邻居们经常在傍晚时分看见竹竿站在离垃圾桶不远的地方,远远
地望着人们饭后拎出来的垃圾袋,他沉思的眼神看着很严肃,好像在谋划一个惊
天动地的大工程,没人敢上前轻易打扰他。
他家搬来没多久,二单元就出了一件怪事。
午夜时分,利器敲击暖气片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绝于耳,令人不胜其烦,日
子久了,人人牢骚满腹,感觉快要崩溃了。十多户人家在一个单元住了快二十年
了,有卖了房搬走的,有买房来安家的,彼此之间都恪守最起码的礼貌和规矩,
见面打声招呼,有空了一起聊会儿天,从没听说两家闹什么别扭,更甭提有什么
龌龊,这或许就是住楼房的好处,距离产生美。房门一关,各自为政,井水不犯
河水,锅碗不碰瓢盆。
302 的老赵刚过六十岁,媳妇梅子小他二十多岁,还在上班,他退休了。每
天听着“当当当”的噪音,他感觉血压蹭蹭往上窜,心脏跟过山车似的。偏偏分
开多年的前妻最近频繁给他打电话,头痛、胳膊痛,肩膀痛、腰痛、胯骨痛、腿
痛,要老赵拉她上医院瞧去。一日夫妻百日恩,至少在她心里俩人还是打断骨头
连着筋。老赵抹不开面子,也说不出“不管”两个字,他要是真不管,那他还算
是个人吗?当年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了他,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这辈子怕是撂
不下了。
可梅子对此却耿耿于怀,说他脚踩两只船,弄得他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
不是人。
老赵原先经常去找 201 的亲妹子赵洁茹诉苦,可赵洁茹的婆婆前一阵中风了,
两口子搬回城里住了。赵洁茹跟老公都是开公交车的,平时一人穿一件蓝工服。
蓝工服又肥又大,长及膝盖,里面好像裹着一阵风,随时会鼓荡起来。他们每天
起早贪黑,日子仍然是罗锅上山---前(钱)紧。
家里的暖气片太少了,冬天在室内还得穿羽绒服,两人合计着该加装一组暖
气片,他们去建材城很快联系上了一家加工暖气的公司。
接下来的休息日,“圣馨”暖气的设计人员上门来了,他提出在阳台加一组
六十公分高的暖气片,这样就能大大提高供暖效率,暖气片一周就能做好,费用
近两千元。
“啧啧!就这么几片暖气要两千!”
他们对此进行了没完没了的讨论,赵洁茹将价格压到了 1200 元,设计人员
眼珠一转,答应了,周日就有一帮人占领了他家的阳台,暖气很快安装好了。
上水时,两口子不巧都在上班,强大的水压导致接头处的劣质弯脖松动,水
管里的水“嘶嘶”往外冒,他们的家很快成了一片汪洋,保安上午巡视时发现她
家的窗户雾气蒙蒙,进单元门一看,水正顺着楼道往下流,赶紧打电话。等赵洁
茹赶到家时,家里的拖鞋成了小船,飘在水上,水足有一米高,客厅的壁纸都泡
坏了,卧室的木地板每一块都起了鼓,看来得重新装修了,不算家具,至少得十
万块。
“都是你,非要加装什么暖气片!”男人说。
“我不是想让屋子暖和点吗?”
“就你能!非要跟人划价,这下好,省老鼻子钱了是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愿意啊?你倒说说!”
住在 202 的老爷子匡斌退休前是大学教授,教德语的。老伴娄丽丽年轻时是
一名舞蹈演员,儿子在国外。平时老两口相依为命,倒也其乐融融。可匡教授突
然查出来患上了绝症,娄丽丽感觉天要塌了,一个人一天到晚跟陀螺似地转个不
停,可家里的活却越干越多,人老了,不中用了,她本来就睡眠不好,夜里的噪
音更是让她整宿睡不着,有时连着一个礼拜没觉睡。
匡斌每天听着“当当当”的敲击声,加上病痛的折磨,让他直想用脑袋撞墙。
原先挺豁达的一个人,现在却鸡蛋里头挑骨头,脾气大得吓人。饭熟得晚了点,
他发脾气;汤药端上来时烫了点,他发脾气;牛肉没炖烂他发脾气;他最爱吃的
萝卜炒肉没加芹菜他发脾气,加了芹菜没加辣椒他还是发脾气。
“你是不是盼我早点过去,你好再找一个呀!”他冲老伴吼。
“你是横竖看我不顺眼是吧!那我走了!你赶紧找个年轻的伺候你吧!”
娄丽丽说完夺门而出,一行热泪淌了下来,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撞上了。
“你……你……”
匡斌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胸口有点难受,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从床上跌
落到地上,昏了过去。
娄丽丽出门后,左眼皮就开始跳,她忐忑不安地在小区里走了半小时,想起
老伴 8:30 要吃一次药,就急急地往家赶。
打开门,眼前的情景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伏在老伴身边“哇”地像
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房门开着,老赵正好路过,探头一看,说还不赶紧打 120,
救护车很快来了,大夫说幸亏电话打得及时。
作为一名舞蹈演员,娄丽丽的体重从未过百。她对待自己可谓苛刻,每天主
食摄入量不超过 150 克,鸡蛋一个,牛奶 200 毫升,肉类 150 克,水果、蔬菜加
起来不超过 400 克。随着年龄的增加,她不能免俗地变胖了,气吹一样长到了
160 斤。直到有一天再也买不到合适的衣服,她终于下决心减肥。水煮青菜连吃
了三个月,青椒、菜花、大白菜、芹菜、萝卜,加清水煮,吃菜喝汤,要多难吃
有多难吃,真别说,还真瘦下来了,体重眼看到了 140 斤,心脏却出了问题,整
天“突突突”狂跳不已,大夫说心律不齐,得赶紧增加营养。于是恢复大吃特吃,
心脏恢复了,体重却飙升到了 180 斤。
住在 301 的文青竹在居委会工作,她的耳根子最近就没消停过,邻居们总跟
她抱怨噪音问题,仿佛她是名侦探柯南似的。噪音又不是影像,能通过摄像头捕
捉到。家家关门闭户的,就算隔墙听见了,等敲开门,人家就是不认账,只能徒
呼奈何。再说了,总不能去蹲人家的墙根吧?
住在 401 的雅琴白天都没精神去球馆打球了。她是杭州人,西湖自古多佳丽,
虽年愈不惑,依然肤如凝脂。丈夫在她四十六那年溘然长逝。他们夫妻俩感情特
别好,结婚二十多年,从未红过脸,更没吵过架。可能上天嫉妒他们这份完美的
爱情,早早把他老公带走了。丈夫活着时喜欢打羽毛球,丈夫去世后,雅琴也爱
上了羽毛球,其实是为了握着丈夫生前用过的那把球拍,球拍上的胶带早已磨得
飞了边,每当那样的时刻,她就仿佛重新握住了丈夫的手,感受到丈夫在另一个
世界的注目。
住在 501 的莺歌连说话都没力气了,三十出头的她体重只有八十斤,瑜伽教
练嘛,绝对不能胖,那等于自毁职业生涯。她长发披肩,身材挺拔,无论春夏秋
冬,总穿着时尚的连衣裙,戴一顶蓓蕾帽,脚下穿一双细高跟的高跟鞋。本来就
瘦,再加上常年节食,她最近频繁骨折,脚腕骨折,胳膊骨折,只好架着双拐去
教课。
402 的庞大姐最近喜形于色,儿子结婚八年了,儿媳一直怀不上,他们商量
着抱养孩子的事,谁知儿媳突然有了,还是双胞胎,十个月后给她生了一对双胞
胎孙子,乐得她做梦都笑出声,可最近她笑不出来了,孩子们夜里总被吵醒。
那天,她买菜回来遇见了李杏芳,忍不住抱怨道:
“你说谁家天天敲暖气呢,我小孙子半夜总被吓醒。”
“就是啊,我天天睡不好觉,快抑郁了都。” 李杏芳说。
莺歌正好下楼,看见邻居,好像遇见了救星:
“哎,你们晚上听见有人敲暖气吗?不知是谁家干的?”
“肯定是 102 那个老头!没事夜里凿墙玩,神经病!”庞大姐笃定地说。
“那人神叨叨的,我好几次见他在垃圾桶旁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手里
拎的垃圾袋,等人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他再把垃圾翻出来看,病得不轻呢。”
“捡瓶子卖钱?”
“那倒不是,他只翻垃圾,一袋袋打开看……”庞大姐说。
“垃圾多臭啊!真是有病!”
“这噪音啥时能消停啊!”
“这噪音啥时能消停啊!”
三个女人一台戏,第二天凌晨,早醒的邻居听见楼道里传来两声女人的尖叫。
这天,莺歌上早班,凌晨 5:30,她就出门了。冬天天亮得晚,从楼道里的
小窗户望出去,外面还是黑漆漆的,楼道里更是空无一人。转过几截楼梯,在二
楼和一楼的平台处,她赫然看见一个黑影立在 102 门口,紧贴着房门。她以为自
己眼花了,用力眨眨眼,定睛一看,黑影还在!黑色的轮廓无比清晰。黑夜让一
切想像的翅膀如乌鸦般起飞,鬼!那一刻,莺歌没想到自己真的撞见鬼了,在这
之前,她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绝对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那些都是人杜撰出
来吓唬自己的玩意,可现在,一支鬼分明就在眼前!
她眼前一黑,“啊”的惨叫一声,“咕咚”晕倒在楼梯上了。
就在这时,301 的房门开了,文青竹走了出来,她又是一夜无眠。听见喊声,
以为有人犯心脏病了,赶紧开门出来,往楼下走,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有个
人趴在台阶上,刚要扶起,眼睛的余光却扫见一个黑影正朝自己走来,情不自禁
“啊”地喊出了声。
“谁呀!”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是我。”
文青竹感觉声音很熟悉,她睁大双眼,这才看清原来是娄丽丽。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吓人玩啊?”文青竹有些懊恼。
“我就是听听,听听。”娄丽丽尴尬地说。
新搬来的邻居是个怪人,李杏芳有些失望,她至今清晰地记得第一次遇见新
邻居时的情景。
那天,西天的晚霞如一块橘红色的纱巾,一朵云将自己塑造成了一条硕大的
鱼,胖胖的鱼头、弧线形的鱼身和灵巧的鱼尾清晰可见,简直惟妙惟肖,这让例
行散步的李杏芳感觉这个傍晚颇有些与众不同。
回到家门口时,李杏芳看见单元门前停放着一辆厢式货车,穿蓝工服的师傅
正往下搬东西:锅、碗、瓢、盆,半旧的沙发、柜子、床架、席梦思床垫,以及
大大小小的纸箱。
李杏芳拿出钥匙,单元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位中年女子,秀发齐
肩,脸庞像秋天的满月。看见李杏芳,她像遇见了久别的亲人:
“呦!回来啦!”她亲热地招呼道。
“我是 102 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李杏芳犹疑的瞬间她自顾自地说。
说话的工夫,双方已经闪身而过,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了。
李杏芳的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多好的邻居啊!谁知后来这位热情爽朗的“邻
居”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投诉到物业,物业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面锦旗,上书“十佳物业”,但
工作人员对于噪音问题也感到无能为力,建议业主报警。
第二天傍晚,二单元门口破天荒停了一辆白色依维柯警车,一老一小两位警
察下了车,老警察的肚子像一口锅倒扣在腹部。
他们直接来到 102 门前,老警察用指关节用力敲了敲房门。
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竹竿先生习惯地扶住眼镜往鼻梁上推,以便看清来人,
老警察脱口而出:
“郭子?!怎么是你!”
“老郑!是你啊!快请进快请进!”
房间里乱糟糟的,进门的地方放着一个鞋柜,鞋柜上散乱地放着几本书,往
里走靠墙摆着一个写字台,电视柜和沙发的后面分别立着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
各种书籍,房间里到处是书,茶几上是书,电视柜上是书,就连沙发扶手上都是
书。老警察以职业的敏感顺手抄起茶几上的书,发现都是关于垃圾处理的书,有
《关于垃圾分类和再生的一切》《垃圾分类小百科》《垃圾分类我们一起来》等等。
“你小子住这啊,啥时买的房?”
“我哪买得起啊,我把安贞那套租出去了,来城外租房就图个敞亮!城里只
有五六十平,来这能住一百多,瞧,外面还有个大院子呢!”
“对了,老郑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快说吧找我何事?”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有人报警了,说半夜有人敲暖气管扰民,
吵得人没法休息,还说是你家敲的,有这么档子事吗?”
“这哪跟哪啊!”
“你是说……不是你家敲的?”
“谁大晚上的不睡觉啊!”
“那是谁家敲的呢?”
“我也吃不准,不过这些天夜里确实不消停,我们也正愁呢!”
“有没有谁家跟谁家闹别扭的?”老警察问。
“我刚搬来,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白天烧脑包,夜里响动再大也吵不醒我嘿
嘿。”老郭说着指指摊在案头的书。
“你在研究垃圾处理?”
“对!退休以后,我把市内十几个垃圾场全都跑遍了,现在的垃圾处理太随
意了,不管是厨余垃圾、有害垃圾、可回收垃圾还是其他垃圾,都混放在一起,
这不科学,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个城市就要垃圾围城了!就拿厨余垃圾来说,经
过粉碎、脱水、发酵、软硬分离后就能变成动物饲料,相比粉碎直排或填埋,能
减少二次污染,还能变废为宝,比焚烧更环保,应该推广……”
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老警察说:
“真有你的,有时间聚聚,我们先去楼上看看,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天,警察一无所获,楼上的住户挨家挨户了解过了,没人承认是自家敲的。
莺歌这些天老了好多,黑眼袋越来越厉害了,都知道睡眠是天生的补药,可
有谁知道整宿睡不着觉的滋味吗?她只好向医生求助。
“谁要吃安定?那是精神病人才吃的!”。
莺歌说着站起身,跺跺脚准备离开,对面鬓发斑白的季大夫是这家三甲医院
返聘的知名专家,年纪总该有七十了,她的眼睛像一口幽深的古井,此时,她审
视地在镜片后面盯着病人:
“你难道不想好好活下去吗?”
她幽幽地说,吃准了年轻的小姑娘定会为这句话折服,后者果然乖乖说了一
声谢谢大夫,然后拿着药方姗姗走出了诊室。
季大夫摘下眼镜,揉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后面还有四十多位病人等着,当天
晚上还有三台手术,她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了。
季大夫的女儿建议她去练瑜伽,说瑜伽是一种积极的休息,对身体大有裨益,
女儿还贴心地给老妈办好了健身卡。那天,季大夫走进瑜伽教室就愣住了,一个
小丫头身着一袭白衣,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辫,恍如天人,只是细看面容有些
憔悴,正是上次找她看病的那位不肯吃安眠药的女病人。
莺歌跟娄丽丽最有共同语言,他们都喜欢高跟鞋,女人嘛。
每次见面,娄丽丽都会以赞叹的口吻说:
“瞧这细高跟多显气质!我年轻时也有这么一双!”
“哈哈,是吗?得空聊,我得赶着去上课了。”莺歌说完袅袅婷婷地走了。
娄丽丽望着她的背影发起呆来,自己要是年轻四十岁该有多好哇!四十年前,
她身材苗条,腰不盈一握,她穿过的衣服很快会被跟风,比如那种 A 字形薄呢格
裙,比如那种细高跟的高跟鞋,自从她穿过以后,就满大街都是了。她尤其喜欢
红色细高跟鞋,多年下来,攒下的各式高跟鞋足够开个鞋店。现在,她年轻时的
细腰变成了水桶腰,再也不敢穿着高跟鞋外出了,却舍不得送人,没事时就拿出
来把玩一番:哒哒哒,哒哒哒,穿上高跟鞋的她仿佛回到了年轻的岁月。如果可
能,她愿意穿过时光隧道去拜访从前的自己,看看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红色高跟
鞋的年轻姑娘,摸摸那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
转眼快到年底了,敲暖气管的声音照旧每天响起。
腊月二十九,是贴春联的日子,这天,李杏芳上午就麻利地把春联贴在了门
框两侧,儿子第二天就回来了。
可春联总脱胶。
吃过晚饭,她拿着一瓶胶水出了门,想着把春联再粘牢固些。
“唉,明天就过年了,单元里总不得消停,可怎么过年呢,该怎么跟儿子解
释呢!”她眉头紧锁。
忽然,她听见楼上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个人骂骂咧咧地拎着一根大木棍
从楼上冲了下来,那人好像没看见李杏芳似的,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一楼,随后拎
起大木棒,对着 102 的墙猛砸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好像那堵墙是他的仇
人。
“都他妈别想好过!”
他歇斯底里地嚎了一声,就朝单元门外扬长而去。李杏芳注意到,他只穿了
一件薄毛衣,是楼上的赵大哥。
紧接着又有一人从楼上冲了下来,是赵大嫂。她披头散发,满头湿漉漉的钢
丝发乱得好像一个鸟窝,明显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她只穿着单薄的
睡衣,胳膊上挂着一件男士羽绒服。
她本来想去追老公,走到一楼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谁干的啊!天天不让人消停!我们老赵血压都快 200 了!”她高声叫嚷
着。
这时,102 的门开了,竹竿先生走了出来。
“你是说我敲的?”他质问道。
“谁敲的谁心里知道!”
“你没凭没据地凭什么说是我敲的!”
“就是你敲的!”
“你血口喷人!”
“不是你还有谁?你没来之前啥事没有,怎么就你搬来以后就不得消停了!”
赵大嫂寸步不让。
“都消消气,街里街坊的,有话好好说。”李杏芳说。
“就是就是。”文青竹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上。
“今晚八点,大家都到我家里来一下,咱们一起商量商量。”文青竹接着说。
每家都派了一名代表来了。
“我们小孙子才一个多月,半夜总被吓得哇哇哭,谁家呀?”庞大姐气愤地
说。
“我本来就睡眠不好,白天都没法上班了!”莺歌有气无力地说。
“最近发现有人半夜敲暖气管,趁今天这个机会,大家都说说,有什么事都
说出来吧,别藏着掖着,咱们对事不对人。”文青竹诚恳地说。
“郭教授,您说说?”文青竹探究地望着竹竿先生。
众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竹竿先生是大学教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
“有人说您家半夜总敲暖气管?”
“真是岂有此理!谁半夜不睡觉呀!”竹竿先生有些气愤地说。
“娄大姐,那您说说?”文青竹将目光转向娄丽丽。
“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物业保安说,有一次听到声音是从你家发出的。”文青竹盯着娄丽丽的眼
睛。
“我老头病了,我哪有那个闲心跟精力啊!”娄丽丽疲惫地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赵洁茹。
“哥,我忘带钥匙了,打电话你没接,文青告诉我你在这,咦,你们都在啊,
啥事儿啊这么隆重?”
“唉,别提了,你是躲清静去了,这阵子咱们楼门可乱成粥了。”赵大嫂接
口说。
“什么粥?”
“天天夜里有人敲暖气片,吵得人不得安生!”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暖气片响是吧?那是我家,去年找的装暖气片的可
真坑人,质量太次了,老响个不停,我这不没得空吗,要不我早找他们去了!我
得让他们重装!”
“你倒是知会我们一声呀!”
“我婆婆这不是病了吗,我一直住城里呢!”
众人如释重负,原来如此。
“您在家里能不能换双鞋啊!天天趿拉来趿拉去的,吵得人没法休息!”竹
竿太太忽然冲着娄丽丽说。
“我……我就摆弄摆弄,反正……我夜里也睡不着。”娄丽丽低头说。
“您睡不着也不能不让别人睡呀!”竹竿先生说。
这时,竹竿先生的老伴---那位脸色苍白的老妇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口
袋,她颤抖着打开袋口,掏出一堆耳塞来:
“我们每天晚上都戴着这个睡觉。”她有气无力地说。
“娄姐,我有好多软底舞鞋,回头送你几双。”莺歌忽然来了精神。
“实在对不起啊,误会您啦!原来您是大学教授!多包涵多包涵。”老赵两
口子笑嘻嘻地说。
“不用对不起,大家说开就好了。”竹竿先生也笑了。
“邻居们,今天居委会刚接到通知,咱们小区被指定为垃圾分类试点,往后
啊,垃圾可不能随便乱丢了,现在居委会正在招募志愿者,哪位愿意参加明天到
居委会报名啊!”
“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谢谢大家,郭教授,垃圾分类大家还不熟悉,今后还请您这个总督导多多
费心啊。”文青竹笑着说。
几双眼睛“刷”地聚焦在了竹竿先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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